妈 妈
有一天，妈妈在家收拾衣被，突然对我说：来，发现个好东西。递到我手上，是个小巧的属于上世纪的很老式的胶皮笔记本。扉页写着“徐月华小姐办用”，总共就七个字，还出于两个人的笔迹。里面有妈妈的字，还有舅舅及其他人的字，记的都是几个外公合伙办食品厂那会儿的琐事。
以前在小舅家里看到过一张妈妈做姑娘时候的照片，清丽可人的样子。
这几年，妈妈在我的镜头之下也露出开心的笑。跟结婚后那些与亲友合拍的老照片相比，人精神了很多。我和妹妹相继离家，妈妈确实轻松了许多，就是多了一份担心与挂念。
可要是我们俩回了家，她就得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收拾，还要侍弄那些心爱的花花草草，没事就搬上搬下、搬进搬出的，忙的一头热。我看她搬着花钵上楼时气喘吁吁的样子就想笑，她也跟着嘿嘿地笑，这就叫自得其乐。
想来人年轻的时候是纯美，老了就是陈年的醇美。
我这个人很不知好歹，越是对至亲的人越没有耐心。妈妈每次问我问题，总是有完没完的，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而我是那种问话超过三句就嫌不耐烦的人。
有时候是我嫌她罗里吧嗦，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懒得甚至不屑回答。有时候是我嫌她反应慢跟不上我的思维，同一个问题，人家说事不过三，我连第二遍问及都不能接受。
还有时候是我们的想法完全就背道而驰了，那个时候我就真的是不屑回答了。用她的话说就是问我还不如问壁子，问壁子还掉一层土呢。
这个时候，她还会说：早知道这样就不问你了，应该问小伢，你这个东西，急性子，小伢好，有耐心。是的，在对待妈妈和奶奶这方面，妹妹确实做的比我好，甚至曾经她还批评我。是的，百善孝为先，我是个天诛地灭的恶人。
我心理有点洁癖，总是觉得家里有些东西不干净。妈妈就会抱怨：你现在就嫌弃我脏了，那以后老了你岂不是不管我了？我差点就想说了：就不管你了，老了送到养老院去。
这话要是真说出来了，妈妈应该也能知道是玩笑。她自己也曾经跟我们说：你爸那张嘴就一天到晚搭在人身上，以后老了你俩走远远嘀，莫管他。
有时候我真的会被她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问得急得来气，然后她也会又委曲求全又自强不息地说：哼，我现在问你问题你不港，等着，要是哪天你也有不晓得的问题来问我，到时候我也不港看你么样搞。
看个电影还有人在耳边问七问八的，我心头燥得慌，索性就跟她讲：那我到时候不问你总照了吧，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啊。一句话说得她一边笑还一边假码地打我。
众所周知，我吃饭挑肥拣瘦、浪费粮食。妈妈经常教育我：58年没得吃，树根都吃了，你还那么“讲筋”。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改良归顺的，我会反驳她：现在又不是58年，要是的话我也吃树根。
可是58年的典故引用多了，我也会反过来教训她：58年58年，58年你都还没出世呢你知道啊？！她就解释：我不晓得，噶公晓得唛！
后来我上网查过，58年大跃进，害苦了中国劳动人民，有的人被饿死，什么东西都吃过，河里的水藻，树上的叶子，地里的野草，好东西扔进黄河长江自己都不能吃，甚至还有父亲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煮了吃掉公安署还立了案的。
平时跟妈妈说话怎么冲，我都以自我理解的方式进行心理上的赎罪。可是有时候，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某个失眠的夜晚，回想起真的说错的那些话，想到妈妈听到我随口而出的伤人之词的彼时那刻，那一刻我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我也不会说对不起。
后来我生病的时候，听到妈妈一边给我做饭一边笑着跟大妈说这个事，说这话说出来多伤人心，我知道我是被原谅的。自己好好想想，确实是么样气得过。每思及此，难过不已。
妈妈年轻时候出过车祸，死里逃生。据说那会外公的食品厂生意特别好，天天晚上加班，某天晚上下班了妈妈和一个同事骑自行车回家，路上被一个大卡车撞飞了。妈妈在鬼门关与那个同事作了人生的告别，溜达了几圈又还阳了。
我知道真主安拉基督耶稣玉皇大帝如来佛祖都很爱我妈，可是我更爱她（虽然那个时候还没有我），我爹我妹都爱她（我爹会肯定这一点吗）。就算我们都不算吧，我噶公噶婆珍爱自己唯一的女儿吧。爱在人间你怎么能带走她。没有她哪有我，没有我她哪会笑开花，哪有我此生无他恋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