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别的路途
十七岁那年，伴随着杂草丛生，最荒芜的兵荒马乱的年纪，在如水流过的平乏日子里，终于给了青春一场决绝的叛逃。整理好衣物，背上背包，在夜深人静时分踏上一辆奔向远方的列车。我听见风在耳边擦过的声音，眼前放映着一幕幕的残缺的零乱的碎片，那些漫长又短暂的日子如同浸染了墨水的白色纸张，渐渐趋于原本的模样——空白。
抵达上海站的时候，天空很阴沉，偶尔有鸟群在空中掠过，密集的乌云一点点聚集在一起，仿佛举行一场集会。地铁通道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群擦肩而过，面部表情平淡，声音很嘈杂。像电影里放映过无数次的片段。在拥挤的人群中排队买地铁票，选好终点，投入四个硬币，拿着单程票在地铁口排队。地铁靠站，人群蜂拥。地铁上人群寥落，随便找了个座位。在地铁的轰隆与撞击声中望着窗外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干净清澈。
中途会有大量的陌生的乘客下车、上车。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年级相仿的中年少女。穿着干净的球鞋，七分长裙，很薄的红色外套，流泻下来的瀑布般的黑色长发，身材高挑。我看着她的深如幽潭的眼睛，清澈明亮，似乎装着一片大海，眼神琉璃却又温柔。时不时她转过头对我微笑，牙齿很白。地铁在疾速的引擎鞭策下，在黑暗的隧道里穿行，大片大片的风不停地吹过来，血液会跟着加速，带来前所未有的窒息的感觉。风里充盈着她的头发的香味。
我们在陆家嘴下车，她说告诉我她的名字。彩夏。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然后我们说再见。
我从未知晓生命会有怎样的邂逅与对白，或许恢弘华丽盛大壮丽，又或许只是一次懵懂的碰撞，擦出绚丽的火花。而我只能在风流过指间的时候，用力地抓住，轻轻触碰就溃散的苍白光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开始与结局，开段与末端像是被设计好的线段，只要笔直前进就会有好的结果。然而这些早已成为浮华，现实与电影、小说永远不能对等，有相同或相似的法则，却无法替代。只是在脑海里不断地重建又摧毁，以此达到想要的偏离现实的结果。
童年的懵懂的时光里，周遭伴随着紊乱的声音，尽力屏蔽却又逃不掉的声音。这个世界的声音。衰败。腐烂。空洞。喧哗。周围的人群的高谈阔论和不厌其烦的夸夸奇谈，繁华和虚荣在他们的脸上涂上了华丽的色调，物质的颓靡沿着阳光在他们的心脏投下深深的黑影。可是那些阳光很暗淡，我已记不清它们又怎样的温度，又有怎样的靓丽。只有灰色的暗色格调，至始至终我都厌倦的色调，让人感觉喘不过气的缺氧的灰白画面。
沿着南京路步行街，再走过南京东路，一直延伸到外滩。放眼望去都是拥挤的人群，很多不同的语言。和清洁阿姨拍照的欧洲女人，脸上带着异国的热情与笑容，在日渐的交融联结中染上了这座城市的气息。带着小女孩的日本中年妇女，说着陌生的日语，他们脚步轻快，抬头是望到脖子酸痛的高楼大厦。手牵手的韩国情侣，沿着外滩漫步，像是走过他们漫长又短暂的爱情，幸福其实很简单。
东方明珠上，职业的女服务员因时间的操练，在电梯上做着简短的介绍。有着职业的笑容和沪腔的普通话。穿着职业的套装，身材高挑，步伐沉着有力。他们是上海这座城市的象征。和很多同龄的年轻人一样，一直往上攀爬。
在最高层的太空舱里，夜幕降临，周围一一点起的夜灯笼罩着一座座高楼大厦，眼下的黄浦江在夜色中显得迷离。夜晚的大风穿过高楼的缝隙涌进来，风把我的短发吹得飞起来，空气中盛放着蔷薇般的魅惑的香味。彩霞在我的对面对我微笑。她的长发在空中漫舞，眼神明亮。眼神宛如破碎的璀璨星河。
我想起那个叫安妮的女子。会时常在陕西路的天桥上，把背靠在栏杆上，慢慢地仰下去，头发在风中飞扬，头顶的云层大片大片地蔓延过这座城市的天空，严重噙满泪水。她说，当一个女子看天空的时候仅仅是因为寂寞。而当一个男人给予自己一场流放，走过不同城市的路，看不同的人和夜色还有靓丽的女孩，那他应该是孤独吧。
彩夏把手放到我的胸前，我感受到心脏有力地跳动。她的笑容在夜色里盛放，像暗夜的蔷薇，散发着魅惑的香味。窗外不停地有大风吹过来，不停地吹。
我知道生活还在继续，无论遇见什么样的的人，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每一种结束都是一种开始。
分离或相聚。
生活，永不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