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弟兄
山子和石头住在同一个村子，是亲哥俩儿。村子不大，四面环着大山，闭塞落后，仅有一条崎岖峭陡的羊肠小道通往山外。
哥俩儿从小一起长大，同一天学会走路，同一天学会叫爹叫娘，同一天入学，又分在同一个班。俩人打小就形影不离，不分你我，进门成双，出门结对，好成一个人。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是村里唯一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不论长相、声音，还是个头，几乎都一模一样，就连自己的父母都难以分辨。俩人唯一不同的就是，石头后背心有一颗豆粒大小的黑痣，像极了一颗黑豆，山子没有，这也是父母区分兄弟俩人的唯一根据。
山子比石头早出生几分钟，所以石头管山子叫哥，山子管石头叫弟。就大这几分钟，山子就自觉地担起了做哥哥的责任。平时，好吃的好穿的，山子都是先让给石头，在学校里也总护着石头，从不让别人欺负。就是石头在外边闯了祸，也是山子替他顶着。有一次学校期中考试，山子成绩优秀，而石头却有两门儿不及格，考得非常糟糕。因为父亲平时管得严厉，考试不及格，回家必定挨一顿板子。
石头害怕了：哥，咋办？
别怕，有哥在。说完，山子顺便从书包里摸出一支水笔，然后他掀起上衣，背对着石头：石头，快帮哥点上。
哥——？
没事儿的，快点儿。哥皮糙肉厚，挨几板子算啥？山子说。
石头接过笔，动作娴熟地，在山子后背正中点了一个豆粒大小的黑点儿，极像一颗黑豆。
随后，山子和石头交换了成绩单。
回到家，山子替石头挨了父亲一顿重重的板子，山子也没吭一声，山子没哭。从此，每当石头闯了祸，山子就成了石头；遇到露头露脸的事，石头就成了山子。然而，父母一直就这样被蒙在鼓里，父母也一直错误地认为“山子”是个好孩子，“石头”就是不如“山子”懂事。
后来，山子考上了大学，石头没考上。而入学报到走的那天，山子却把石头送上了火车。山子也没哭，只是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第二年，父亲对山子说：石头，再去学校复习一年吧！兴许，你也能像你哥一样，考上个名牌大学，别呆在家里，没个出息。
我在家伺候爹娘，哪儿也不去。山子固执地说。然而山子又何尝不想?连夜里做梦他都想去上大学。可是，家里供弟弟一个人，就已经够吃力的了，如果自己再去，那不是雪上加霜吗？再说爹娘年纪大了，总得有人养老吧。
山子没再去上学。从此，他便帮爹娘下地干活，赚钱供养弟弟。
几年后，石头领回来一个城里的姑娘，穿着相当时髦，模样儿也俊，她是石头的媳妇儿。
山子出息了，山子出息了。石头，你看你哥，多有出息。不象你，到如今连个媳妇儿还没说上。父亲夸着“山子”，同时埋怨着“石头”。
山子还是没哭。
山子只是憨憨地笑着。
石头说，他毕业后，娶了教授的女儿，所以才留校当了老师。
几天后，石头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从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父亲病重，山子写了好几封信催石头回来，石头只说是工作忙，走不开。
父亲临终前，想见石头，可石头还是推辞说走不开。
于是，山子尝试着冒充石头，以安慰病危的父亲。
山子回来了，山子回来了！山子爹，山子爹，山子回来看你来了！母亲跑着喊着窜进了屋。
然而，父亲却一点儿都没有兴奋，置若罔闻般，两眼只是呆滞地看着房梁。
山子进屋扑到父亲的炕沿，一个劲儿地哭喊着：爹！爹！我是山子，山子回来看您了。
这回，山子哭了，山子真的哭了。
父亲颤抖着拉过山子的手：山子，别骗爹了。其实爹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就是爹的山子，你不是石头。爹知道，石头他不可能回来。山子，你是爹的好孩子，我知道你疼爹，石头心硬，名儿没起错。哎——！父亲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山子，爹知道你心善，爹眼没瞎，爹看得出来。山儿，这些年，委屈你了，爹对不住你呀！
爹，我……。
山儿，爹明明知道你是山子，爹却喊了你十几年石头，爹——爹心里有愧呀！父亲打断了山子的话，吃力地哽咽着，他紧紧地攥着山子的手：山子，爹知道你有出息，爹也知道你孝顺，你替石头挨爹的板子，石头替你去上大学，这些爹都知道，爹也知道你委屈。可你为人厚道，能吃苦，你在家里能活，还能养活我和你娘。可石头不行呀，换作是他在家里，可能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我和你娘光气都气死了。这不，你看他能帮上家里什么忙呀！如今，爹快不行了，他唤都唤不回来，你说，家里还能指望他啥？山儿，等爹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这个家，说个媳妇儿，好好孝顺你娘，你娘她——她——她也不容易…
爹！爹！……
父亲走了，山子哭了三天三夜，哭得震山响。
石头还是没回来。
后来，山子娘也走了，石头依然没回来。
山子合葬了爹和娘，他在爹娘的坟前堆满了石头，像一座山。
第二天，山子背上行李，掩了院门，踏上村里那条唯一的——通往山外的羊肠小道，向山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