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魇 落花无痕
一生杜宇春归尽,
寂寞帘栊空月痕。
——题记
顾花自怜,风起残红零落。娇花似美人心事,深得黛玉怜惜,见花如见人,她是人花相看,寂寞开无主。
经过这么多年,她心中的悲意益发深明。眼看周遭姐妹来来去去,群芳散落,多少繁华都尽了。以她的冰心慧眼,她自觉出与宝玉之间凶吉参半,前途叵测。
奈何前世冤孽,心结难纾。她此来不为别的,就是为偿他前世之恩。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绛珠先草以一生之泪偿还。
寄身贾府,飘零孤女本就时时小心在意,又因心中对他时时在意,平添了多少心事。常人看她长吁短叹,以为她是少女怀春寂寞,谁解她独自抵御的是比寂寞更深的孤独。
他还是他。初见了欢喜,也不顾有人,高声宣扬: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为她痴,为她狂……全不顾种种行径引人侧目,出人意料。可惜,今生的他,不再是离恨天外那个一心一意保护她、灌溉她的仙人。
他有了凡人躯体,就有了凡人之思、凡尘的牵绊。他虽然心爱重她,却不免怜香惜玉,拈花惹草,遗情处处。他虽心知弱水三千,非她不饮,一腔爱意亦只能徘徊于心,欲言又止。
这一世他做不得自己的主。风流,又是这般持重。纵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只叹年纪幼小不能为自己开言。实指望着家中长者能看出他心有所属,成全他和她的姻缘。家里长者看在眼中却迟迟不肯明示。大人们各有算计,他和她只有苦煞。
时愈长愈惘然。他不是桃花那劲遒的枝干,支撑着他们的锦绣未来。他是那春风一阵,来相爱,来担忧,惹得她情丝切切,时时啼泪若残红。他也不过是轻轻春风,来相顾,来相望。
时愈长悲愈甚。爱得越刻骨,越像是身在迷途。大观园已是桑榆晚景,群芳摇落近在眼前,黛玉是最先凋零的一枝。
她除了爱他,并无别事可做,一生之重只为一人轻付,爱之沉重愈见得生之轻盈。她为他辗转心肠,轻贱了娇躯。大观园锦绣繁华,养成了金娇玉贵身,也禁锢了她,叫她身心孤苦,无路可逃。
黛玉葬花之时,是与宝玉怄气,偶有龃龉。她到怡红院来寻宝玉,偏巧看见宝钗进去,先自心中疑了一层。前去叫门,偏偏晴雯和碧痕拌了嘴,正没好气,没听出是黛玉来,只说:“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进人来呢!”
黛玉痴立门外,隔墙听见宝玉和宝钗在院内欢笑,益发伤了情。《葬花吟》便是次日她在避人处的伤心之吟。
时当春末夏初,大观园春光深浓,花草繁盛,人亦兴致勃勃。就连黛玉和宝玉之间闹了误会,也没什么大不了,哄一哄,笑一笑,说清楚便过去了。依旧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世上的事就怕说不清楚。到有一日他们之间隔山隔水,百口莫辩的时候,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也是相对来怅然。
那年的秋分下起了雨,夕夜,黛玉痰疾发作。这日,他冒雨来看她,多少情意尽在眼底。这时还是将来有望的,两人调笑一阵,依依不舍归去,心知隔日还能在一起。
时日轮回,岁月已薄,却不道他俩已是强弩之末,不复往昔。
尘梦几许,桃花是此生至纯至浓的爱,她毕生需要他的保护,她依附于他的爱而活。可惜他无能,终不能做保护她的那个人。
他们的爱情悲剧,不在于所托非人,非是彼此不够坚定,而是身不由己。所托之人一样嫩稚幼小。青梅竹马的爱,抵不过重重颠沛,世事波澜。
若我是那宝玉,诀别家人出家之后,到得黛玉坟前,我不会落泪。我眼中无泪,血已干涸,所有的七情六欲已在你离我而去的时候丧尽。而今我万缘放下,乃是天地间逍遥一野僧,驻僧庐,托钵行。
大雪萧萧而下,我孑然一身,你孤坟冷落。当年我虽红尘心热,你却是唯一灼灼的火苗。若有一日连你也成梦幻泡影,我还有什么割舍不下?你以毕生眼泪偿我,我以余生光阴祭你。
时至今日,言语无用,你当知我从未辜负对你的逝约。
你说孤独就像很久以前长星照耀着十三州府的那种孤独。我想起少年时梦游太虚境,得闻仙曲,有一曲叫《终生误》,有一歌叫《枉凝眉》。那时我只觉得其声韵凄婉,销魂醉魄。不解这是你我未许的前程,命途的判词。
心如止水,身化尘埃。唯一清晰不逝的是我和你的过往。当我成为足够坚毅的男子,可以执手照看你,你已不能站在我身旁,不能与我并肩,看世间浩大。
不能重来,是我最深的悲哀。我心有所慰的是,情缘荡尽风波里,我们不会再分开,你不会再伤心,落泪。
都这样,亦好。
后记: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红笺小字,层层心事怎生书?
黛玉的故事完了,可我们还要继续。
作为男子的我心境如此细腻,如女子的安怡。我是黛玉,就如此简赅,让那世俗通通都见鬼去吧,我,活在古意中。
你我俱是一样心思。上天许了我们相聚,却也注定了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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