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秋天
文/影子
别说我停滞不前/我的心一直/悄悄地跟在你身后/是你忘了带我走/你有轻快的风/我有零碎的发/你有柔润的雨/我有干裂的唇/看我为你守护的/一方金色的麦田/愿用它换你一片/从故乡捎来的/尚未染红的枫叶/看着它化为秋天
我是稻草人,我将等待秋天。
传说上帝在创世后的第七天创造了人,于是人们都说是上帝赐予了人以生命。同样是造人,相传从农业产生的那天起,便有了我们稻草人。是农民,是农民一把稻草一把稻草地创造了我们,是农民赋予了我们生命。对此,我深信不疑。
农民赋予了我以生命,我得赋予农作物以生机。于是我日夜都守护住这方麦田。别看我简单,其实我很忙,我时刻都要留意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东西靠近这周围。我知道,附近时刻都潜伏着农作物的天敌,它们总是想悄悄地靠近,接着大肆搜掠一番,吃饱喝涨之后再回去,期待着再次光临。有好几次一些蚱蜢、象鼻虫什么的旁若无人地啃噬麦苗,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他们落荒而逃。我记得有个家伙还吓得连屁都放了出来,后来才知道,那叫臭屁虫。
时间长了它们都知道我长期蹲踞在这里,于是再也不敢那么放肆。只能远远地躲在某个角落里流口水。我的脸上长期挂着一个似笑非笑的笑,想必这些小家伙也知道我是在讥笑它们。咔咔,每次这么一想都禁不住要得瑟一番。
其实我也很闲。干这一切的时候我只需要站着不动。我也不需要休息,日夜尚且需要更替,我照样不知疲倦地挺立。日月轮番被我踩在脚下,又轮番把我踩在脚下。我不求有什么回报,农民的赐命之恩尚且无以为报。我乐意这么一直站下去,看日月更替,看斗转星移。虽然,有些寂寞。
所幸的是,我守护着的这方麦田长势喜人,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我开始盼望它们早点开花,早点结穗,早点成熟。我前所未有地期望秋天早点到来,我想看一看金色的浪花会是怎样澎湃,我想嗅一嗅丰收的喜气会是如何逼人。
我是稻草人,我愿等待秋天。
我身上披着一间有点皱的白褂,头上还顶着一顶破草帽,想必是主人留给我的,上面残留有农夫特有的气息,那种混合了汗水与泥巴的味道。我常常回忆主人的那双眼睛,在他刚造好了我的时候,看我时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那种目光,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有欣慰,更多的却是忧伤,就是那种农民在收成不好的时候流露出来的伤痛。我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忧伤,我想再看清楚一点,视线却一转,便驻守在了这块地方。
麦田的不远处有一条小路,小路通向外面,外面是一个叫城市的地方。每天都会有村民经过这条小路,大多数的人都扛着东西出去,然后中午或傍晚空手回来,奇怪的是,渐渐地,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回来的人却越来越少。于是,每天能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我的余光能看到不远处坐落于半山腰上的小村庄,那里的房屋错落有致。我怀念以前从那里袅袅升起的浓浓炊烟,如今变得越来越淡。
我想念主人,我怀念那双眼睛。每当看到村庄升起的炊烟,我会想象主人一家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吃着自己亲手种下的粮食,会是什么样子。是温馨吗?还是说这就是幸福。原来如此,那么我更应该守护好这方麦田,因为我守护的是庄稼人的幸福。
这么说,我更应该等待秋天了。只因秋天一到,当农作物都成熟,哪里有金黄,哪里就有幸福。我的主人,会亲自前来,收获好多好多的幸福。我会看着他,看着他用力地挥动镰刀,看着汗水一滴一滴地流过他的脸庞。我想,只要看着他幸福,我就能收获自己的幸福。
我是稻草人,我在等待秋天。
夏天似乎特别的漫长,万里无云的天空使得阳光肆无忌惮。中午,毒辣的太阳光炙烤着每一寸土地,试图榨干原本就为数不多的水份。连夕阳的时候,太阳也迟迟不肯下山。偶尔一场短暂的过云雨,热得烫手的雨水落到干裂的土地里,像碰到了烧得通红的铁块一样,瞬间沸腾。我奇怪主人怎么长时间也不来看一看他的农田,摸一摸当初亲手撒下的种子如今的麦苗。怎么像是放弃了不管似的,任农作物自生自灭。至少,也应该灌点水吧。
所幸的是,即使缺少水份,麦子还是长势喜人,没有半点受影响的迹象。照这样下去,我相信,今年一定会是丰收。每天反复听着虫鸣鸟叫,感觉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秋天还没有到来,我等来了主人。
那天早晨,主人出现在小路上,和其他的村民一样,肩上挑着许多行李。我知道那个身材短小精干,皮肤黝黑,背有点陀的中年男人一定是我的主人。我认得那双眼睛,和第一次看到时那样,写满了忧伤。在经过我前方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记住了这张脸,五十多岁的他已经布满了皱纹,头发脱落了不少,留下的也都开始呈现花白。我感觉他想要走近我,他的妻子却拉住了他,两个人在争执些什么。最后我看见主人重新挑起了担子,别过头不再看我,继续赶路。
我想知道他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招手,无奈我的手被扎得死死的。我拼命地朝他呐喊,他却没有半点停住脚步的意思,是我声音太小他听不见,还是我说的话他听不懂。
我这才意识到,主人是要离开了。和其他已经离开了的村民一样,离开陪伴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离开有过自己汗水和脚印的田地。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回来又会是什么时候。
当第一缕秋风徐徐袭来,当田间麦浪一浪接一浪,你,会否踏着落叶归来。
我是稻草人,我会等待秋天。
我始终坚信,我的主人——-那个朴实的中年男人会回来,就在麦子成熟的时候。
然而,那些因失水而被烤焦了,坠落成一地扉粉的落叶告诉我,秋天,未曾到来。
麦子越长越高,有的已经比我还高了。却无一有变成金黄色的意思,相反地,它们都越长越绿。
更多的时候,我是在看着半山腰上的村庄。房屋依然错落有致,只是物是人非。我时刻盼望着那里会再升起袅袅的炊烟,就象我时刻盼望着主人的归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希望能有一个人来陪伴我。这个人可以是一只麻雀,一只青蛙,甚至是一只蚱蜢。我并不抱希望这个人能听懂我的话,能否交流不重要,我只想有个人陪着,而已。我试着呼唤那些曾经被我吓跑的小家伙们,有的无动于衷,有的还吓了一跳。他们都不敢靠近我,因为我是稻草人。
我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尽管我也有过忧伤和痛苦。我不会流泪,也没有眼泪,天下雨的时候便是我哭泣的时候。是的,笑着流泪。
忽然有一天,村里通向外面的小路传来一阵又一阵轰鸣声。我高兴地朝那方向看,以为是村民们回来了。轰鸣声越来越大,等到走近后才发现,来的并不是村民,而是一群戴着安全帽穿着制服的人。他们分散在一台又一台类似于没有马的马车、却又比马车大许多的车辆上。
看得出来,他们乘坐的东西非常沉重。原本平坦的路面经他们的车轮一碾,立刻深陷了进去。不一会儿,整条小路已经面目全非泥泞不堪。我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原本高涨的热情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果然,这些人一下了车,便各自分散开来,操起手中的工兵铲,对着长得正盛的麦子就是一挖,顿时连根掘起。我简直被吓呆了,随后差点哭出声音来。我拚命地叫他们住手,那是农家人赖以生存的粮食,那是庄稼人的幸福啊!凭什么这些人可以随意糟蹋。不,不是糟蹋,这是毁灭!比害虫的破坏力厉害一千倍!我拼命地想要挣脱绑在身上的绳子,我必须去制止他们,我不能无动于衷!然而我越是挣扎绳子仿佛越是绑得紧,我是又急又恨,我恨这副不能动的身躯,我恨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同时我也注意到,在我周围也有几台长着一条巨大手臂的怪物,长臂所到之处,麦子全被拦腰斩断。再被它那两条履带一碾,立刻血肉模糊。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但由不得我多思考,它已经开到我不足两米的地方。我没有想过逃跑,当然我也不可能逃跑。于是我保持了张开双臂的姿势。我知道我这无疑就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然而我依然愤怒地朝它喊住手。
我倒下了,被它击中的时候竟没有半点痛苦,这出乎我的意料。倒地的一瞬我也不觉得疼痛,我知道我倒在了一堆倒下了的麦子身上。我第一次这么亲密地与这些可爱的庄稼们接触,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我也第一次看清楚了它们被迫暴露在了空气中的根__
我愕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真希望这是假的,我真希望我什么也没看到。然而我绝望了。
这哪是什么麦子啊,这样的根,这样的茎,还有这样的叶……这些分明就是野草!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麦子又怎可能长得这么快。麦子怎能没有水也成活。村里的人都走光了,哪里还会有人种什么庄稼!
而我,居然在守护麦田一样地守护一堆野草!
与此同时,那只巨大的手臂又举起了一捧土,朝我的方向倾泄下来。我想呐喊,却再也喊不出声音来。紧接着,我便什么也看不到了。等待我的,将会是永恒的黑夜。
后记:数年以后,这个曾经富绕如今落寞的村庄终于被建成了重工业基地。那些曾经散发过稻花香的田地上耸立起了一座座高大的厂房。从此以后,这里的宁静被填入了巨大的机器轰鸣声。
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站立过一个稻草人,它一直,一直在等待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