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二）
作者按：一个片段，许是浪花一朵；一个片段，许是泪珠一颗。生活中有你，生活中有我，喜怒哀乐都是歌——
（二）
他倚在窗前，就那么地、那么地，望着月亮。
天空是一轮满月，挥洒着银色的月辉；而沐浴在满月之下的人间，此刻也早已一片静寂。
他静静地望着夜幕天屏上的满月，怀揣着一种纯净如月的心情。
他望得那样地出神，那样地执着，仿佛已有点痴迷的味道了。
他不像是在欣赏，倒更像是在怀念。
他是一个易动感情的人，在同等的情形下，较别人容易激动。
他平常很爱诗，特别是那种具备古典风格的。有人说，他能够成其为“诗人”了。而他，却从不这样去想，只是觉得，他的功底，目前不过是停留在堪称“打油诗”的水平之上。
但是，他的确是很爱诗的。他总是觉得，律诗、绝句啦，一定是专门为具有他那样地心境的人而设的。
而现在，他正那么痴痴地、痴痴地，仰望夜空。长久长久地，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厌倦。要不，他是在吟诗吧，或许，是正在构想了？
事实上，他没有呢。此刻，他并没有诗意。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样的句子，在他定然是很容易想到的。张九龄的那种思恋，是专为情人而设的。在他，却还没有，暂时是没有的。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太白的浪漫，他平时并非不很欣赏，可是此际，却是波纹不起。这样的句子，自然不会在此刻想起、吟诵。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举头看！”这是他很喜爱的诗句。《红楼梦》中贾雨村的佳构，他的确是很喜欢。白天还在反复地吟诵呢，而现在，他却不了。
他并不在欣赏那夜景，那星空，那满月。他是在回忆，那一轮满月正勾起他美好的回味。
他想起了暑假里的一个夜晚。
夜，也是这么地恬淡，也有这么明亮的满月。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在脑海里勾画出，当时，他是怎样地，依偎在月光下的那座小桥的铁栏杆旁。而在他身边，是一位刚满十岁的小女孩，他的小邻居——临时的。
月辉洒落在水泥构成的桥面，如雪。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影便参差地投影在“雪地”上。
“江流婉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是霰”——远处，那弯弯的河床，涓涓的流水，峻峻的山岭，丛丛的花木，这山区兼林区里特有的景致，都沐浴在撩人的月色中，有着如花般美丽！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近处，在朦胧的月辉下，那桥面上不停晃动着的一高一矮两个婆娑的身影，此刻在他的眼中，有着如画般的迷离！
他是一个大学三年级的男生。
她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女孩。
“你快给我讲故事呀，讲完这最后的一个晚上。”她总是那么地对他，没完没了的嚷，无休无止地催。
他并非不很清楚，过了今夜，他就要置身于另外一个熟悉的地方了——他要到那里去学好当大夫的本领。
他总是当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于是，也愿意满足她一切的愿望。而她最最喜欢的就是，听他讲一个一个的故事，各种各样的都一并地爱听。他于是乎不得不没日没夜地讲着，也杂七杂八地乱编。而她，从来也不辨其真伪，都是同等地喜欢。不过，她是很“贪多”的，可他倒觉得，这便是她更加可爱的理由了。
“蓉蓉，你知道吗？”他并没有马上满足她想听故事的欲望（还是头一回这样呢），而是指着前面不远之处，那个在月色下黝黑的静默的形影清晰的山峦，用柔柔的富有耐心的讨好的语气对她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要取名为‘牛头山’吗？”
她并没有打算作答的意思，看起来还有点不想搭理他的味道。显然，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她所了解的范畴。月光下，清晰地，她冲他摇了摇小脑袋。或许，在此刻，她还在想着怎样地去向他“索取”下一个故事呢。
“不知道吧，要不，我告诉你好吗？”
她仍然没有搭理他。他再看她的时候，她正出神地望着月亮，仿佛突然间对那个“人间万姓仰头看”的“天上一轮”有了迷恋。这个女孩，她除了听故事还是听故事，也不知道是否想过将来长大了要干些什么？可是，也怪，就在前一天夜里，当他告诉她，他除了当医生外，还想要当一个像三毛（台湾女作家，原名陈平）一样捡破烂的角色（拾荒者）的时候，她却很明白地对他讲，她将来一定要做一名体育运动员，或者是歌唱家。
他看来是没有办法向她解释“牛头山”的命名来历了。因为，她根本不关心、不需要、不喜欢。但他并不想怎么地去责怪她，毕竟，她还年少，还是他眼中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女孩，不一定要知道得那么多呀。更何况，还是她不太理解、不愿接受的东西呢。而且，他在后来的谈话中才了解到，在那个晚上之前，她是连一年当中有几次月圆月缺都不知道的，这就更没有理由拿这个来为难她了。
他显然只剩下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满足她的渴望，给她故事听，像平时一样地不停地讲述，这样才会使她重回到原来的很开心很满意状态中去。因为，她是决然不会放过他的，哪怕只剩下这最后的一个晚上了。但她并不是忙横不讲礼貌的孩子，在他看来，她比处在她那个年龄段的孩子要懂事得多。平时，她对他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相称，从不乱来。这当然仅仅是在听完他讲的故事之后很高兴的时候。要是她的愿望得不到满足时，这个女孩，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呢？也许，只会对他才敢那么做吧。因为她知道他是很喜欢她的，关心她的，是值得的哥哥。
他把一个“嫦娥奔月”的故事完完整整很生动地讲述了一次，想让她陶醉，让她感悟。完了以后，她好像只有过片刻的高兴和满足，然后又接着“索取”。
他于是再送上一个“后羿射日”的传说。听完以后，她仍然只是高兴了片刻，然后还接着“索取”。
他的故事便开始偏离了月亮，带着她海阔天空地神游……
那个晚上，她显得很热切很兴奋，而他，也变得很激动很迷离……
他倚在窗前，还那么地、那么地，望着月亮。
他凝视着那一轮满月，心中的故事又开始翻腾，一幕幕地反复地重演着。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突然感觉有了诗意，一股绵绵的缱绻的心绪开始慢慢地笼上了他的心堤。
“离愁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他似乎已染上这样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