芨芨草
芨芨草不生川区。
每次回老家,从张掖城区乘车沿张大公路向南行去,所经长安、小满、大满等川区乡镇,但见阡陌沃野,粮菜繁茂,植被葱茏,沟渠间水流淙淙,夹道杨柳阴翳蔽日,行经之处,潮气氤氲,暑热袭人,植物生长所需光、水、土、肥条件俱佳,但放眼四顾,这赛江南的温柔水乡里却觅不得一株半簇芨芨草的影踪。
继续沿路向祁连山而行,及至上了大满南滩,一派荒漠戈壁风光尽收眼底,植被稀疏,沙土裸露,鲜见几簇芨芨草昂首其中,飒飒临风,傲视荒原,蒿草蝼蚁尽皆匍匐于它的脚下。行到老家安阳乡地界,田埂屋后、沟渠荒野,尽皆草花朦朦,苍茫一片。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平实的诗句正是平实的芨芨草的真实写照。春长夏茂,秋黄冬烧。春天,总是在冬季烧荒的灰烬中最早见到芨芨草破土的身影,日复一日中是那般顽强地抽干吐穗,不择出生,不惧风霜,不屈干瘠,用心扎根,用力伸蔓,倾尽所有,张扬一种质朴与坚韧在天地之间。
在商品经济不够发达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芨芨草与农村人们的生产生活是息息相关、不可分割的。单是那家中一应使用的草筐、笸箩、粮囤、扫帚等物什,件件俱由芨芨草编成,更有那草绳、草围子等生产物资,也须臾离不得芨芨草。家乡那片地儿的孩子最早学会利用芨芨草的就是打“腰子”。那时候割倒在地的麦子要用芨芨草打成的“腰子”拦腰捆住后方才运到麦场上打碾,不是壮劳力的老人孩子在家的主要任务便是打“腰子”了。往往是搬一把小凳子置于阴凉位置,取一捆从地上拔回来芨芨草放于脚旁,边乘凉边按照固有的打法将一根根“腰子”盘成椭圆形,而后每五十个“腰子”再捆成一捆备用。那时每亩地的小麦都要用上上百的“腰子”,每家打“腰子”的数量也是很为可观的。爷爷已然离我们而去了,但留给我影像很深的是和爷爷一起拧草绳的场景。拧绳前先要将已经干枯的芨芨草在水中浸泡至韧而不折,然后用榔头将浸泡好的芨芨草捶得柔绵,爷爷便用这样的芨芨草搓盘成长二三十米不等的绳胚。接下来便是拧绳了,将绳胚的一头绾在一大约一米五高的固定物件上,拉直后反折三分之一,爷爷在一头拧,我便在中间部位打绳,拧一圈,打一圈,在默契中任一盘盘绳胚变成一根根草绳。现在草绳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和爷爷一起拧绳的场景却烙刻于心,永不褪去。
父亲在村子里是以手巧能干著称的。芨芨草在父亲手中是多变的,大到装粮食的囤子、淘麦子的圆筐,都是直径或高度超过五尺的物件,村子中没有几个人能编出的,经父亲手中编制,件件厚实耐用,可谓风靡一地;小到装鸡蛋的笸箩、盛馍馍的笊篱,直径半尺到尺半不等,精巧雅致,俱是抢手热物。每到雨天,村中男女老少尽皆外出放牧牛羊等牲畜,父亲总是在放牧的档儿挑选精劲的芨芨草剥皮去穗,编成各应物件带回家用,大多物件均被乡亲们争相讨要而去,每每此时,父亲的荣耀感应该是满满溢溢的吧!
又是一年流火时,遥看草色更思乡。
芨芨草,家乡的草,一如家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