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刺绣
文/布衣粗食
刺绣你一定听说过，也一定看到过，兴许你身上某处正好有一处刺绣作品。我今天就有幸垫了一双绣花鞋垫，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标准的刺绣，但，这是外婆的作品，鞋垫上的花纹和手工都比不得专业行家，但那是外婆的心血，一针一线、一叶一花都寄托着外婆对子孙们的挂念、祝福。
外婆出生在湖南福城的一个偏远山区，从小残留了大家闺秀的遗风，除了没有裹脚外，其他的生活习惯和言语举止都可以追溯到解放以前。外婆没有上过学堂，她所认识的字多半是嫁给外公后，外公教的。如果说外婆有什么特长，绣花应该是方圆百里公认的好手。这或多或少和外婆的出生年代有关，更重要的是和外婆的勤劳有关。
文革开始前夕，14岁的外婆嫁给了教书的外公，从16岁开始陆陆续续生下了7个儿女（5男2女）。因为家庭子女多，生活开销大，吃饭穿衣问题亟待解决，外婆逼着外公放弃了教书行当，然后带着稍大一些的儿女努力务农。外婆则每天除了给村集体劳作外，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给家人缝制衣裤鞋袜。外婆缝制的衣物，手工巧极了，还别具心匠地在显眼处绣一朵小花或者是栩栩如生的鸟儿。如果是给大一些的儿女缝制衣物，外婆还会绣几个鼓舞人心的字来，当然这些字都是外公写好后，外婆再依葫芦画瓢地绣上去。
外婆手巧，吸引了左邻右舍的嫉妒，但嫉妒归嫉妒，还是隔三差五地把自家的衣物拿来给外婆加工，适当给些劳务费。因为是处在“大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劳务费其实就是一个糍粑、一碗白面、一个鸡蛋、一尺的确良布之类。不过正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哺育了外婆那些嗷嗷待哺的儿女们。
时间好不容易来到了改革开放初期，这时候，外婆和外公在乡政府门口开了家小店，主要贩卖一些日常必须品。这时候外婆的儿女们也陆续长大成人。小店开了一段时间后，外婆腾出一节三尺来长的柜台，摆放起自己的刺绣来，外婆希望自己的手艺可以获得一定价值和人们的青睐。
随着人们的手头日渐宽裕，外婆的刺绣物品日渐被人们熟知、购买、定做。这时候，外婆的刺绣手艺发挥到了极致，三尺来长的柜台里，摆放着外婆精心制作的各式新奇物件，有鸳鸯戏水的画布，有翠鸟压枝的荷包，有飞禽走兽的布偶玩具，有女孩子热捧的香包，有男人们喜好的布烟袋，有老太太看了两眼放光的头巾，有粗糙而又带着鲜香的帆布千层底，还有思春少女想要的大红囍字、福字，等等。彩色的丝线晶体透明，闪闪发光，画面活灵活现，连小鸟爪子上的色彩都可以清晰明亮。
只要是不太冷的日子里，你跨进外婆的小店，除了一眼看到柜台里的刺绣作品外，还可以看到柜台后一个历经沧桑，却很精神的龄过半百的老太太。她默默地坐在竹藤椅子上，双腿间摊开一块油布，旁边放了一个针线笸箩，手里拿一块鲜艳的单色布匹，灵巧的双手正游走在布匹上下，炯炯有神的眼眸凝注着细小的绣花针，绣花针时不时被老太太举到头上，在黑白相间的发丝里擦上一擦，神情一丝不苟。
其实，外婆的刺绣一直是廉价出售，在乡下人眼里，刺绣就是好看而已，当不得无价之宝。直到外婆老得走路有点蹒跚，两眼有点昏花，拿针的手有点颤抖，小店也关门歇业了，这时候有一个爱收购古玩的外地人找到了外婆。外地人说，外婆的刺绣算得是民间的湘绣，而且做工精细，针法娴熟，用来绣花的线都是绸缎丝线，反应了时代变革，值得收藏和收购。最后，外地人愿意用高价购买外婆集赚下来却还没有卖出去的刺绣作品。外婆没有答应，外婆觉得这些都是用来回忆、用来鼓舞自己生活下去的物件，毕竟自己年事已高，总需要一些美好的记忆来支撑自己。
外婆的刺绣很值钱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慕名而来，来的最多的是外婆的儿子们，5个儿子轮番来讨要外婆的刺绣作品，样子有点是“被踏破了门槛”。5个儿子都希望把外婆的刺绣变成金钱，自己多拿一些，或者是自己多收藏一些，好在晚辈面前显摆。讨要不成，利欲熏心的儿子们不顾外婆心力憔悴，硬逼着外婆把这些刺绣分掉。万般无奈下，外公背着外婆痛心地把所有的刺绣分给孙辈们，按人头都有，这才息事宁人。
打那以后，再也没有看到外婆拿起针线绣花。人一下子老了很多，加上事后不久，外公撒手而去，外婆更是一夜白头，常常泪眼婆娑，躬起瘦小的身躯一年四季很少出门。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刺绣是人们对图腾的崇拜表现，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副好的刺绣象征着一个灵巧女人的手，是乡村农耕文明的缩影。但刺绣在外婆的生命里，是生存的希望，是赚钱养家的门路，是贫寒家门对未来的思托，是颠沛流离日子里的憧憬，是老年时期对命运的回忆。外婆万万没有想到，毫无暴戾之气的刺绣，到头来成了儿子们利益争夺的理由，到头来自己也落了个一穷二白，孤独终老的下场。
这个龙年的春节，母亲把外婆接到家里来过年，外婆拄着拐杖，反应痴呆，耳朵一点也不好使唤。还好外婆一眼认出了我，还偷偷递给我一双绣花鞋垫，鞋垫上绣的是火红的“恭喜发财”四个字，鞋垫边上有浅绿的滕类植物，样子美极啦。令人费解的是“恭喜发财”四个字绣成了“恭囍发财”字样。
当我把鞋垫小心地放在脚底时，我猛然知道，这是外婆偷偷躲在屋里，费尽心思绣给我的希望，祝福着将来的好运连连，更是给我无尽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