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花季
一
殷红的鲜血从她手腕汨汨流出,滴在她的白嫩的腿上,又从腿上变成数道溪流,在地板上漫开,染红乳白色地板,还有那把水果刀。坐在床头的她,稚嫩的眼睛盯着从手腕上,从受伤的心里流出来的稠液,神色惶恐不安,几次向门口张望,欲喊妈妈过来救她,都没勇气张开干裂的小嘴。她紧缩发育不成熟的身子,不停抖动着,后来绝望闭上眼,胆怯地等待躯体里的血水和眼里的泪水一起流干淌净。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就要凋谢了。
“姑娘!你在里面干什么?快给妈妈开门!”
母亲击打房门,拼命喊叫,力竭的声音碰撞四壁,在屋里反复回荡。
“你***瞎嚷什么!再嚷滚出去!”主卧室传出丈夫嚎叫声。
“不用你嚎!今天姑娘有个好歹,我和你拼命!”
母亲跑到厨房,找到那把剁鸡砍骨头用的斧头,回来用力砸开姑娘卧室的暗锁,推门进去,惊呆片刻,随后疯一样扑过去。
“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你不要妈妈了!”母亲抱起晕倒在血泊中的女儿,凄厉地喊叫。
这个该死的娘们!丈夫嘴里嘟囔一句,听叫声不对劲儿,慌张跑出卧室,一看地上那滩血,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儿,上前从妻子怀里夺过女儿,撒腿向外面跑。
“孩子,都是我们不好,害了你呀!”母亲披头散发跟了出去。
经过医院紧张抢救,迈进地狱门槛的姑娘,阎王爷没相中,拒收,被推了出来。母亲进抢救室看姑娘慢慢睁开眼,禁不住痛哭,“你心怎么这么狠呀,你不要妈妈了。”
女医生阴沉着脸说:“这是医院,病人需要安静。出去!”
丈夫拽妻子一把,妻子一耸搭,两人走出抢救室。女医生随后跟出来。
深夜,医院走廊寂静无声。
女医生在走廊问他们:“你们当父母的,怎么教育孩子的?这么小就要寻短见。”
“你不知道,”丈夫抢先说:“这个孩子不省心,才15岁,就和一个比她大6岁的小伙子处对象,还要跟人家走。”父亲话音刚落,母亲从椅子上跳起来,凑到丈夫跟前,怒目圆睁,“这能怪女儿吗?都是你,为了要儿子,把家弄成这样!”
“你?!”丈夫点火就着,又要发怒,被女医生厉言制止,“我再说一遍,这是医院,不是你们家,再吵把孩子带走!”
丈夫狠狠瞪妻子一眼,掉头走出医院,蹲在门外吞吐懊恼的烟雾。母亲复坐椅子上,嘤嘤哭泣。女医生坐下和蔼说:“大姐,到底怎么回事儿?能和我说说吗?”她想了解孩子自杀原因,积累素材,充实利用业余时间写的关于青少年成长方面的系列小说。
“是这样的,”母亲用手揩一把眼泪,哭哭啼啼讲了事情的原委。
二
我的丈夫,是我亲姐夫。嫁给他,都怪当初我错听姐姐的话。
我家是农村的,在吉林东部一个山沟里。家里就我们姐俩。我和姐姐长的漂亮,是村里的两朵花。我们不甘心窝在山沟里,拼命学习,相继考进省城。姐姐大学毕业在省城结婚,我到省城读书寄住姐姐家。
我们姐俩考上大学,飞出山沟,村里人都说,早就看出我们不是山里的鸟。
姐姐性情温和,但很高傲。大学期间,许多男生向她示爱,都不屑一顾。她绝非不想挥洒浪漫的青春,享受情爱的快乐,原因是纳入她视野的男生,家里经济条件都一般,她讨厌迈出大学校门,和一个穷学生玩艰苦创业的游戏。在家姐是整劳力,课余起早贪黑下地干活,她受够了农村的苦,畏惧那种苦。想一步攀富,过别的女人奋斗一生,也不可及的富贵日子。
姐容貌气质俱佳,学历又高,进入社会不久,经朋友介绍,结识腰缠万贯的姐夫。
姐夫中专毕业,父亲是建筑商,离开校门就给父亲当助手,一起干工程。姐姐和姐夫相处一个多月,闪电结婚。姐姐住别墅,开宝马,圆了自己的梦。姐夫三代单传,盼望我姐给他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不知是姐夫原因,还是姐姐有问题,两人结婚三年没孩子。第四年,也就是我大学毕业那年,姐姐突然怀了孕,托熟人到医院找做B超一看,竟是男孩!姐夫差点儿乐疯了,当晚在酒店放三桌,请亲友庆贺一番。谁知乐极生悲,姐姐生孩子难产,娘俩都没保住命。姐姐临终前,把哭成泪人的我叫到跟前,无力地拉着我的手,细若游丝托付我,你姐夫是个好人,我对不起他,没给他生个儿子,你要替姐姐照顾好姐夫。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让我续姻,嫁给姐夫。
姐夫比我大五岁,中等个儿,相貌一般。我读大学这几年,在他们家吃住,姐夫对我亲妹妹一样,学费都是他主动给交的,还经常背着我姐给我零花钱,我很感激他。可是让我嫁给他,太突然了,我没这个思想准备。
那时我有男朋友了,是大学同学,他家农村的,在山西,就是家里太穷,他靠助学贷款才完成学业。因为他家穷,我们的关系一直没最后确定下来。姐姐临终把姐夫托付给我,我该怎么办?一连多日,我在痛苦中煎熬,最后一狠心,和男朋友拜拜了,嫁给姐夫。当年我就怀了孕,生下这个女儿。
姐夫受父亲影响严重,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做梦都想要儿子。他哄我再生一胎,说只要给他生个儿子,我要天上月亮,他都给我摘下来。我不是村妇,有钱生几个孩子都行。我是知识女性,对传宗接代这种事极为反感。坚决反对再生一胎。他见我态度强硬,变了脸,三天两头找茬儿和我吵架,且愈演愈烈,后来达到各占一室,长期分居。
我和丈夫常年不睦,给孩子心里造成严重伤害。一次我们夫妻吵完架,丈夫赌气出去一夜未归,姑娘瑟瑟依偎在我怀里,哀求我,妈,你和我爸别再吵了,我怕。我庝爱地用手抚摸姑娘的柔发,流着泪说,孩子,你不懂。姑娘说,妈,我懂,我爸嫌我不是男孩,才和你吵架的。我紧紧搂着姑娘,还能说什么呢?什么都不用说了,姑娘长大了,我和她爸闹矛盾的原因,她知道了。
姑娘是不幸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没受到父亲公正对待。
到了15岁,已读初三年的姑娘,出落的和我当年一样,漂亮可爱,成为众多男生追逐对象。我们那里知道,这孩子空有一个美丽的外壳,早在两年前,就开始逃学,和社会闲散青年混到一起,吃喝玩乐。我们蒙在鼓里。
在这期间,姑娘认识一个比她大五岁的男孩。你问我怎么认识的?说起来我都脸红。是在一家酒吧认识的。那个男孩在酒吧打工,那帮小青年带我姑娘经常出入这家酒吧,男孩看我姑娘长的漂亮,注意上了,不断施以小恩小惠,一来二去,她把他当成大哥,我和她爸一吵架,她就跑到男孩那里倾述烦恼和痛苦,男孩同情她,给她许多安慰。姑娘在家里失去的爱,在男孩那里找到了。这时男孩萌生一个可怕的想法,要带我姑娘走,到南方打工,永远离开讨厌她的父亲。男孩信誓旦旦许诺,我会永远爱你,给你幸福。姑娘年纪小,思想单纯,男孩这么一说,她动了心,决定跟他闯天下。
这是家庭不和睦带来的罪孽。孩子生活在幸福的家庭,身心健康地成长,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姑娘和那个男孩准备远走前一天,我从姑娘的一个同学那里获知这个消息,当时震惊的程度,不亚于汶川地震。这是真的吗?我不相信,姑娘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抱着怀疑的态度,匆忙找到那家酒吧,恰巧目睹姑娘和那个男孩在包房里缠绵。我霎时惊呆了,这是我的姑娘吗?因为家庭的不幸,姑娘长这么大,我没碰她一指头,这次我可气急了,上前拉过姑娘就扇她一个嘴巴,我看见姑娘的嘴角慢慢流出血。那个男孩趁机跑了。
我把姑娘带回家,看管起来。我不能让她跟那个男孩走!她才15岁,还是一个孩子。
三
“姑娘,开门,吃点东西好吗?”
姑娘反锁卧室门,不让我们进去。她已经两天粒米未尽,我真怕饿坏孩子。
丈夫平时对女儿不管不问,特别冷漠,此时表现出少有的关心,姑娘毕竟与他血脉相连。他在大卧室焦灼地踱步,一根接一根凶猛地吸烟。
里面仍无回音。我心里慌慌的。
丈夫踱步声踩在地板上,踩在我心上,烦透了。我掉头闯进大卧室,扬手打掉丈夫手里的烟蒂,愤怒斥责:“不叫你非要儿子,这个家能这样吗?都是你害了女儿!”
出乎我的意料,这次丈夫没发火,只是冷眼盯着我,半天没说话。
“你说呀,孩子不给开门,出事怎么办?”。我不依不饶,“孩子要有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别吵了!你们再吵,我死给你们看!”姑娘在卧室里跺着脚尖叫。
我急忙跑过来,在门外对姑娘说:“我们不吵了,永远不吵了,姑娘,给妈开门。”
里面又没动静了。无论我怎样哀求,姑娘就是不给我开门。
这时门铃响了,我看手表,已晚上10点多钟,谁这么晚了还来造访?我瞥丈夫一眼,他没有任何反应,我只好过去,脸贴门径警觉向外看,门外站个小伙子,不认识。我问:“你找谁?”
“这是李娇家吗?”小伙子叫出我姑娘的名字。
我说:“是,你找她干嘛?”
小伙子说:“不是我找她,楼下有人找你们。”说完,转身下楼。
门外小伙子说话声音很大,丈夫在卧室听得真切。他从衣架上摘下外衣冲出来,看他铁青的脸色,是要找外面的人出恶气。我在门口拦住他,“你不能去,我去。”
“为什么?”自从我生下姑娘,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丈夫为了女儿和别人动怒。
“你不能把所有罪责都归结人家身上,姑娘有责任,我们也有责任。”我开门下了楼。
一出楼,我就望见远处橘黄色灯光下有两个男孩,因为灯光暗,看不清长相。其中一个男孩见我出来,朝我走过来。到了跟前,我看清不是在酒吧看见那个孩子。
“姨,你是李娇的母亲吧。”男孩主动问我。
“是的,你是谁?找我们干啥?”
“有人托我送你一封信。”男孩说着把手里那封信递给我。我接过信问:“那是人是谁?”
“你看完这封信就知道了。”男孩回身冲远处另一个孩子招了招手,两个人一起向大道走去。我没看清另一个男孩面孔,无法断言就是那个孩子。两个孩子在我的视线消失半天,我才上楼回家。进屋迫不及待打开信,一张复印纸上面潦草地写了大半片,看字迹写的匆忙。
“姨,你们不要恨我,我不是流氓,不是骗子,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我真的喜欢李娇,知道她年纪小……”还不是骗子,我姑娘才15岁,就要带她走!我气炸了肺,没看完信,几下把信撕成碎末,扬了满地。
姑娘在卧室里说话了,“妈,他送信给你了吧。”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你没必要瞒我,刚才他给我打了电话。说吧,你和我爸同不同意我跟他走,这个家我呆够了。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
姑娘向我们下了最后通牒。
我慌了神儿。我太了解这个孩子,性情倔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我给丈夫使个眼色,意思让他过来开导姑娘几句。他很少和姑娘交流,我想在这个时候他能服软对姑娘说几句好话,也许会感动孩子的。可恨的是,丈夫竟视而不见,坐在床上没动地方。我真想冲丈夫怒吼,大骂一顿,可又怕惊动姑娘。怎么办呢?我急的在客厅直打转儿。就在我不知如何规劝姑娘的时候,这个孩子真做出傻事,用水果刀割破手腕……
母亲叙述完了,女护士在脑海里勾勒出一篇小说雏形。不知什么时候,丈夫从外面回来了,站在她们面前。女护士站起来走进病房。忽听里面传出凄厉的叫声:“快来人哪!”姑娘的父母几乎同时冲进病房,眼前的一幕,当是把他们吓傻了:姑娘自己拔下氧气管,已经奄奄一息。
“姑娘!我的女儿!”母亲疯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