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风往,依旧尘香
[世。]
时间在静寂中分泌出光阴的盛衰,于是,长流不息的树木,年年吐枝发芽;芳香四溢的花朵,岁岁繁盛成画。
伫立在梧桐树下,青葱翠绿的枝叶上挂满前尘的记忆。河水流向旧日,有飞鸟掠过搁浅的船只,潮起、潮落,在一个秘密的时刻,汇成了无涯的时光。我是一道暗语,在槐花甜香的气味中,得到黎明的默许,带着哭声来到人世。
西南边陲,蜀中小镇,氤氲的水汽勾勒出最初的生命脉络。菜畦、石路、房屋、交错的电线静静沿着阳光碎落一地的斑驳。明月清雅,睡莲怒放,老人打着蒲扇用苍凉的声音讲述故事:莽莽丛林间,有孤魂着华衣,大声放歌;大山深处,有狐狸幻化成女子,带着惑人的妩媚,放肆舞蹈。穿青衫的书生,矜持的阁楼女子,他们行礼化蝶。古老的轮廓,瑰丽的色彩,在老人口中娓娓道来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
世界蕴藏未知,南来北往的燕子在每年的夏天彻夜言语着远方的一切。心智在年华里拔节成长,内心开始辽远的聚集,泛起了行走的渴望。我在命定的南方,长久地伫立桥头,依暖了石栏上的青苔。露水滴落在葡萄架上,泛青皮的桔子酝酿出酸甜的瓤,万物走向深阔,沿着自己的意愿奔跑,有声音在呐喊:远方,远方。
大雨滂沱,伴随着熟悉的潮湿味道,树木、屋舍、亲人的笑脸渐退身后,故乡被写成了无法言语的符号携刻心间。眼底印满白兰花浓郁的芳香,我在远离它们,一树一树,一山一山,草长莺飞和永不厌倦的烂漫。
[路。]
窗外,山河呼啸而过,孤悬的月,依然清冽透亮。自北向南的奔赴,由南往北的辗转,我把自己抵押在路上。
行程的后面,历史闪着智慧的光,从夏转到汉,经唐到明清,穿民国到如今,它总在你想象不到的时候峰回路转却也是种必然。数着车轮带我路过的地方,感怀那些不可复述的年代,在垂青的暮色里叹息触摸不到的目的地。
看着其他的旅客,他们脸上写满了莫可言状的表情,疲惫,麻木,希冀,心酸。有泪从眼眶流出,我从它粼粼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脸,同他们一样,眉心沾满灰。没有归期的跋涉,盛满失望的现实,掌心里的隐忍在彷徨,信念被酸雨所蚀,染孤独的顽疾。捂着伤口般的坚持,失去了感官,唯有靠影子倔犟滑翔,安身立命。
逝者如斯,浅斟一杯他乡的烟岚,朝来路回望,凉夜、晨曦、缀满露滴的芒,静候天亮。繁华和荒凉在旅途掠过的风景里交替出现,这是内心的战争,像征伐,耗尽了我全部的悲悯。岁月的足迹在太阳与月亮往返间留下深浅脚印,感恩于漆黑无望时江边那一簇渔火,在心底开出温暖的莲,澄明轻柔地绵延。
跫音引来季节变迁,言语喋喋不休地在纸上划过。一首悠远的旅歌从行者口中唱出,以一种古朴的嗓音渗入土地,弥散不止,它无处不在,天涯咫尺。
[情。]
每个人都是邮差,以爱的名义送达心的眷恋,直到双脚惹尽尘埃。那些从故事里逃出来的情节,朝着生的苍穹弯曲,它们相敬如宾,它们饮声痛泣那些无人知晓的细枝末节。
有风轻柔拂过银杏,这孑遗的植物陪着岁月看透了沧桑。二更时分,幽幽开出银白色的花,裹满一树,似乎要将沉默的言语全部迸发。它将它们全部收藏好,做成没有署名的信笺,四处递送。除了收到的人,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说了些什么,依稀可辨认的一个字,情。
浅眠的梦里,我有白发三千丈,积聚我生生不息的想念和痴魇。我和你互相看不见,静默了将要发生的故事。生、死、别离、爱,它们都在来,都在走。浮水流灯,我躲在前尘镜里看着囚禁的灵魂,有零陵香缭乱。凤凰花在云端绽放地格外妖娆,谁的印忆缠上了谁的心,于是滋生大片的抒情,红尘难破。
撕下日子的面孔,同自己已陌生得无法辨认。有徙鸟朝着大地寂寂嘶鸣,桃花走失,心事纵横交错。我以疏离的姿态记录来时的一切,三分流水二分尘。感动未曾泯灭,以最虔诚的一笔描摹你,陌生人,你给予的和善笑脸,剔透温软。
思绪拖杳成海,如此盛大、旷远,像梦的生长与延展。十指洞穿瞳孔,莫名的悸动传来,氤湿一片往事。彤云散尽,碑刻却依然清晰。
捧起来时的路,昨天与明天缱绻。站在彼与此之间,埋首烟波面。此时,我想念那些离去的背影,车马喧嚣,思念悠长。只愿你来我往,六月后,依旧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