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好的时光是现在
她和他认识的时候,都不年轻了。通过介绍人,他们约在一家海鲜餐馆门前见面。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提早去了几分钟。没想到,他却迟到了。
竟然是个好看的男子,褪去了小男生的青涩和单薄,神情略显沉稳,衣服也穿得很有品位。一见面,他就急急道歉,说路口塞车,足足塞了45分钟,请她一定原谅。
她笑,没关系的。暗自算了算,如果不塞车,他会比她到得早。那么,他不是故意的。她相信他的话,再说,即使迟到几分钟又怎样?他已经道歉了。
两个人进了餐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把菜单递给她,让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她还是笑,小声说一句:“我减肥呢。”
他也笑:“不用啊,胖点儿怎么了?只要健康就好,再说,你不胖啊。”
她其实真的有一点点胖,只是那么一点点,自己会介意,他却真的不介意。他索性拿过菜单,也不看价格,招牌菜,一连点了好几个。
感觉得出来,他对她的印象不错。而她也是,觉得从外表论,自己甚至有点配不上他。但她并没表现出一点点自卑,从容地和他说话。他更是处处照顾她的感受,体贴她,如体贴一个小女生,让她感觉到被宠爱的温暖。
就这样慢慢接近了。过了半年,他提出结婚,她同意了。她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个有福气的女子,在这样的年纪,还能遇到这样温和、体贴又英俊的他。
结婚前几天,他们的好朋友帮着他们收拾新家,有她和他单身时的一些物品,其中,也包括各自的旧相册。大家翻出来看,于是看到了最年轻时候的他们。
那时候的他,那么英俊挺拔,穿白衬衣和牛仔裤,戴很酷的腕表,眼神里,带着不羁的味道。而那时的她,也有那么一点点的胖,但非常漂亮,眉目中,满是清高,满是骄傲。
有朋友“呀”了一声,对他俩说:“可惜你们没早几年碰上,那才真的叫金童玉女。”
他笑了,她也笑,却都没有说话。那一刻,他们心里都很明白,幸好,他们没有早几年遇到,不然不会走到一起。那时候的他,叛逆不羁,喜欢那种个性冷酷的瘦削女孩,并不是她这种。而那时候的她,对男孩子更是格外挑剔,要求对方品貌俱佳,更要守时,讲信用。最容不得男人迟到,从不给他们任何辩解的机会……他们就是这样,因为挑剔,因为不够宽容,在最年轻的时候一再错过爱情。
而现在,他们都在情感的磨砺中成熟起来,内心不再浮躁不安,渐渐宽厚而平和,都懂得了为对方着想。所以现在碰上,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所以,真的不用遗憾,没有在最青春美貌时遇见。因为我们要的,终究不是那一场天崩地裂的爱恋,而是天长地久的温暖相伴。
在我看来这是当今社会绝无仅有的传统爱情的美丽标本,但当我讲给其他人听时,几乎所有人都不以为然——
两人都是首都一所高校的本科生。时隔数年,他们的同学中脱颖而出的大牌主持人、获奖编导不在少数,最一般的也在地方电视频道上混了个脸儿熟。而当年爱到令人羡慕、令人嫉妒的他和她,却去向不明。
曾经,他们说好不分手。
毕业时她非常幸运地被分配留校工作,而家在外地的他,由于种种原因没得到留京指标。为了和他在一起,她毅然放弃了留校机会,与他一同赴某大城市电视台应聘。
招聘考试时他俩合作的节目做得非常出色,但最后只录用了他。理由是,电视台女士已经太多,需要男性。为了和她在一起,他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他和她一起去找工作。找呀找,有的只要他,有的只要她,最后他俩双双留在了他老家所在地的电视台,是刚刚由县升为市的,新成立的一家电视台。
他俩很能干也很刻苦,不久他就成为副台长人选,但与此同时,市长的女儿爱上了他。那位女播音员爱起来毫不掩饰,弄得小城里人尽皆知。
他与她愤而离去,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很有前途的一对年轻人,为了在一起,竟然放弃了那么多,值吗?听完这个没有结尾的故事,大家都这么说。
不久前我从一份地方报纸上读到一条很不起眼的消息,说是某地举行中学生普通话演讲比赛,出人意料地,前三名竟被交通闭塞的贫困山区学生包揽了。据悉,那山区中学有一对青年教师夫妇,均为首都某高校毕业生,云云。
心一热,仿佛是接到了那对年轻爱侣的信息——果真是,爱就爱到底!
我刚毕业,分到漫川邮政所,就认识了老王。他四十岁左右,胡子拉碴。所长介绍:“这是老王,以后,他带你。”他们这个所,有个规定:新来的职员,要选老职员做老师,叫拜师学艺。
我很不爽,因为,这样一个土里吧唧的人,怎配做我的老师呢?
老王却搓着巴掌,呵呵地笑,一点儿也看不出我的不满。
跟着老王,每天,我们骑着自行车到处送信。他的车很烂,咣咣地响,引来一路的眼光,让人很不好意思。可是,他却仿佛没感觉到,一路走,一路指着,这是王跛子家,那儿是张桂花家,她的信特别多,因为,她男人在外打工。甚至,哪一条路上有泥塘,或者有一条凶恶的狗,他都能一一道来。难怪所长说,这个老王,是本辖区一张活地图,有不清楚的地方,问问他。
这家伙的负责,也让人难以接受。
一次,是晚上了,我还有一封信没送出去,因为,信封上的字迹非常潦草,根本就看不清。我呢呢喃喃地叨咕着,一顺手把信扔在桌上。
他刚回来,看到了,问:“谁的啊?”
我说看不清地址,鬼知道啊。
他拿起信一撂,很肯定地说,是洪垣村张老汉的儿子石根的。我很惊讶,他几乎都没细瞅一眼啊。看我疑惑的样子,他笑了,很自负地道:“几十年了,谁的字一眼还能看不出来?”说完,拿起信,就往外走。
我道:“还送啊?”
“石根在矿上,最近受了点伤,张老汉很急,收到儿子的平安信,他不就心安了吗?”说完,骑上自行车,叮叮当当,消失在夜幕中。
望着他消失的身影,我感到有一种无言的愧疚,袭上心来。
年终,所里评优秀,众望所归,都选老王当。老王笑了笑,推脱了,说:“给小于吧,小伙子大学毕业,从城里到我们乡下,不容易啊。”
我听了,红了脸,出了一头汗,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要。真的,和所里人比,和老王比,我总感觉到,自己还没扔掉城里人的脾气。
慢慢地,我和老王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时想想,一出来,就碰着这样的人,是自己的福气。可是,谁想到,半年后,老王却离开了我。
那是一场大雨之中,镇长有一个紧急电话,要给一个叫两岔村的。可是,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镇长急了,脑门子直流汗:镇上干部都派完出去了,让别的单位的人去,没几个知道地方。镇长就想到了老王,写了一封信,来到镇政府旁边的邮局,交给他道:“老王,情况紧急,关系人命。可我守着电话,又离不开,请你走一趟,怎么样?”
老王笑笑,接过信,披了雨衣,推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就出去了。我忙拉住他,说雨停了再去。他说不敢,人命关天。
我说我去吧。
他摇摇头,两岔村偏僻,路难走,还是他自己去。
我想想,也确实的,我还不知路朝哪儿走呢。
他骑着车,呵呵一笑,一路叮当地走了,消失在雨幕中。只有哗哗雨声,渐渐遮没了一切。
去了之后,白天他没回来,晚上仍没回来。
我们急了,第二天天刚亮,全所出动,去寻找他,最终,在靠近两岔村的一条路上,发现了一处泥石流。他的车子,倒在路边。
我们心一凉,忙跑过去,在泥石流中发现了他,不,应当说是他的一只手,在泥里伸向外面,手里捏着一封信,而他整个人都被掩埋了。
那信,是村长回的,大意是,他接到通知,已把全村人都转移到安全地方了。
看样子,他是送信回来的路上遇到泥石流的。
泥石流并不多,但却严严实实地掩埋了他。被扒出来时,他早已没了呼吸。我们一个个汉子都在雨里号啕大哭起来。
事后,我把他的自行车推回所里,在上面挂了一个牌子,写道:老王的自行车。每次回来,看到那辆自行车,就仿佛看到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