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简爱
——要是你无法避免,那你就是忍受。如果你命里注定需要忍耐,那么自己不能忍受就是软弱,就是犯傻
——任何一个人我确实所爱的人那儿,得到真正的爱,我会心甘情愿忍受胳膊骨被折断,或者愿让一头公牛把我悬空抛起,或者站在一匹疯狂的马后面,任马蹄踢向我胸膛————上帝的手创造了我的躯体,又往里面注入了为生命,除了造就我脆弱的自身,或者同我一样脆弱的创造物之外,它还给我提供了财富。在地球和人类之外,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一个天使王国。这个世界无处不在。那些精灵注视着我们,奉命守护我们。要是我们在痛苦和耻辱之中死去;要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鄙视刺伤了我们;要是仇恨压垮我们,天使们会看到我们遭受磨难,会承认我们清白无辜,上帝只不过等待灵魂与肉体分离时赐予我们报酬。当生命快结束时,死亡一定会成为通向幸福与荣耀的入口,我们为什么还要因为忧伤而沉沦呢?
那种阵阵揪心的疼痛,在记忆中是无法抹去的。
春天即将来了,实际上已经到来,严寒的冬季已经过去了。积雪已融化,凛冽的寒风不再那般狂暴,在四月狠风的吹拂下,有时缝上天气好,天气甚至变得和煦怡人。枯黄的苗圃长出了一片新绿,一天比一天鲜嫩,使人仿佛觉得希望之神曾光临过这里,每天清晨留下她流涟的足迹。
一切联系已断开,能否抵达目的港湾却是个未知数要返回出发点这又不可能。冒险的魄力使这种感受愉快甜蜜,自豪的激情使它温暖,但随后的恐惧又使之不安。
我既没有看到不远的地方涨了潮的河床上礁石林立,也没有听到浪涛在礁石底部翻腾,但是谁告诉我——我仔细听着——一定有一天我会来到河道中,这里,我生命的整个河流会波涛万丈,成了漩涡和潜流,泡沫和喧哗,我不是在岩石尖上撞的粉身碎骨,就是大浪把我掀起来,汇入更平静的河流。
命运这件事谁没有负责,没有恩情,没有负担,也没有义务。
这给了我一种极度的欢乐,一种宝贵而辛辣的欢乐,是纯金,却又夹杂着痛苦的钢刀。像一个渴得快要死的人多体会到的感觉,明知道自己爬进的泉水已经下了毒,却偏要俯身去喝那圣水。
接着不太明朗的月光,我能看清楚很远的路。但目光所及的路的左右两旁都悄无声息,只有云的阴影飞地掠过。月亮探出头来时,也不过是长白的一条,单调得连一个移动的斑点也没有。
我担心自己的希望过于烂漫而不可能实现,最近我得到的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幸福,自己不免想到,我的运气一到头了,如今必然要走下坡路了。我觉得奇怪,为什么道德学家称这个世界为凄凉的荒漠,然而对我来说,它好像阴恐的坟墓。一处凄凉的废墟,成了蝙蝠和猫头鹰出没的地方。看着这个地方,我的额头汗涔涔的,两颊和嘴唇冰凉。
我静静的呆在我的房间里——只有我自己,没有什么变化。我没有感受到折磨,损伤或者伤害,然而昨天的我在哪呢?我的生命在哪?我的前途在哪?我自己我不知道答案。圣诞的霜冻在新春就降临;12月的白色风暴4月里便刮的天旋地转;冰凌替成熟的苹果上了油彩;积雪凋零了怒放的玫瑰;干草田和玉米地覆盖着一层冰冻的寿衣;昨天还喷香吐艳的小巷今日被潜力及雪峰猪饿了道路;12小时之前还树叶婆娑、香气扑鼻犹如热带树丛的森林,现在已经白茫茫一片破败,犹如冬日挪威的松林。我的希望全部都破灭了——受到了轻轻的致命的一击,就像埃及的长子一夜之间所受到的一样。我观察了自己所持的希望,昨天还是那么枝繁叶茂,那么光彩照人,现在已变得光秃秃、寒颤颤、铅笔灰了——成了永远无法复活的尸体,我审视着我的爱情,我爱的人的那种情感——她所造成的情感,在我心里打着寒颤,想冰冷摇篮里的一个病孩病痛了上身,却又难以回到我的身边,无法从你的双手里得到温暖。
因为信念已被扼杀——信任已被摧毁。什么时候——怎么走——上哪去,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眼泪婆娑了,而且比了起来。旋转的黑暗漂浮着,包围了我,思绪滚滚而来犹如黑色的浊流。我堕落,浑身松弛,百无聊赖,像躺在一条大河干涸的河床上,我听见洪水从远山奔泻而来,我觉得激流来了,爬起来吧,我没有意志,逃走吧,我又没有力气。我迷迷糊糊躺着,死是最好的解脱。有一个念头仍倔犟的在我内心搏动——上帝怀念,并由此产生了无言的祈祷。这些话在我没有阳光的内心王府徘徊,仿佛某些滑盖悄声吐出来,却又无法表达他们。
“求你不要远离我,因为灾难来临了,没有人来帮助我。”
灾难却实近了,而我并没有请求上帝消除灾祸——我既没有合上双手没有屈膝,也没有张嘴——灾难降临了,洪流滔天而来把我吞没了。我意识到我生活十分孤单,我的爱情已经失去,我的希望已被浇灭,我的信心受到致命一击,这整个想法犹如一个灰色的大石块,在我的心顶有力地大幅摆动着。这痛苦的时刻真是无法描述,真是“水灌进了我的灵魂,我陷入了深深地泥沼觉得无处立足,堕进深渊,激流把我淹没了”。
我想忖着这个决定,希望自己懦弱些,以躲避已经为我铺下的可怕的走进的地狱之门的道路。而良心已变成暴君,抓住激情的喉咙,别有用心的告诉我,我那残缺的脚已经陷入了泥淖,还发誓要用铁臂把我推入无敌的痛苦的深渊。
“那么把我拉走吧!”我喊道,“让别人来帮助我!”
“不,我的自己想办法,我用自己手剜出我的右眼,看下我的右手,把我的心作为祭品而且要由你这位祭司把它刺穿。
我猛然的站起来,被如此无情的法官所铸就的孤独,被充斥着如此可怕声音的死静吓坏了。
带着一种无法排遣的痛苦,我忽然想起来,尽管我已在这里关了很久,但没有人带口信来问问我怎么样了。
可是我想错了,你根本就没哭!你看到了我白色的脸颊,无神的双眸,却没有泪痕,那么你猜想,我的心一定哭泣在流血?
——我当时就宽恕了谁?谁的目光隐含着那么深沉的忏悔语调里透出发自肺腑的歉意,举止中有着男孩的气的活力。
在我无神的目光中一切都显得模糊。
此刻,一个表示厌恶,逃避和胆怯的动作将置我自己—还有谁—于死地。那来自远方的风吹过洋面,透过宽敞的窗户。暴风雨到了,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空气变得清新了。然后我思考狠下了心。我在湿漉漉的院子里水珠滴答的橘子树下,在湿透的石榴和菠萝树中间踱步思索,周围燃起了灿烂的热带黎明—于是我思考着—,我—噢,听着,在那一刻真正的智慧抚慰了我,想我指明了活下去的目标。
从远方吹来的甜甜的风,在格外清新的树叶间窃窃私语,大洋自由在的咆哮着。我那可早已失去生机的心,对着那声音舒展而来,相互满了新生的血液—我的身躯向往新生—我的心灵渴望甘露。我看见希望复活了—感到冲绳触手可及。我从花园顶端拱形花棚下眺望着大海—它比蓝天海蓝。旧世界已经离我而去,灿烂的前途就在眼前,于是:
“走吧,”希望说,“再到远方生活去吧,”在那里我被站务的名字无人知晓,没有人知道我背负着龌龊的重荷。
在一半是无以名状的痛苦和一半是意气消沉的孤寂中,读过我的少年时期后,我第一次发现我可以真正爱的东西—我找到了谁。谁是我的共鸣体—我的更好的那一半—我的天使—我与谁紧紧地依恋着。我认为谁很出众,有天份,很可爱,一种热烈而庄严的激情久久地藏在我的内心。这种激情向着谁—并且燃起纯洁、炽烈的火焰,把谁交融在一起。
我心灵经历着一次炼狱。一双铁铸火燎的手,仅仅握着我的命脉。一个可怕的时刻,充满着搏击、黑暗和燃烧!人间再不会有谁能期望谁这样被爱了。也没有人像我这样拜倒在我爱的人的脚下,我必须摒弃爱情和偶像。一个凄凉的字眼就表达了我无法忍受的责任—“走!”
所以你就把爱情和纯洁从我这里剥夺了?你把我推上原路,拿肉欲当爱情—以作恶为职业?
你说话时我的良心和理智都背叛了我,指控我犯了同你对抗的罪。两者似乎像感情一样争吵。感情疯狂的叫喊着。“呵,同意吧!”它说。“想想她的痛苦,考虑考虑她的危险—看看她”一个人被感情抛弃的样子,记住我轻率暴躁的性格,想一想伴随绝望而来的鲁莽吧,—安慰她,拯救她,爱她。告诉她我爱她,而且属于她。世上有谁来关心我?我的所作所为会伤害谁?”
你不回来了?你不愿意安慰我,拯救我?—我深沉真挚的爱,凄楚的悲苦,疯狂的祈求,你都不感动?”
你的嗓音里带着一种多么难以名状的悲哀!要毅然重复“我走了”
这句话有多难!
“那么你就离开吧—我同意—但记住,你撇下我在这儿生不如死。上你的世界去,仔细想想我说过的话,而且,你,最后看一眼我的痛苦吧—想想我吧。”
你走开了,一头扎进沙发。“呵,你!我的希望—我的爱我的生命!”我痛苦的叫喊随后想起了深沉而强烈的哭声。
“别了,”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的心在呼喊。绝望又使我加了一句“永别了。”
那天晚上我真的没想睡,但我一躺到床上便睡着了。我在想象中又回到了黑体时代的情景。我梦见自己躺在房子里,夜很黑,我的脑子里装着千奇百怪的恐惧。很久以前弄得我昏厥的光,又出现在情景中,似乎留上了墙,抖动着听阻碍模糊的天花板中间。我抬头望去,只见屋顶已变成了云彩,又高又暗。那光线像月亮冲破雾气时照在浓雾上的光。我看着月亮爬过来—带着奇怪的期待注视着,仿佛什么判词将要科协在那张圆圆的脸上。她从云层中穿了过来,从来没有什么月亮像她那么穿云破雾的。一只手伸进了你的黑色的皱纹,把它挥之而去。随后碧空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而不是月亮了,那人把光芒四射的额头倾向东方,盯着我看了又看,并对我的灵魂说话,声音既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它在我耳边低语!
此刻不允许怀旧了,更不允许往后看一眼,甚至也不能往前看一眼。不能回想过去,也不能希望将来。过去只是一页书,那么美妙—又是那么悲哀—读上一行就能消解我的勇气,摧毁我的精力。而未来是一个可怕的空白,仿佛洪水退去后的悲惨世界。
而我又是什么呢?在内心的疼痛和狂热恪守在原则之中,我谴责我自己。我没有从自责中寻去安慰,甚至在自尊中叶找不到它。我已经损害我自己—伤害—离开了我的爱人。在我自己眼中我也是可憎的。但你不能回来了,甚至不会转身看我一眼。上帝得继续领我向前。至于我自己的意志或良心,充满激情的忧伤已经把一个扼杀,使另一个窒息。我一面在路上很孤独的走着,一面号啕大哭,越走越快,像发了疯一样。
我感到前途未卜,但愿造物主认为我有必要在夜里我熟睡的时候把我的灵魂要去;但愿我这疲乏的身躯能因为死亡而摆脱同命运的进一步搏斗;但愿它此刻无声无息地腐败,平静地痛着荒原的泥土融为一体。然而,我还有生命的一切需要、痛苦和责任。包袱还得背着;需要还得满足;痛苦还得忍受;责任还得要尽。
一阵剧痛—彻底绝望的痛苦—充溢并撕裂了我的心。我呻吟着—绞着手—很痛苦地悲伤地哭起来。呵,死亡的幽灵!呵,这最后一刻来的那么恐怖!哎呀,这种孤独—从自己同类中被赶走!不要说希望之锚消失了,就连精神立足的地方也没有了—至少有一会儿是这样,但后一点我就立刻努力恢复了。
“我只能死了,”我说,“而我相信上帝,让我试着默默地等待她的意志吧。”
这些话我不仅脑子里想了,而且还脱口说了出来我把一切痛苦又压回心里,接力强迫它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出声。
这以后的三天三夜,我脑子里的记忆几乎失去。我只能回忆那段时间星星点点的感觉,但形成不了什么想法,付诸不了行动。我只哦到自己在一个小房间里,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我与那张床几乎相依为命。我躺着纹丝不动,像块石头。把我从那拉开,几乎等于要我的命,我并不关心时间的流逝—不在乎上午转为下午、下午转为晚上的变化。
我是因为打碎了偶像,失去了心灵的天堂而产生了隐隐的而焦躁不安的悔恨—这些悔恨我虽然最近已不想谈起了,但仍无时无刻地纠缠着、微压着我。
“微风和煦,露水芬芳。”
这么瞧着我感到很快乐,而且我惊异地发觉自己不一会儿竟哭起来了—为什么?是因为厄运硬是把两情相依的我与你拆开;是因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还是因为绝望的忧伤和极度的愤怒—我离开的后果—这些也许正拉着她离正道越来越远,失去了最后改邪归正的愿望。一想到这里我便从黄昏可的天空和鸡冠山孤独的溪谷转过脸来—我说孤独,那是因为在这山弯里,我没有找到我的快乐。
再远一点的地方,山峦抖动了满身的草地和花朵,只剩下了欧石南蔽体,岩石做珠宝—在这里山把荒凉夸大成蛮荒,用愁眉苦脸来代替精神饱满—在这里,山为孤寂守卫者无望的希望,为静穆守护着最后的避难所。
然而,使我目前自由不得的不全是你的意识支配的,最近我很容易显出伤心来,一个腐朽的恶魔稳坐在我的心坎上,吸干了我幸福的甘泉—这就是忧心恶魔。
在梦中,当我睡在恒河旁边的时候。再有,在那遥远的时刻—当我又一次沉沉入睡的时候—在一条更暗淡的小溪旁边。
读者啊,你可同我一样知道,这些冷酷的人能赋予他们冰一般的恐怖吗?知道他们一动怒多么像高山雪崩吗?一不高兴多么像冰海崩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