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水烟筒
十年之长未见他了。
这一次回来看见他，他的胡须留的更长了。他左手上，夹着一支褪色的水烟筒，让我有些好奇。十年前的他，是不抽烟的，哪怕一点，他也不沾。
他是我外公，那个好久不见的外公。
家里一贯贫穷，出趟远门不容易。这次回去，是因为他八十岁的生日。爸妈没有嫌车费贵。这一次，他们毅然决然地买了三张硬座的火车票。没钱买卧铺，硬座便宜得多了。
硬座了数十个小时的火车，再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到家了，那个十年前的位置变了，不再有小时候我经常攀爬的围墙，也没有了外婆外公饲养的鸡鸭。有点莫名的失落，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我才刚来这个世界一样。
只有那架他经常上班骑的自行车，那么多年了，依旧带有光泽。岁月留下的痕迹就像铁锈一样，拈在了白铁上。
我看到了他，夹着一支水烟筒坐在一张矮竹凳板上，背后是黄泥巴做的墙壁。他的水烟筒是紫铜紫铜的，有个玉嘴子，他抽得咕噜咕噜响，火煤子拈在手里，点的时候，吹口气，火红了，再往烟锅上摁。我一直看着他，眼眶突然被热泪打湿了。不是因为什么，只是隔得太久、情不自禁罢了。
随即，他看见了我们，他立刻站了起来，摸着腰，有点艰难。他站不直，由于他艰辛的工作，把他的腰永远地弄曲了。我的心，好像是一块镜子，悄然无声的被打碎。
“那么有空回来耍哟？”
“外公，我们回来咯！”
几句很普通的对话结束了这场见面场合。
他说话时，却让我发现他脸上无数沧桑的皱纹，像是被刀刻过，如此的轮廓分明。我内心有点震撼：他不是以前的外公了，他变得没那么和蔼可亲，脾气有点古怪，不再对我慈祥，甚至、陌生了许多。
“来来来，吃吃，这是我做的重庆特产哟！”外公刚完火端着菜说。
“妈妈呢，去哪里咯了，干啥子还没回来？”妈妈附和着问了问。
“不管她，她做工还没回来，你们先吃撒，我等她。”她很随和和说了句。
然后，他又拿着那支水烟筒抽着，靠在大门外，等着外婆的回来。
那晚，由于床不够睡，我睡在沙发上。只见外公又拿着水烟筒在阳台上抽着抽着，动作很娴熟。他时不时会发出几声“咳咳咳”的咳嗽声。
外婆迎声走过来说：“我和你外公发生小吵的时候，他就点水烟。一个劲儿猛吸着，然后被呛的直咳嗽。有时咳得直不起腰杆，可是手里依然牢牢地抓住烟筒不放…那烟是他的宝贝，随时都带着，上班都带着去，真是服了他了。”
“干啥子他不戒掉哟？抽烟身体不好！”
“硬是戒不掉撒！他说他喜欢，这样没那么孤独撒…”
这漫长的岁月里，我从稚嫩的小不丁点儿到现在，那时的他其实和现在一点也没变。只是我长大了，我们十年的没接触，他不知道怎么对我好，于是与我产生了一种隔膜，我不怪他。是那十年光景，忘记了把我们一起带走、一起记住。
那支水烟筒在清幽的月光反射下，十分耀眼，像是新的一样。
半夜，我无法入睡。他的打鼾声很响，打得很吃力很辛苦。我知道，这都是长年累月的辛苦工作和抽烟引起的。他很孤独吧？那么久了，没有抱过我，没有骑单车载着我去游玩。他现在只是喜欢一个人靠着黄土泥巴做的墙，抽着水烟筒罢了。也许我们不在这里的日子里，抽烟会不让他那么寂寞吧。
他生日的时候，只说了几句，其中有一句是：“你们难得回来一次，多待些时间撒！”
我还是没有哭出来，我觉得我很窝囊……
那晚，我们一家人玩得很是开心。他依旧捧着那支水烟筒，好想想留住些什么。
尽管如此，却终究要离开。因为工作，因为学习，因为一系列不得不走的琐事，不得不离开他们。只是，有些人，等不到便离开了，有时就算等到了，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
那天我们准备离开，他们为我们送别。远远地，他的样子很容易看出，那个背挺不直的、身子瘦小的他，还有那根他一直当成宝的水烟筒，正慢慢地缩小，然后再也看不见。
外公一直在那边为我们挥手送别。从把我们送出们后，外公应该还是会经常坐在小竹板凳上，背后还是黄土泥巴做的墙，还抽着水烟筒在风中摇摇晃晃吧！就像在水面飘着的船儿一样。
外公那根水烟筒冒出的烟味，飘到了我的心里，熏碎了那颗心。
那烟在我鼻前回味，回味到心碎。
完/凡属
2011年7月16日
写于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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