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祭:他走时,是带着两个心意的
望天空煞白煞白…
望着黝黑灵柩里的苍老容颜,泪水姗姗来迟…
爷爷走了…
永远、永远离开了!
我不知道人逝去后,是否真的有灵魂!若有,那他会去往怎样的异空?那里,还会有情感的羁绊吗?
记忆里,没有爷爷走时的影像。
假如时光倒流,那个暑假爷爷病后,自己去益阳时还会走的那么无谓、那么毅然吗?
九月廿十二,入夜,秋风大扫荡了益阳…
接到父亲的电话使我意外,父亲一般很少来电我,难道,家里出事了?是的,家里出事了。父亲略带沙哑而严肃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脑海:“明天回来吧!你爷爷…快·快··不行了…”
那个夜,迟迟无法入眠。是的,那夜让我想起了很多事。那瘦弱的身躯,那历经沧桑的容颜。
那个夜,是有睡着的。梦里,这是哪?空空的房间里传来凄凄哀鸣,站在门口的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是有什么在召唤我的。我静静凝视,我应该是清楚这召唤的源头的,有点害怕,甚至恐惧。然而没有任何驱使,我挪动着身躯徐徐靠近,半掩的破门后,视线扫去,黝黑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黑色木床与白色被褥形成鲜明对比。白色被褥上躺着个人,那人挣扎的躺在上面呻吟着。吊瓶在他一只手上输着液体,另一只手我没有看见,头颅没有看到,双足没有看到。感受到我进来后的他没有什么意外,意识里我知道他是谁。他辗转反侧挪动着那连接血脉的吊管,伴着嘶哑的声音。或许是吊瓶使他无法安睡。某一刻,我明白了什么…脑海里痛苦的选择着是否要去帮他拔去吊瓶,被病魔扭曲了的灵魂躺在了我心底深处。
当我醒来时,天空已经微亮,冷汗侵透了睡衣。
恍恍惚惚的起床,恍恍惚惚的收拾行李,恍恍惚惚的请假,又恍恍惚惚回来拿落在宿舍里的手机。
昨夜我是否帮他摘下吊瓶?我不知道我做了怎样的选择。
火车上的自己不知道从哪一刻埋怨起火车速度,家的方向遥不可及。爷爷等我…
九月廿十三,入夜,黑暗弥漫了郴州…
到郴州时已是下午五点,两个表哥已等了我一个下午了。
郴州到桂东要四五小时的车程,四点后便没有车再回桂东了,在郴州呆一晚。我别无选择…
接到爷爷走了的消息是我在郴州市呆表哥家时,那时刚刚入睡,晚上十点。
想着第二日早点回去的我被人唤醒,迷糊的睁开双眼,才知道、爷爷走了,永远离开了!坐起身子的我脑子空白了,这是现实吗?这难道就是现实吗?我不愿接受这就是现实。我一下子失去了主见,表哥拿来手机让呆滞的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是的,我应该打电话回去的。某一刻,忘记了家里的电话号码,表哥帮我拨通了。电话那头,父亲显得很平静,迟缓的声音触动着我:“你爷爷走了!”这一刻,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简洁的几个字眼让我厌恶此刻身在郴州的我,爷爷走了…最终在他走时没能等到看他唯一的孙儿一眼。父亲那头让我早点睡,电话这头表哥让我早点睡。是的,我应该早点睡的,明天要赶车。但此刻·,我是充满怨恨的,可我根本不知道要去恨谁!为什么爷爷走了,我却还要呆在千里之外?为什么要第二日才能赶回家里?没人告诉我。灯熄后的房间里空荡荡的…
我亲爱的爷爷,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您等了这么久也不等我最后一个晚上?被褥里我眼睛略微湿润了,但终究没有哭出来…
现在,前晚梦里我是否做出选择已经不重要了…
九月廿十四,入夜,唢呐声环绕耳际…
回想中午刚到家时,家里已被亲友们围了一圈又一圈,唢呐声、痛哭声萦绕脑海。大厅里,爷爷灵柩安静的摆放着。灵柩前,爷爷的遗像安静而肃穆,相片里的爷爷是略含微笑的,穿着得体的西服。他的眼睛像往常一样痴痴的望着他的儿孙们。那丝向往的表情在他生前是如此的难得。也许,爷爷像我希望的那样,他真的还未离去…
姐姐搀扶着哀嚎痛哭的奶奶出现在我面前,姐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堂妹哭红双眼的跪在爷爷灵柩前烧着冥钱。望着迟来的我,再一次,痛不能泣。那一刻,我的灵魂被生割了!脑海里把一切都丢弃了出去。跪在那隔绝我与爷爷的大黑木盒前,重重的磕着头…
有那么一刻,我明白自己是如何的不孝,有那么一刻,灵魂备受煎熬,眼睛略微湿润,但还是没能哭出来…
记得下午,堂妹坐在我旁边,为我讲诉着爷爷生前的那几日…
爷爷走前,多少次在痛苦的与着死神对抗着;多少次喝下水、药、食物又无奈的吐出,多少次的辗转身躯,希望挺到他的孙儿外孙赶回来,汗水湿透被单一层又一层,抖颤的双手拉扯着。也许,爷爷在那个大时代催残下也不会比上他走前的那几日。
爷爷走时,只有堂妹在他身边,而他名下的孙辈们,还有五个却不能在他走时让他看到。两个表哥在郴州是为了等我,后来听堂妹说姐姐那晚也是为了等我。说着,堂妹的眼眶又红了。感受这内心的挣扎,我是不孝的。的确,如果我能早点回来,爷爷是否就少了这份遗憾?但,这个世界会有如果吗?这个世界假如有如果,爷爷走时这小小的愿望我应该能帮他办到了吧!
爷爷走后,奶奶痛哭床前“你为什么不等了呢?你为什么最后一晚都不熬了呢?你唯一的孙儿明上午就可以赶到了啊!真的很痛吗?真的不愿等了吗?你睁眼看下我啊!”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也不在乎什么是累了!爷爷累了,奶奶也累了。奶奶被搀扶着沉沉睡去了…
这一夜,谁都累了…
九月廿十七,是的,免缝的日子…
我曾想,我是不会哭的了,即使痛到不忍舍处,我还是不会哭的。然…
爷爷静躺在黑木棺里,那一刻。
心颤抖了…
请来的老师朗诵着那声声撕心裂肺的悼文,请来的乐师吹奏响那阵阵催人泪下的唢呐。跪在灵柩旁的父母长辈、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痛哭的哀怨。我眼泪迟来的落下了,最后一次看到爷爷是躺在棺木里那瘦弱的身躯,那苍老的容颜,那凹陷的眼眶,我知道:爷爷再也不会再在这个世界停留了,他不舍的告别着我们,就如同我们告别他一样,他在某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哭泣着!
棺盖徐徐合上,那一刻,泪水越过鼻梁,滴落在香灰上…
十月初一,是的,归山的日子…
手捧着爷爷的遗像,每走一步,心里某种液体就仿佛冲破心包滴落下来一样。
请来的金刚抬着爷爷的灵柩渐渐前行,鞭炮声,唢呐声。
裤子的膝盖位置快要磨破了,不管膝下是碎石还是水洼,当金刚们换手、歇息,都毫无怨言的面向着爷爷灵柩真诚下跪。这是我能为爷爷做的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
十月初四,不孝孙敲击着键盘写着什么…
记忆里,爷爷似乎还未离去,记得爷爷生前最后一次相见是我那天将去益阳,去学校。9点的车走,早上7点半送爷爷去医院,那半个月以来爷爷一直在住院。临走时爷爷千嘱咐,万嘱咐让我在异乡万事小心、好好学习。没想到,那一别,却成了我和爷爷的永别…
记忆里,是有一些片段深深埋藏我心里的。爷爷是有遗传老辈一些封建思想的,有那么一点重男欺女思想。记得很多年前,有些个除夕夜,穷困一生的爷爷偷偷给我压岁钱,而让我不要告诉姐姐、妹妹们,记忆里爷爷是有那么小小的自私的。但当爷爷真正离开时,这些个片段一再从我深埋的记忆里被挖掘出来,又能怎样?…
记忆里,爷爷对我们兄弟姐妹们的好一一浮现在眼前,那几年,父母叔婶们在外,我跟堂妹是爷爷与奶奶带着的…
转眼十载春秋过,家又要搬了,记忆里,在爷爷生病前就跟亲友们闲谈时说过,想在有生之年能住进明年将建成的新房里,但…我望着天空一再沉默,爷爷的愿望永远也只有无奈的伴着他的离去而消散。
在天空,在世间永远消散…
【祭文】(父叔祭爷爷)
时维公元二零一一年九月二十六日不孝男–谨以香楮牲醴束帛不腆之仪哀告于
本音庐江堂上新逝显考老大人灵柩前跪曰
呜呼哀哀吾父恩深罔极未报劬劳为儿心疚罪难殚述倏尔辞尘锥心泣血泪眼别吾父呜呼一棺长盖肝肠断裂孝堂寂寞顿失生机呜呼哀哉
呜呼父子依依千秋永别抱恨终天盈庭哭泣苍天无眼不留余生地府罪重拆我父子永分别呜呼哀哉
呜呼日落月损群星失辉抬头泪眼骂苍天怨恨亲爹奔黄泉
呜呼啊吾父啊跪告父灵勿怖勿憟牲醴是陈尚祈鉴及
呜呼哀哉悲哉痛哉
辛卯年十月四日
(2011、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