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养儿能防老
龚玥的《父亲》听完了一遍,我又点击重播。要不是触动多年来已经淡出了我的记忆的故事,恐怕也不会想起给老爹打个电话。
爹在那头接电话的时候有点气喘,说是正在去接侄儿放学回家的路上。
这已经是深冬了,不知道爹那边冷不冷。
爹问我,今年回长沙过年吗?我停留了几秒后,告诉爹,我要在云南写毕业论文。爹“哦”了一声。好多年都是这样了,爹问我是不是回家过年,我总是有很多充足的理由回绝。
好久没回家过年了,也不敢轻易回忆小时候过年的场景。
说实在的,我害怕过年。
……大年三十,一家人围在火炉边,正在谈论明年的各种规划和设想,忽然撞进一个人,说是妈妈欠了他的镶牙齿的钱——50元。那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却也不是一个很小的数目,那个讨债的人,是大哥初中的同学,一个表嫂的亲弟弟。平日里叫我妈妈做姑妈。今晚却像死人一样的面无表情,冷酷得很。大哥那时候刚工作,没钱,二哥是一贯的不懂事,也没想过给妈把这些零星的钱还了。当然,据说,牙齿镶的很差,妈不打算还了。可是在这个时候,怎么把人家赶走?一番争论,还是把钱还了,打发那厮走了。
……大过年的,二哥出去打牌去了,一年辛苦赚到的几个钱,就进了别人的腰包;为了买个手机,借了高利贷,两千元的高利贷,据说还欠了赌债。
……也许爹妈又要吵架了。为了几十年前的陈年往事。新媳妇第一次回家过年也是这样,就没有歇停的意思。似乎高声吵闹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他们比较着各自的嗓门,最后,把全家都弄得一言不发、死气沉沉。那时候,我想,我们家的风水不好。
……我工作了,那时候每月的工资大概500元左右,没有别的什么福利。回家的时候,准备给家里买一台彩电,二哥说,他那个彩电要换大的了,我就买下了他那台,从娄底搬回老家。以后,二嫂回到老家就说,她们这台电视好用。无所谓,只要爹妈不再跑别人家看电视,让别人说闲话,自己家的三个孩子没用,那就够了,谁买的都一个样。那一年过年,我们全家第一次集体观看春节联欢晚会。
……又一次,过年,我们家里又添了一个人,大哥带着嫂子回家。当她直呼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想让她和我哥一样叫我“细老弟”,可是,她们家里的文化,使她固执地认为直呼名字好。我们第一次过年就发生争吵。现在想起来,文化差异真的很可怕。我也过于执拗。至今,她都和所有的“别人”一样称呼我和二哥。我也无论如何很难把她和“别人”区别开来。哎……
……那个给老爹题写什么“一公恩重”、“三子才高”(具体内容记不清了)的老伯父不知道还在世么?那年我爹是高兴了一大阵。得到表扬原来是每个人都很喜欢的事情。爹那年还是没有把那副对联贴出来,看来,内心深处,那时候,爹对“三子才高”是不是真的,还没有多少把握。
……老家过年还是很重视的。大约是千年之交就有人放烟花了,以前都是放些爆竹之类的。我们家过年,向来都很安静。除了偶尔吵吵架。
……现在的小孩,一过年就指望着压岁钱,可是,我的记忆中是有过妈妈给我们压岁钱的往事的,同时我还记得,过完年我们就把钱完璧归赵地交给妈妈。后来长更大一些,我们就直接不要压岁钱了,免了这道“手续”。
其实,最后这两件事,一点都不能佐证我对过年有多“害怕”,只能勉强说明,我对过年没什么“指望”而已。
如果说,过年还有些许愉快的记忆,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下雪,去某个下坡路上滑雪,或者,做一个弹弓,打几个小麻雀,或者,还可以在哪个旱田里,捡一堆稻草,燃一把火,大伙儿围着烤火取暖,或者,三五人、七八人、十一二个人,在某个木屋的周围,老旧院子的旁边,扮演着敌我两面,用弹弓和“手枪”(纸叠的子弹)打“日本鬼子”。
……
山里的孩子总是不安分的。
从四面环山的山沟沟里,到三面环山的小镇上(小镇上的小朋友会轻蔑地叫我们“山谷佬”、“山里人”)念高中,再到一个有着小山坡(号称情人坡)的地级市上大专,然后到昆明念研究生,最后到上海读博士……“山”离我越来越远,尽管依然是一个“乡下人”的身份在城市里讨生活。
爹妈已经搬到长沙生活好几年了,当年妈妈去算命的那里占得一卦,说“沾大儿子的光,享小儿子的福”——大儿子的“光”现在看起来是已经沾到了,小儿子的“福”至今都未曾享到。
爹妈是不愿意随我过日子的,至少现在很不情愿,我也不会再三请求,我这条件,现在还不能做到给他们福享的层次,不过我还真期待,早一天能够给他们福享,我也好挺直腰杆把他们接到小家来。
他们计较什么,害怕什么,担心什么,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德哥早就发现了,前一秒钟我还在抱怨他们,后一秒钟拿起电话,我就满面笑容。我对自己的亲爹亲妈,怎么能够记恨呢?当然不可能呀。
山高路远的,养我这样的儿,怎么防老呀?惟愿爹妈身体健康,也祈愿我能有一个美好的将来(不太遥远的!),我能自己做年夜饭给你们品尝。
古人讲伦理,称“父母在,不远游。”我早就犯规了。如果我能挽回点什么,那就是,以后,无论游到哪里,都要带上爹妈。
哎……
守在老家,只能过饥寒交迫的日子,离开老家,什么时候才能“常回家看看”呢?
又要过年了,在这个小家里,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筹划着过年给孩子买些什么礼物。我的女儿,我不愿让她看到我脸上的忧郁、悲伤、和烦恼。我的女儿,一定要在平和、快乐、温馨的环境中长大,不能让她像我一样地,害怕过年。
我不想制造选择,尽管她妈常说一个孩子会很孤单。我想把我对孩子的全部感情都用在女儿身上,我也不至于在将来老态龙钟的时候为了去哪个孩子家过日子而感到抉择的艰难。
都说养儿能防老,爹已经快70的人了,不管寒冬腊月、还是伏暑仲夏,还得为接送孙儿上下学而风里来雨里去。不管自己高兴还是不高兴,家中那些锅碗瓢盆,还得他回去打理。谁说养儿能防老呢?难道就是在“百年”以后,多几声假仁假义的哭泣声吗?
爹说四点钟侄儿放学,三点就出门了。
爹是一个勤快的人,要是不能动弹了,指望谁呀?谁能够在他需要其他人洗衣做饭、端茶送水的时候伺候他呢?谁能在他听不清话,说不明白意思,做不到干净整洁的时候,给他以慰藉和温暖呢?
这地方,有人常说,“生儿子是名气,生女儿是福气”。爹为什么就不生一个女儿呢?要那么多名气干什么呀?爹就是太爱“名气”了,以至于一辈子受苦受累。
……哎,要是爹能够一日三餐有人供奉,衣食住行有人打理,那该多好呀?快七十岁的人了,农村人,“退休”也太迟了点。旁边小区的那些老头老太们呀,五六十岁的都是早出晚归,吹拉弹唱、扭着舞步、嘶喊着苍老的歌声,好不快活!
我爹吹笛子(还有箫)的场景,只有秋天里,挖红薯回家,傍晚时分,在老家的门前,很多年以前,才出现。
爹的吆喝声,只有赶着牛儿犁田的时候才响亮。
难怪爹妈偶尔说,想回老家单独过……(作者:何华征2013年1月15日17:00云南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