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恸悼念我的父亲
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沉痛的日子——二零一二年农历十月十七日,我敬爱的父亲在这一天的下午十八时去世,享年七十七岁。
伯伯,我没想过您今年会走!从来没有想过。我原本是不相信命运的,在经历了太多太多的风雨后,我相信宿命。
有一句古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跟病魔抗争多年,您已经安然的跨过了您人生第一道魔咒的门坎。我错误的以为,在八十四岁之前的春秋里,您一定会平安度过。也许正是因为有这错误的以为,也许是不愿听到相关您要离世的言语,也许是自欺欺人,当妈妈对我们兄弟姊妹说您活不长的时候,我极其粗暴的斥责妈妈说:伯伯不死也被您咒死了。
记得大伯死的那年,我经常做梦我们十几兄弟姊妹都回到了老家,在大伯住的房子里热热闹闹的进进出出。在知道大伯的手术做得很成功的时候,我没有欣喜,有的,是深深的担忧。在我的潜意识里,莫名其妙的认为大伯那一年要离我们远去。生命中时常会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巧合。您和大伯是同一天的生日。那年的冬月初一,我们兄弟姊妹回家给您们祝寿,没想到却也是为大伯送终。
伯伯,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是吗?我们有着血的锁链,我们骨肉相连,血脉相连,您要离去,我应该是有感应的对吗?可是,我为什么没有一点点的预感?伯伯,我的伯伯,为什么?是我的愚钝还是您的不忍心?您是不忍心让您的女儿太牵挂吗?
伯伯,您五岁丧父,与七岁的大伯跟婆婆相依为命的苦难岁月,所经受的磨难我都只是听说。常人经受过的动荡,贫困您都经受过,常人没有经受过的悲哀您也经受过。
在我有记忆的日子里,一边是您勤劳的身影,一边是严父的教诲和如山的父爱。
不记得是哪一年冬天的黑夜,只知道那时的我还很小很小,那一夜的风雪很大,妈妈在油灯下给我们做鞋子,我依偎在妈**身边,出神地看着油灯灯芯上的灯花,婆婆对妈妈说:今夜的灯花开的真大,柏青(父亲的小名)今天会回来的。妈妈轻声的应和着。
伯伯您是从农闲之后就去了河南,给别人加工棉絮。听到婆婆和妈**对话,我时刻听着门外的响动,准备随时起来为父亲开门。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跑去,踮起脚尖拉开门闩。父亲一身冰雪的回来了,可能是在风雪里走的时间太长,父亲的衣服都冻在了一起,怎么脱也脱不下来。最后还是妈妈烧了热水慢慢地往父亲身上浇才脱下来。那时弟弟还没有出生,我还跟妈妈睡。夜里,我听到妈妈跟父亲说:要过年了,家里还没有年饭米。昏暗的灯光摇曳着父亲饱经风霜的脸庞,我看到父亲粗糙的手里有一个小纸包,揭开呈现在我视线里的是一小叠钱,多是一角贰角五角的,也有一分贰分五分的硬币。我知道,这是父亲一个冬天出门在外给他的亲人们挣的口粮钱!幼小的我假装睡着,用被子捂住头,不让父亲和妈妈看见我流泪。这一幕,是父亲留在我脑海里最早最深刻的记忆。
父亲就是这样年复一年的,像一台永远不知道疲倦的机械,为您亲人们能有温饱的日子而不停地运转着。
幼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大哥大姐去上学了,我和二姐就捂在被窝里,享受着父亲早起给我们做的萝卜汤泡饭。伯伯,您的女儿怎么能够忘记,怎么能够忘记您用粗茶淡饭将我们兄弟姊妹抚养长大!
幼年的夏夜蚊虫叮咬,燥热难捱。记忆中父亲手中的蒲扇从来没有离开过您的儿女。浩瀚的星空下,您给我们讲叙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故事,给我们指认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在那个闭塞的年代,您给我们讲唐山大地震,讲长沙马王堆。您告诉我们人生会面临许多的灾难,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伯伯,知道吗?您的讲叙,不仅让女儿心生对大自然的敬畏,也让女儿自幼年起就多愁善感。我惧怕类似于唐山大地震之类的灾难降临到我和我亲人的身上,我渴望我们亲人能够永远的相聚,我祈盼我的父母福寿绵长。可今天,我的父亲,您抛下了您所有的亲人,永远的去了!在您所熟识人的眼里,您的离去,是自然的规律,是生命的轮回。而在您亲人们的心里,无异于一场灾难性强的大地震!
伯伯,农历十月十五下午五时左右接到侄儿的电话,叫我和大姐准备一下,他马上过来接我们一起回老家。虽说这已是第n次接到这样的电话,但还是让我惊慌无措,手脚冰凉。弟弟在接到大哥的电话后血压升高,吃药也降不下来。回家的路上,我们都不敢让弟弟开车,让侄儿开。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沉闷,压抑。我们都在流泪,但都不愿意让姊妹们知道自己在哭,我们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抽泣。我很害怕我们谁的手机铃声响起,侄儿带了业务电话,他的手机每响一次我的心就紧缩一次。伯伯,我想姐姐们和弟弟也跟我一样的心情,也都在为病危的您祈祷,祈祷您能够跟先前许多次一样战胜死神。
回到家里,看到躺在堂屋地铺上的您,弟弟说:怎么又盘到堂屋来了?快弄到床上去。三妈,四妈和五妈还有村里的老人们说:你也不看看,这样子还能弄到床上去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想你老子死在床上吗?伯伯,听到他们这样说,我忽然很憎恨他们,就像上次回家我们要送您去医院他们不让我们送您去医院一样憎恨他们!尽管知道医院不接受您,我还是憎恨他们。我想弟弟跟我有同样的感受!他立马转身出去了,听到车的发动机声,我知道他一定又像前几次一样去接他的医生同学了。
伯伯,此时的您睁着双眼,望着我们,可我们喊您,您却无法出声。听着您喉咙里想咳却咳不出来的痰的呼噜声,我用手绢去揩却怎么也揩不出来,看着您难受的样子,我多想趴上去用嘴给您吸出来,可我吸不出来啊!于是我盼望医生能快些到来。
伯伯,一直给您看病的老余来了,我讨好的赶紧给他让地方,卑微的问他您喉咙的肿块该怎么样才能消下去。看着他表情肃穆的摇着头,我真想大骂他庸医,什么医学院的高材生,欺世盗名之辈!老余说您已经严重昏迷。我很不屑的说:我伯伯才没有昏迷,我喊他他知道的,他还望了我的。老余用很同情的眼光望着我,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再喊喊。伯伯,伯伯,我大声的呼喊着,我多么想您能够像平时一样回答我,来证明老余就是个庸医,他的话是错的。可您却没有!只是挣着无神的眼睛,空洞的不知所以!弟弟从接老余进来就一直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配合着老余的行动。随着我的哭喊声,大颗的泪珠从弟弟脸上滚落下来。妈妈说:儿啊,医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啊!妈妈话一说完,整个堂屋一片呜咽。
伯伯,我和二姐,侄儿给您洗澡的时候,感觉您的身子比以前更僵硬了些,可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您会离我们远去!七月、八月我回去,那时给您洗澡穿衣,您还知道配合。从九月开始,您就不怎么知道配合了。九月的一天弟弟来接我去单位,我们还在说天冷了,要把您接到武汉来。妈妈一个人给您洗澡穿衣根本就弄不动,我们害怕把妈妈也累病了。可是,伯伯,随着您病情的恶化,接您来武汉已经成了我们这一生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十四是我大儿子女朋友的生日,十五是侄媳妇的生日。十四的晚上,我们在武汉的家人都聚在我家为她们庆祝生日,弟弟对所有的小辈说,冬月初一所有人都回去给您祝寿,到时我们照一张大的全家福。可是,伯伯,今生,这个愿望再也不会实现了。您为什么要那么急着走呢?您为什么要给我们留下永远的遗憾?
伯伯,在给您洗澡的时候,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骨瘦如柴!什么叫皮包骨头!因为年轻时的过度劳累,您的小腿青筋爆裂,可现在却不再凹凸不平了。在这之前的一次回家,您一直叫腿疼,我们只知道傻傻地给您按摩,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您的腿不疼。可就是这样的疼痛,我们也从来没有听到您哼一声。您倔强的忍受着,我的伯伯啊!您是不想让您的呻吟给您的亲人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是吗?您臀部下方和脚部都有脱皮,看着那几块裸露的红肉,我,二姐侄儿都忍不住哭了。伯伯,病痛折磨着您的身体,也痛在儿孙们的心里啊!
十五的夜里,您整晚没有合眼。我是多么的想您能够安静地睡一觉。可我又是那样的害怕,怕您一睡不醒!这个黑夜是那样的漫长!长到我的心都碎了!我渴望天亮!我渴望早上的太阳一如既往的照在您我的身上!我渴望初升的太阳能够让父亲重新找回生命的亮光!
十六的早上,您也许是真的太累了,眼睛似乎要闭上。我看着您很灰很灰的脸,很害怕您睡着,不停的喊您,您不一会就清醒了。我把侄儿的姑娘张惠之抱到您身边,叫她大声地喊您,您很大的声音、也很清晰地答应,张惠之喊您一声您答应一声,这时您的脸色也有所转变,有了些微的血色。这一天平安的度过了,我们兄弟姊妹和妈妈侄儿们都守在您身边,像往常一样给你洗澡换衣服换尿不湿。只是您依然一整天一整夜没有合眼,我愚蠢的以为是我们兄弟姊妹侄儿们都回来了,您是兴奋地睡不着。那天,我还一直祈祷我的父亲能够快点好起来。
十七的早上,您又陷入了昏迷状态,嫂子和妈妈给您洗澡换好了衣服,弟弟和小侄儿打来水给您光胡须,他们跪在您身边,边哭边仔细地给您清洗面部的每一寸地方。两个大男人,就那么跪着给您整理,压抑不住的抽泣让我们所有人都泪如雨下。我的父亲啊!您有感觉吗?您一定是有感觉的,对吗?因为我看见您的眼里一直有泪滑落。
给您整理好后,您脸色又好了些,我们都认为您至少在那一天不会走。弟弟和小侄儿回武汉取钱顺带弟弟的朋友回来。妈妈大哥大嫂两个姐姐都守在您的身边。我抱着张惠之坐在您脚头。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您,没有嬉戏吵闹,轻轻地吟出两句诗: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听到孩子稚嫩的童音,我的心猛一沉。伯伯,您的人生就这样凋落了么?
整个上午,您一直睁着眼睛,望着在您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可我们喊您,您却没有反应。堂兄和二嫂回来了,他们来到您身边,大声地喊着:父,父,您很清晰的答应了一声,伯伯,我没有想到,这是您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之后无论我们怎么喊叫,您却再也没有答应我们。听着您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噜声,看着您渐渐变得乌紫的脸,妈妈和我们都不停的哭泣。
下午,您的状况越来越不好。我想弟弟早点回来,我怕您最喜爱的小儿子不能见您最后一面,不能给您送终。我也想弟弟晚点回来,我知道您最喜爱弟弟,他不回来您就舍不得咽下最后一口气。错过了这个时辰,您或许能够起死回生。舅舅村里不是有个老人死了三天又活过来了吗?我是多么希望这样的奇迹也能出现在我父亲的身上!
可是,老天没有怜悯我们。家里来了两桌客人,五点多钟,二嫂她们做好了晚饭,叫我们去吃饭。妈妈一直有胃病,不能吃凉的,嫂子也回家操劳了多日,几乎没怎么好好吃一餐饭,她们在我们一再的劝说下去了二嫂家。大姐,二姐和我就留下来守着您。
有人给我们送来了饭菜,当我正往桌子旁走,准备去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二姐尖叫的哭声:伯伯没出气了。我转身扑到父亲的身上,我没有听到父亲喉咙里的呼噜声,伸手去摸父亲的鼻子,我感觉还有微微的气息。伯伯,伯伯,我拼命的哭喊着,我想父亲听到我的哭声一定舍不得走,我要从死神手里拉回我的父亲。我看到父亲的嘴张了几下,好像是在答应我,而且还喘了一口长气。我哭着笑着说:我伯伯没死,他还活着!
去吃饭的人们在我们的哭喊中都回来了,看到父亲的样子,也有人说:又缓过来了。可也有人说:已经断气了。我憎恨那些说父亲已经断气了的人们,我阻止他们靠近父亲的身边。我一直摸着父亲的脸,我感觉父亲的脸依然温暖!许多人伸手去探父亲的鼻子,说父亲的确走了。我伸另一只手去摸父亲的手,我把手放进父亲的手掌里,我感觉父亲的手在握着我的手,只是握的没有力度!我感觉我整个人也跟父亲的手一样,轻飘飘的!不,我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听到有人说要给父亲换寿衣,我疯了一样哭喊:我伯伯没死,我伯伯没死啊,你们不要动他!他还握着我的手在,他的眼睛还睁着在。妈妈掀开被子,摸了摸父亲的手,把我的手从父亲的手中拉开,哭着说:乖乖吔,你伯伯已经去了,这是你想的啊!
有人打来了洗澡水,许多人围着您,给您洗澡换寿衣。这残忍的一幕,让您的亲人们都无法接受。妈妈一下子昏倒在地上,我们姊妹们强忍着悲痛,伺候好妈妈。给您穿寿衣很长时间了,可还没有穿好。妈妈叫我和大哥去给您穿。伯伯,您是不愿意走是吗?要不,您怎么不愿意穿上这送您上路的衣裳呢?我和大哥边给您穿衣边哭喊:伯伯穿衣裳,伯伯穿衣裳!大哥拿起您的手臂抖了抖,您一下子就穿好了。伯伯,您在留恋您的儿女是吗?您不忍离去是吗?
虽说病魔折磨了您上十年,但妈妈伺候您伺候得很好,您从没有穿过脏衣服,身上也没有老年人的气味,不知道您情况的人看您根本就不像一个病人。烧完落气纸的纸灰像极了纷飞的蝴蝶,一瓣一瓣飘落在您的身上。我哭泣着小心为您拍打干净,我想让我的父亲有尊严的走,正如您有尊严的活着一样。
十七,本来白天好好的天气,到了晚上却下起了雨。我站在雨中,想起了一句话:天地同哀!
去火葬场的那天很寒冷,这种寒冷一直冷到我们的骨头里,冷到我们的心里。看到人们从灵车上把您抬下来送往告别厅,我哭喊着跪倒在地上,父亲,这是永远的告别啊!抬进去的是我的父亲,出来的却是一捧灰啊!
大哥接过骨灰盒的时候,浑身颤抖,悲哭不止。我们兄弟姊妹捧着您的骨灰盒,抱着您的遗像一路哭喊着:伯伯,跟我们一路回去,跟我们一起回家。父亲,您跟我们一起回家了吗?那个温暖的家里,您的音容笑貌还在吗?
人说入土为安!伯伯,我们把您埋葬在您曾经耕耘过的土地上。这里的一草一木您都熟悉,您不要害怕,通往天堂的路您的儿孙为您铺满了鲜花。我的父亲,您一路走好啊!
有人劝我不要哀伤:说您走了,对您是一种解脱。可是,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那都是在享受生命!我情愿我的父亲痛苦的活着!在我悲哭的时候,许多人劝我不要哭,说我很孝顺,已经尽了孝心,已经做得很好。父亲,我怎么能算做得很好?我没有尽孝啊!我知道,我的不幸,一直都是父母心里的硬伤!
伯伯,您走之前我没有一点预感,您没有告诉过我您要离我们远去。现在,您走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您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到底有没有天堂?如果有,您不知道您的女儿在想您吗?
也对自己和家人说:要学会去接受,接受您已经离开我们了的事实,可是,悲伤无处可逃!
父亲,您一直到断气了都不愿意闭上眼睛。您还有什么没了的心愿吗?
大哥今年五十三岁了,两个侄儿都已结婚生子;大姐年近五十,两个儿子也孝顺;二姐两个儿子也成器,一家子美满幸福;我的儿子们也都大了;弟弟原本今年也打算结婚的。伯伯,您一直信奉,有人就有世界。看看您满堂的儿孙,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安心的去吧!我的父亲。
人生无常,变幻莫测。在这个莫测的世界上,我们兄弟姊妹都懂得亲情的可贵。我们都懂得,人是一世,草木一春。今世是兄弟姊妹,来世还不知道能不能遇见。我们都重视亲恩,珍惜亲情。我们兄弟姊妹一定会相扶相携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们兄弟姊妹一定会好好孝敬母亲,让她晚年更幸福。安息吧!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