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在天堂还好吗
母亲第一次来z市，是二十年前。
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竟自带着大包小包，从那个异常偏僻的小山村，乘十多个小时的车，千里迢迢来到这个海岛城市。当我伫立在车站迎接母亲时，下车的她一身灰尘，疲惫不堪。我知道，母亲是不会乘车的，一定是一路呕吐着来到这里。长途对母亲是种折磨。
母亲是带着万分的期盼来的，却又是带着一万个的不情愿回到了老家。
92年的冬季是最寒冷的冬天，很少下雪的海岛，竟积了二十多公分厚。她的最小的孙子也就在这个最冷的日子降临。
母亲就是为了照顾她的小孙子来的。
母亲家境贫寒，育有四儿二女，那时大小子孙已有7、8个。母亲起早摸黑，白天田里劳作，晚上还要缝补浆洗。除了儿女，好几个孙子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长年劳作，多年劳顿，终积劳成疾，60岁不到，双手就患有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来z市一个多月，成天泡在冰冷水里洗刷的双手，突然旧病复发，疼痛难忍，彻夜难眠。硬是在我家忍到孙子满月，母亲才怯生生地说，想回家了。我第一次看见母亲那种无助茫然的眼光。我很内疚，自己到了而立之年，却还得劳累母亲，更不该不知晓疼痛不己却还强颜欢笑的母亲。
母亲带着万般无奈，不情愿地离开了z市。在我送她到车站的路了，母亲象做了亏心事似的，一路不停唠叨：这么多年就是没照顾到从小在外的我，现在真的是一点忙也帮不上了。
母亲这一去，竟再也没来过z市。也许年纪大了，劳累过度的母亲，赢弱的身体最终承受不了最后一根稻草。此后就是不断地生病、住院，住院、生病。有好几次医院开出病危通知单，当我急急地赶回家时，每过几天母亲却又奇迹般地好转。母亲的生命绵綿长长，总是在死亡的边缘重新抬起头来。
每年春节回家，日程排得满满的，早出晚归，忙于探亲访友，参加各种活动，到晚上回家，发现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她仰躺在床头，眼睛却望着屋顶发呆。看到我回家，那种欣喜的眼神无以言表。从母亲的眼中，我读懂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这时我才懊悔虽然回到家中，陪伴母亲的时间却很少很少。几十年了，从小离家的我，没有任何的回报给母亲，甚至于没有烧过一顿饭给母亲吃，却留给母亲无限的寂寞、担忧和思念。
我突然明白了，对于成熟了的儿女来说，母亲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但对于衰老了的母亲来说，儿女却接近她生活的全部。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记得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留给父亲和她的子女们，自己吃剩下的残羹冷菜。后几年母亲病痛加剧，吃得更少了，脆弱的身体甚至承受不了一丁点的补品，一吃就吐。每天吃激素片来维持生命，拒绝疼痛，导致骨质疏松，最后连肠道都很脆弱，一痛重就便血。母亲越病越老，眼光越来越迷散。以前过完节回来，无论刮风下雨，她总是送我一程，后来渐渐地只能坐在门前的藤椅上送我了。每逢离别，不忍看着母亲一脸落寞和哀伤的脸，我就急急地跳上车，只怕泪水夺眶而出，又怕一别就是永别，又强忍着泪打开车窗，向母亲招招手，然后又赶紧摇上窗门。
去年“五一”，我赶回家看望大病一场刚刚痊愈的母亲，躺在床上的母亲看到我回来，精神大好，竟要求搀扶着坐到沙发上。我看着母亲花白而紊乱的头发，抚摸着母亲发肿的脸，泪如泉涌。
“五一”回来，才过二个多星期，在一次无意的通话中，我知道母亲又住院了，是母亲叫儿女们不要告诉我，怕我担心影响工作。已经多少年了呀，母亲总是把痛苦的思念留给自己，把快乐的一切留给子女。已经多少次了呀，母亲总是在大难面前挺过去，延续她的生命。我一直以为母亲的命象一根苦藤，很硬、很长。所以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可悲的现实即将来临。
因为6月8日公务要出国，所以一切筹备工作特别地忙，期间二哥也曾暗示性地提醒我，恐怕母亲这一次是过不去了，是否回来看看。我想母亲总不至于丢下我就走吧，心里祈祷母亲的病好起来，等我回来看她。
可就在6月7日的晚上，二哥突然来电，第一句话就是，妈妈走了。。。。。。
我什么也没说，直接把电话挂了。似乎是一把刀刺了进来，血还要一会儿才流出来，疼痛一会儿才能进入我的知觉。我不停地问自己：妈妈真的离开我了吗，我是个没妈的人了吗。。。。。
八十岁的人也希望有妈呀！
呆了半天，我终于哭了出来，整整哭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发疯似地什么都没带，连夜赶回了老家。我突然感到工作对我来说有什么重要呢，即使拥有这个世界又有什么用呢？！
站在母亲的遗体面前，我泪如雨下、哽咽不止：“妈妈，我回来看你了，不过已迟了。。。。。。”
哥哥告诉我，母亲身上插满了各种针管，咽喉还插了呼吸机，临终前还在挣扎过，甚至还睁开过眼睛，但双手已无力，嘴巴已无法说话，她一定想问：小儿子回来了吗，小儿子回来了吗？。。。。。。。母亲最牵挂的总是离她最远的子女呀。常年在外的牵挂，无法诉说的担忧，无法顾及的内疚，总是沉沉地压在母亲心里。
母亲把家里最值钱的，在她眼里最看重的一对香樟木箱千叮咛万嘱咐地给了我。
三天的守灵，我陪着母亲，我多想陪母亲多点的时间呀，但老天已经不给机会了。
母亲走后，我总是很恍惚，空下来，一个人总是傻傻地发呆，想母亲身在何方、魂归何处，想母亲是否衣食暖饱、身体安康，想母亲是否依然用那柔柔的目光注视我们。。。。。。。
母亲，你在天堂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