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千载,淮海小山 – 女娲资源

伤心千载,淮海小山

  初读宋词时,挚爱柳词,曾一度为柳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婉转多情而神魂颠倒。深读宋词后,却发现自己的心,常常被另一个人不事雕琢的词句击中,永夜独吟,总会泛起一阵淡淡的疼意,那是一种刻骨铭心而又无以名之的忧伤,于是,我明白,他,才是我寻寻觅觅的宋时知己…
  也许,是自己骨子里的狷狂清高吧,在这个世上,最能打动我的,唯有卓尔不群却又至情至性的“痴”人,李煜、汤显祖、蒲松龄、曹雪芹如此,而晏小山,更是如此。
  虽然,曾经显赫的家世已成为历史,而今的他不过数任小吏,生活清贫,但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让他难以低下高贵的头颅,奔走官场,寻求所谓的接济。落拓终生,他宁愿不得援引,敏感而多情,孤高而真性,他似乎永远活在那曾经繁华无限的梦里,在那里,他可以和心爱的女子相依相怜,可以肆意挥洒才情,然梦醒之后呢,却唯有用自己那饱含血泪的眼睛,寻觅那温香犹存的碎片,孤独地回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这是小山词中我印象最深的一句,以至提及宋词,首先现于脑海的即是此句,相思相望,再见无期,只十余字,便能触动你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弦思。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他总在半酣半醒,半醒半梦间,恍恍哀叹“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恨悲欢无常啊,唯有掩泪神伤,喃喃独语“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语浓意悲,“魂梦惯得无拘束,又踏杨花过谢桥”,他把心事尽付一梦,可当“梦如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时,他也有过绝望,有过彷徨,有过“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的恨无常。
  诚然,小山也曾有着报国的理想,可终在现实的无情打击下幻化,故而他的词中,少见什么怀才不遇,忧国忧民的篇章,他也不再许下什么雄心壮志,一生只为情,一生尽付痴,“人百负而不恨,已信人,终不疑其欺己”,便是这位多情公子的孺子本性。
  比之柳永,他更多了一层率然,柳永的疏狂来自仕途的失意,来自曾经执着功名的覆灭,柳永留恋青楼,为妓而歌,大言名缰利锁,虚费光阴,也正是在报国无门时一种极端放纵的表现,他纵说什么“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纵写什么“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亦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发泄。虽然柳词中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同样饱含深情,然终不及小山来的那样自然真切,那样坦诚。
  心高气傲的柳永是为赋新词而寻找梦境,在秦楼楚馆中“拟把疏狂图一醉”,他的词作中,亦不乏庸俗的情爱倾向,以至为当时诸多文人不耻。而小山,却自始至终用那深情的目光,用那天生的痴狂,回忆着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用几经绝种的“小令”,去关心歌妓们的痛苦,去记录她们“一春弹泪说相思”的惆怅。
  小山没有父亲晏殊身为太平宰相的气度与从容,父亲那“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中流露的优裕闲雅,他是学不来的,是啊,父亲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竟是那样平静地拂过人心,纵是伤感,是惋惜,也总透着一种潇洒。“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又何尝不是这种旷达的感悟,而那“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句,更被后人推为人生三大境界之一。
  或许,晏殊唯一留给幼子晏几道的,便是这天才般的文思才情了吧,而他可曾料到,儿子竟会成为这样一位愁贯古今的伤心人呢…
  提起伤心二字,我不禁又联想到另一位满眼含泪的词人,他同样优柔,甚至近乎脆弱,同样多愁善感,而政治的压抑,仕途的不畅,“乡梦断,旅魂孤”,让他无计可寻,他没有恩师苏轼的豪迈旷达,没有挚友黄庭坚的乐观淡定,这也注定了他在面对逆境时,不可能一笑而过,只能压抑于心,黯自消魂…
  相信很多人了解秦少游是从他“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二句开始的,其实,少游的词也始终隐含着这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淡淡惆怅。
  作为苏门弟子的他虽诗才出众,却也屡试不第,直到磨尽了少年锐气,37岁,方才在苏轼,王安石的共同推荐下得中进士。曾经对客挥豪的意气不再,单纯率性的他,又怎经得起官场的风波险恶,追随苏轼,他很快便也在党争中备受牵连,纵情青楼,寻一时解脱,却也成为政敌们打击的话柄。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再美的景致在他望去,都已成满眼凄迷,原本伤心的他已再难释放。“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从来爱极了少游得这首《浣溪沙》,乍读平实,久而知味,一股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他不似小山,记梦追思,恸人肝肠,他的词,总在淡雅中流露那纤细的忧伤,回味过后,方识其痛,如果说小山是哀婉,淮海,则是凄厉…
  一贬再贬的生活,让他近乎崩溃,贫病交迫,师友们连遭厄运,孤身远徙,从来悲观的他更加绝望。“可怜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正是他举目无亲,形影相吊的真实写照。是啊,前路渺渺,“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这便是他的脆弱,他的无助。
  孤处贬所,他日日自抑伤神,“过尽飞鸿字字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然不久之后,即位的宋徽宗赦还南放诸臣,少游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见恩师一面,可孱弱多愁的他,早已不堪重负,北上回乡时,病死途中,终年不过五十一岁…
  呜呼,“少游已矣,虽千万人何赎”!
  淮海,小山,千古伤心之人,虽然他们忧伤的缘由并不相同,但他们,却用那相似的真诚,直叙着胸中的痛苦,他们总善于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愁思,一经表露,便让人过目难忘。
  我喜欢静静体味这种永恒的惆怅,因为它总能为你注入一种悲悯的气质,让你在沉吟咀嚼中,获得生命的感悟,我视小山如知己,视淮海,则如良友,可浮云变幻,不过千载,他们,却都永远离开了我。
  人已去,词空在,重感慨,幻梦啼痕和血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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