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课树下
我要种下一颗花种，在我死后，可以无羁绊的盛开。与银月媲美，同骄阳争辉。
——题记
我是清洁工作者。
我在这繁华喧嚣的都市里，一扫帚一扫帚扫出一片洁净。有时候，看看那一片洁净，尽管清晰之极，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至于少了什么？或者是还有什么应该存在的没有存在？不懂。
于是我扫着扫着，便扫过了春夏秋冬，扫过了季节的轮回。虽然我扫了这些许年，却依旧没有扫出一个自己的春夏秋冬，也没有扫出一片生机盎然。周围依旧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那些钢铁啊，那些水泥啊，那些被刨光了的一根根惨白色的树木啊！
数年之后，我深感无望。有哪些事情，岂是担忧就能免除的？
于是，我依旧一扫帚一扫帚的继续着这份最容易让人忽视的工作。
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外人看来仿佛一台机器，不知疲倦。当然，扫着扫着偶尔也会小憩一会。
第三棵绿化树下，那有一个小小台阶。我喜欢坐在那，然后看着周围流动的人群车俩，怅然若思。
有一天，一个乞讨者来到这片树荫下。他径直走向第三棵树下，就地而坐，将手里的破碗随手一放，如我往常一样，靠着树便微闭眼小憩。衣服褴褛，破烂不堪，一身的尘土浮动着一种味道，似乎是有那么一种洒脱。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洒脱的乞讨者。整个身子，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洒脱。稍显伟岸的身子靠着树，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的点缀在他身上，仿佛是在为他星光般的沐浴。
除了我，大概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里已然多了一个不知名的乞讨者。他没有向着周围的人磕头乞讨，自顾自的闭着眼，嘴角上扬，那是一抹好看的弧度。
似不屑，像无谓，如淡然……
一个嚼着口香糖的少年走过，看见第三棵树下闭眼的乞讨者，伸向自己的衣袋，径直走了过去。
少年在乞讨者的身旁蹲下，一张五元额度的纸币，被轻轻的放在那破烂的小碗里。
大概是眼前有黑影的缘故，乞讨者张开了眼，微微仰头看着那个少年，嘴角动了动。我没听见他说的话，但我猜想应该是感谢之类的。果然，少年微笑摇摇头，嚼着口香糖径直走过乞讨者，从我身边走过。
在走过我身边的那一瞬，我拉住了他：“你给了他五元？”
少年眸子如浩瀚星空般漆黑，似有星辰闪动，很灵动活泼，看我一眼，知道我说的是那个乞讨者，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你的钱很多还是太幼稚？”
我的话或许有些说过头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你要我先回答哪句？”少年仰头，微笑。他的脸庞泛着阳光般的肤色，嘴角上扬，是一抹别样好看的弧度。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吧，我说。”少年看我不说话，似乎有着调皮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结果的无趣。
“第一：为什么需要为什么？”少年很直接的反问我，接着耸耸肩，继续说道：“第二：我的钱不多，只是多出了给他的那五元而已。”
我一滞，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反驳，而且无话可说。“可是，你要知道一个事实，你的五元并不能改变他什么——最多让他吃一顿饭而已。”
“一顿饭就够了，”少年接过我的话，理所当然的说：“我的能力只能是这样。”
少年说完，便挣脱我的手，扬长而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的钱不多，只是多出了给他的那五元……
这，也可以是另一种绿化。
少年走了，乞讨者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坐在第三棵树下，仰起脖子45度看着天空。
一直看着，似乎不知疲倦。我也看了看天空，并没有什么不同。
到了晚上，天色开始朦胧起来，我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又瞟了他一样，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的洒脱，但我知道，这里，那第三棵树下，或许将成为他的又一个站点。
两年，弹指即过。
这两年来，我还是一样，一直扫着，不知疲倦的扫着。唯一不同的是，我所休憩的地方已经不在第三棵树下——那地方我已潜意识的让给了那个乞讨者。如我预料，这里成为了他的又一个站点。
两年，什么都一样，或者什么都变了。我不下定义，因为我只是我，一个清洁工作者。
我一如往常，拿个扫帚打扫这一片。乞讨者依旧坐在那里，微闭着眼，一脸风轻云淡，视周围无物一般。或是偶尔仰着脖颈45度角看着天空。
天空蔚蓝。
扫着扫着，不经意间余光一瞥，立刻愣住。
一个少年走在人行道上，竟然还是那个少年。我能感觉到。虽然他长高了一些，外表也稍稍变化——但是他的那双眼告诉我还是那个两年前的少年。眸子如浩瀚星空般漆黑，似有星辰闪动。
他看见树下的乞讨者，也是像我看见他一样的愣了一下，略一犹豫，伸向自己的兜里，朝着第三棵树下走过去。
他将一元扔下，纸币轻飘飘的掉入破碗里。乞讨者睁开眼，仰头看见那个少年，洒脱的眸子里很明显的一愣——再低头看了看碗里，那被扔下的一元纸币。
没将目光多做停留，抬头正望向那个少年，却发现少年已经走开。
乞讨者看着少年的背影，我看着乞讨者，他嘴角分明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可是，一个乞讨者有什么值得令他苦涩的？外人不懂，我也不懂。
如同那年、那天、那种情形，少年走过我的身边，我伸手拉住了他。
他先是如同小鹿受惊般一颤，转过头，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又看了看我搭在他肩上的手，斜眼瞟了瞟周围路过的行人，似乎感觉到有人再看他，微微脸色便有些不自然。
“干嘛？”他一用力，挣脱了我的手。
很明显，时隔两年，少年似乎不记得我了。也是，谁会花一些时间精力去记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呢？少年的眸子里依旧是稚嫩的，不过却明显多了一些东西——陌生，对一切都是一种陌生的态度。
防范着陌生的东西，陌生的去防范着自己。
“没，没，”看到这些，我之前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装着讪讪一笑，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少年侧头，看了看我手搭过他的肩膀，才脸色有些不高兴的转身离开。
我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逐渐被掩埋在人流中。是时间在变么？还是人在变？抑或这是一个人必须经过的历程？我的不懂得摇了摇头，视线看向第三棵树下，那一抹孤独而洒脱的身影，这时候，乞讨者正仰起45度的角，静静的看着天空，洒脱的气质下竟然隐隐有些悲伤。
悲伤么？
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立刻扑面袭来。
第三棵树下，这是我时隔两年来，再一次坐在这里。
熟悉到了陌生。
“抽烟么？”我掏出烟，伸手给他。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打招呼，他看了我一眼，竟然一点也不意外，洒脱的伸手将烟接了过去。
“火机用用。”他又一次伸手向我。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性感，也没有磁性，很平淡，却有一种沧桑中带有洒脱的味道。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笑笑，然后将火机给了他。
他接过火机，点燃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不是那样？”他问。
我看向他，“不是哪样？”
“就是那样。”男子笑了笑，说，“就是这样，不是那样；不是这样，就是那样——”
“——”我想我遇见神经病患者了，我心里开始打退堂鼓。
乞讨者看了我一眼，一眼，便如同我是赤裸裸的站在他的面前，丝毫不得掩饰。他神色一暗，收敛起脸上的笑，再次狠狠地吸了一口，说：“其实，你也不懂。”声音里有落寞，有悲伤，有遗憾，亦有如在一望无际地漆黑星空般茫然地寂寥。
第二天地凌晨，等我如往常到达工作地地时候，第三棵树下已经没了乞讨者地身影。
他走了。
我知道，他不会在来这里了，带着他那一身的洒脱，走向他的下一个站点。
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空空的。我不由得嗤笑自己，一支烟的交情，何须这样放在心上？
可是心情不知为何突然极其烦躁，几欲抓狂。
这里到底缺着一些什么？一个乞讨者为什么可以那样洒脱？那个少年前后的差距为什么那样大？天上有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就是这样，不是那样；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到底是哪样？……
或许他一件事说对了，我真的不懂。
不懂得太多了，然后我就懂了——别强求。
从此之后，我依旧是我，依旧扫着我的地，依旧坐在第三棵树下。当然，偶尔也望望天空。
我不知道我看见的天空是否和乞讨者看见的相同，但至少姿势无二。
第三棵树下，扬起45度角，看着蔚蓝色的天空。
那里似乎，纯洁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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