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舅爹 – 女娲资源

我的二舅爹

  作者:张方圆
  凌晨一点就醒了,全无睡意,注就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索性披上衣服,在键盘上敲下若干字句,整理一些关于二舅爹的其人其事。零星点点、残缺记忆罢了。
  今年春节,回了一趟故乡,来去三天时间,拜访了十二家亲戚,还喝了两场祝寿酒,时间紧当当的,还是抽出时间,去看望了久居和平镇上的二舅爹。
  二舅爹兄弟三人,他居中,今年七十二岁。曾经听外公提及,二舅爹年少时吃了不少苦,大冬天的,天寒地冻,他穿着草鞋,背着一小袋救济来的米粮,翻身越岭,去40里外的县城师范学校念书。兄弟三人,仅他一人有知识、有文化,后来一辈子三尺讲台,耕耘不缀,桃李无数。
  说到二舅爹,先简单谈谈大舅爹和细舅爹。对他们二位,我接触不多,想写的也就少了。大舅爹人很高大,好像有一米八左右,在他们那个年代,可是少之又少,块头也大,走路行如风,声音响亮如钟,脸似瓜盆,很像单田芳评书《童林传》中的童林模样,只是他秃顶了,围绕脑袋边缘,稀稀疏疏几根头发,用我高一同学许海峰在作文中描述当年物理老师中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中间一块溜冰场,四周围着铁丝网。”大舅爹在村里是种田的好把式,头脑也灵活,做些小买卖。记得我在茅江中学上初中的时候,他常在周六的上午,挑一担用米熬的白糖来学校卖。选择周六,我想他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因为我们星期六上半天课,下午就要放周末假了,同学们没有用完的米,就可以拿来换白糖了。他生意很好,每周都能换一担白花花的大米。有一次,僧多粥少,用米换糖的同学太多了,还有几个顽劣同学跟着起哄,你推我?,把担担推翻了,白糖糟到哄抢,秤杆也折成两段。大舅爹除了乡下的粗骂外,无能为力,最后狼狈地卷起担担,一把眼泪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来学校卖米糖了。
  大舅爹的死,缘于他的小儿子,我一直认为他这个儿子是不肖之子。那是一个夏天,暑期吧,我也在家,正是农村“双抢”的季节,“双抢”就是抢收抢种,把成熟的稻子抢收了,还要赶在立秋之前,把秧苗插了,听父亲说,过了立秋,种下的秧苗就会减产,不知有无科学依据。反正“双抢”季节,村里人人都是忙碌着的,起早贪黑地干活。我是最怕“双抢”了,人累的疲惫不堪。酷暑,太阳无遮挡地释放着最大的能量,田里的水炙热烫脚。坐落在群山低洼的村庄,凉风都不光顾了,静静的夜,只有蚊虫的嗡嗡声和家家户户用以熏蚊燃烧的稻草烟味,刺鼻刺眼。我抱着收音机,听着我最爱的《盛夏清风》,一个相声栏目,久久难以入眠。“双抢”,对于我来说,缺的就是睡眠。
  往往这个时候,大舅爹早就睡了,同村里其他大人一样,都在为第二天的农活蓄精养锐。悲剧,也就发生在那个夏季的某个黑夜后的第二天。近中午时分,他在錾田,挥打着牛鞭,从田这头转到那头,再从那头迵回到这头。最小的儿子蹲在田埂外的池塘边钓鱼,他喊了几声,让儿子过去帮忙,儿子没应答。大舅爹恼羞成怒,把气撒在牛身上,猛挥牛鞭,牛发狂了,他从錾辊上摔了下来,倒在湿漉漉的田里,一身泥。毕竟上了年纪,摔的不轻,他爬起来,光着脚,疾步向家的路上走去,丢下了一句“冤家,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去死!”。在上下田间劳作的村民以为他在说气话,不曾料想,他来真的了,回家喝了床底下的剧烈农药1605。我去看的时候,他大便都失禁了,曾经多么健壮的一个人啊,如今满脸汗珠,从床上滚到床下,从地上爬到桌边。几个村民用夏天乘凉的竹床绑成一副临时担架,往乡卫生院赶,没出村口,大舅爹就不行了,人死不能路边魂,又抬了回来。大舅爹就这样走了。
  细舅爹,招亲到隔壁村落的谢家冲,养有三女,大女儿是我初中同学,今年春节去我妹家拜年,无意中得知她的落处,特地登门看望,依稀还有些儿时的影子。多年没有回黄冈老家了,听说细舅爹得了癌症,疼痛难忍,喝了农药,终此一生。临死前,他在烟盒纸上,密密麻麻,写满遗嘱。他放心不下三个女儿处理不好他的身后事,遗嘱细致到他的丧事如何安排,请谁谁主持大局,请谁谁参加殡丧,置多大棺木,买多少麻衣、香纸等。最重要的是,他要求不回张氏祖坟山,死后葬在谢祠。可见,对当年招亲外“嫁”,他是一辈子的恨、一辈子的痛。记得三叔招亲到县城一个边远山村时,我婆婆哭的一把眼泪一把流,“别人嫁女我嫁男!”,男人出门招亲,当时是多么一件不光彩、无脸面的事情。
  较之两位兄弟,二舅爹还是比较幸福的。贫穷、落后没能扼杀他的意志,艰辛、困苦没有葬送他的前程,他是村里走出来的两个知识份子之一。师范毕业后,他在凌云小学执教,是我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我成绩不好,每次考试都不及格,父亲是庄稼汉,憨厚本份,每每问及二舅爹我的成绩时,二舅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一般般”。比“一般”还多了一个“般”字,可见我的学习是多么的糟糕。记得在四年级,期末考后,我的成绩单上升留级栏处,是一个大大的“留”字,我用橡皮,沾着唾液,把“留”改成了繁体的“升”字,可能是心虚吧,纸都被橡皮擦破了,二舅爹当然知道实际情况,还是放行了,我在胆颤心惊中升到了五年级。
  学校离家,翻山越岭好几个山头,五年级也是毕业班,要寄宿了,我同二舅爹睡在一屋,终究是亲戚,得了些便利。他书柜里摆满了书,我看了一些,大多已经忘却,唯有半文言半白话的《聊斋》,揪着我少时懵懂的心灵,可能是妖狐鬼怪的故事吧,虽然有些似懂非懂,有些篇章,时至今日,念念不忘。
  二舅爹讲课时,身临其境,特别是在讲唐诗时,摇头晃脑,很是投入。记得讲唐.贾岛《题李凝幽居》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时,他说,为什么是“僧敲月下门”而非“僧推月下门”呢?一“推”一“敲”,意境可就天壤之别了。试想,一个僧人,在月色夜晚,来到一个陌生的村落,化缘投宿,若用“推”门,体现僧人是多么的鲁莽、不懂礼貌。多年来,二舅爹这样的解释一直铭刻我心,但看了正在念五年级的儿子的语文教材,我再回味“推敲”之别,意义完全不一样了。在那样一个夜晚,鸟儿倦归树边,清冷的月光洒在门槛上,万籁俱寂。一“敲”有声,以动衬静,这正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创作手法。
  临近小学毕业,备战小升初时,香港武侠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涌进大陆,开起了武侠的先河。家里条件好的,已经有14寸黑白电视机了,一个村里,可能也就那么一两户人家。我们经不住诱惑,逃课去学校邻村偷看。二舅爹拿着教鞭,硬是把我们从电视机前打回了课堂。他说,现在不努力学习,看《射雕英雄传》,考不上初中,就是《舍人英雄传》了,“舍人”,我们那儿方言,意思就是丢人显眼了。
  二舅爹从小学一直教到初中,六十多岁才退休下来。听说身体不好,得了肠癌,年前做了手术,赶在春节假期,我带着一家人,前去探望。他瘦削了许多,眼睛没有一点儿光彩,步履蹒跚,身体一直在颤抖。他双手抓着我,问长问短。他说,人生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是两个坎儿,过了七十三,也就是明年,兴许还能活几年。手术时,肠子截了一段,他用手比划着长度。做了化疗,现在能吃了,睡的特别香,有回到儿时倒床便入梦境的睡眠质量,身体恢复不错,就是手没有力气,写字不再“撇如刀捺如锋”了,像个刚学字的小姑娘。二舅爹可是一笔好字,记得以前每年春节,村里家家户户的门对联,都是他写的呢。
  临别时,我车开出好远了,他还是撵了过来。再次握着我的手,泪眼朦胧,哽咽着没说一句话。不知何时再回故乡,今天一别,可能就是今生永别了。二舅爹,我在心里祝福您,祝您健康长寿!
  就要结束这段对二舅爹回忆的文字了,天已曙光,想起今天是情人节,也是元宵节,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祝天下老年人年年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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