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有水千江月
难得今年中秋前就夜夜见月。天天看，一轮弯弯上弦慢慢丰盈，终于变成满月圆圆。过惯了无月的中秋，今能与之相望，自己都觉得奢侈。
多年前的一个元旦，那人和我去了峨眉。天寒地冻的时节，人迹寥寥。头天在山脚的寺庙投宿，第二天被他拉去看师傅们做早课。很冷很冷的清晨，有点呵气成冰的阵势，我记得。大殿里诵经的声音，伴随木鱼、钹、罄等法器的节奏，清脆、悠扬，和着腊梅花香，凛冽撞我满怀。当时就愣在那里，其实根本听不懂内容，就是被吸引，那声音如浪拍岸，一波复一波，淹没了我，我随之旋转、荡漾，渐渐透明、清凉纯净…待念完，已是泪流满面，留醍醐灌顶的震撼。至于后来的游程，只模糊记得冰雪封山，举步唯艰，但放眼望到的冰凌树挂、银装素裹，有人在险峰的无限风光。上山后，在一座尼姑庵门前，发现一幅对联：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无机不被，万里无云万里天。两个人呆呆站在那里看，简简单单的字句描述的是平平淡淡的画面，但想起来却是天高地阔、辽远无限——总之，好意境，都觉得说不出的喜欢。后来才知道此对联的出处是佛书《四世因果录》的一句偈语：千山同一月，万户尽皆春；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之后过了很多年的中秋，不管有月无月，总想起这句偈语。离开的人天涯两分，虽参商无聚，总有千山共此月千江同此水的慰籍。知道人还在，仰望同样的天空，感怀同样的月亮，即使永无照面，也觉无限安稳。但逝去的那些人呢？生死大限，阴阳两隔，今安在？纵此情、此恨绵绵，亦是渐行渐远，永不可及了。
曾在薄雾的黄昏，站在山道上，遥想顺着山脊蜿蜒，不远，就能到那人沉睡的山峦，轻诵《心经》希望他可以听得到，能够感应（我曾九九八十一遍，诵了两个多月，从诘屈聱牙到平顺流畅）。但我的一相情愿也只换来暮色天光中的沉沉死寂。有的时候真恨，居然可以这样绝决而去；有的时候却痴想不过梦一场，过后一切如旧。最后一次握手，是今生握过的最冰凉的手，我嘴上说：就这样了，放心去。心里却奢望他能睁开眼，一脸鬼笑，就象从前诡计得逞时（最赖皮了，比赛吃饺子，说好喊完一二三才可以开始，他喊到二就自己先吃一个，才喊三。无视不满，依然不停。），我便可以生气责备：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后来不如意的时候，梦见他，紧紧握我的手，象要把自己的能量都传给我，说：要坚持啊，再坚持一下就好！醒来还在哭——那么温暖的手，好不舍得放开，可梦境已回不去了。他们说：生人越望越近，离开的人却是越望越远！这些年，那人也越来越少的出现在我的梦中，偶尔来，也都是隔着远远的，面容模糊，甚至只有背影隐约。是放心还是渐遗忘，无从得知。缘尽情灭，其中人想要抓住的些许安慰和凭证都如镜花水月，徒劳而已！熙来攘往的人世永不终止的演绎聚散离别，旧戏如果不落幕散场，新剧如何开锣上演？！只是原谅我常会不自觉地把贪恋的风景看多一眼、美味的佳肴吃多一口、悦耳的音乐听多一遍…无它，只是觉得那人也会喜欢，替他做了。还想告诉他：病榻上那两滴清泪总是在记忆中淡而不化，倔强的无法抹去。
中秋夜，照耀千山的月我算替那人赏了，流尽千江的水亦替他饮了。且容我许未来愿：如果还有缘起，当存续从前，定要他以身体发肤相受（不许象这次一样不辞而别了）。彼时，我们再走一趟峨眉，一起听暮鼓晨钟、梵音无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