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的名义靠近你》
文/兰子若
我在办公室整理最近的素材，电话响起，我瞥了一眼屏幕，是王超来的电话。
他说，喝酒，来不？
我说，地址。
他回，老地方。
我翻找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披上，末了还围上围巾，戴上鸭舌帽，外面大冬天的，零下一度。
老地方是街边的大排档，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子烤串味，热腾腾的冒着蒸汽。
王超坐在角落的桌边，桌上堆着一打啤酒，一个人闷着头喝个不停。见我来了，指了指桌位，含糊不清地说，坐。
王超放下酒瓶，说，为啥不问我为什么叫你喝酒。
我启开一瓶啤酒，说，上次你叫我，我也没问，习惯了。
他勉强地笑了笑，说，走一个，这笑还是隐藏不住他眼里的忧伤情绪。
男人强装欢颜的样子是最惹人猜疑的，堂堂男子汉，欲哭无泪，像现在的王超一样。
喝酒是王超教我的，他习惯直接用酒瓶吹，说这样喝酒才爷们。
在我被他数次灌倒之后，酒量好了不少。
我和他的相识，也是源于酒。
差不多也是这么一个夜晚，但不是冬天，是盛夏，出门还不用戴手套围围巾。也在这个地方，街边的大排档。我和王超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喝的好不痛快。但是那时候我哪里会喝酒，三杯酒下肚就醉醺醺的。
王超走到我身边，摸出一粒醒酒药递给我，那玩意像市面上的摇头丸，我眯着眼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男人，说实话，有点邋遢，不修边幅，蓬松的头发、国字脸、倒三角眼、两撇不太对称的胡子。
我没多想，接过那粒药就往嘴里送。酒醒之后我真的有想过，万一这孙子给我的真是摇头丸，那我这辈子岂不是就要这么歇菜了。
冬天的夜晚，寒风刺骨。王超招呼老板提了个炭炉搁在我边上，我让他坐近点，一起暖和。他摇头，说不冷。
我还是没问什么，王超一直喝，到后来我摆摆手说我不行了，他就自顾自地又喝着闷酒。可能我出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个样子，所以我没多问，我知道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都说北方人喝酒厉害，可王超这南方人却毫不逊色。
我第一次来到公司的时候，被混编进了人事部，王超算起来是我的前辈，在人事部呆了好几年了。可怜我们是南方的小公司，公司门面不大，所以整个人事部就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办公，我对面坐的就是王超，我进入公司的时候，他是人事部经理助理，我的上级。
在大学里面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着混着就混到毕业了，但是人却变圆滑了不少，知道什么叫做人情世故，也知道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在公司里面，我总是最勤快的一个，也是最礼貌的一个。我承认，私底下，我无数次的咒骂王超太过苛刻。
第一次接到任务的时候，我像个刚刚参加实习的新手医生，总觉得这个就是我的实验品。我的任务听起来很简单，是制定一份新入职员工的培训计划。
在制定计划之前，我信心满怀地向王超打听需要什么样的计划，王超甩给我三个字，自己想。
在吃了一通闭门羹之后，我连续加班两天，终于把培训计划的草案拿出来并摆到了王超的面前。
王超说，好了，拿回去吧。
我试探性的问，这个计划，你们不用吗？
王超头也没回，双眼盯着电脑屏幕，回答我说，我已经计划好了。
天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忍耐下来的，我只记得我强忍着怒气，重重的摔门而出想，心里已经把王超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起码不管怎么说，这梁子咱可是结下了，王超！
王超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果说用“冷酷”来形容他，我觉得太不贴切，因为就就得他就像一块冰，融化不了的冰，很冷但是不酷。不爱讲话，整天一副忧郁的面孔，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司半年没给他发工资了。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上面的人不太喜欢，所以连现在的经理都曾是他的下属，后来爬到经理的位置上，而王超依旧还是助理。
因为他的不苟言笑，所以我们做下属的没人敢在他面前开玩笑，甚至站在他面前，都觉得连呼吸声都要尽量的小点。
说到助理，有个人我必须要提，她是我们经理，叫苗红，我们叫她苗经理。私底下也听闻有人叫她“苗精狸”，说她是狐狸精，不过这些八卦的东西，我不太喜欢沾边，因为搞不好被经理知道了就要给我小鞋穿。
那个时候正值盛夏，下午茶的时间，我坐在公司楼底下的零点咖啡屋，靠窗，手里翻着一本过期的财经杂志。说来也巧，我刚准备叫服务员上一杯拿铁，就看到苗红走进了咖啡屋，顺势就朝我走来。
怎么说也是上级领导，我能假装没看见吗？
“苗经理，下午好啊，一起坐吧。”我点头哈腰地说。她倒也没说啥，脸上一股子阴霾，铁青着脸，像是生气的样子，然后冲我点了下头，就坐在我对面。
我审视着苗红，她穿着工作装，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胸前被衬衣撑的鼓鼓的，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粉红色的内衣，苗红的脸上化了浓妆，但是眼睛红红的，有泪花在眼角打转，眼角的妆容有点花，看样子好像刚刚哭过。
服务员给我送来了一杯拿铁，当时的场面有些尴尬，苗红不说话，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而我作为下属，竟然自己点了一杯咖啡。我赶紧说：“苗经理，你想喝什么，我请。”苗红看着窗外，说来一杯原味咖啡。
接下来的场景，让我有些想走的冲动，苗红一直一声不吭，而我在一旁像个呆瓜一样，喝咖啡也不是，走也不是，说话聊天更不是。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打算谈点工作的问题，于是我假装很轻松的说：“苗经理，你的助理呢？”
苗红原本看着窗外，一听到我问这话，立马转过头，怒目而视，像公牛一样。我差点把咖啡撒在桌上，碰到这表情，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时候，王超来了，径直朝我们走过来，当时我就觉得，我宁愿整天面对着一个冷酷的男人，哪怕他像板砖一样，我也不在乎。
王超走到我们桌前，直接把我当作了空气阻力忽略不计，然后对苗红撂下一句话，天黑以后，老地方见。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天知道当时我的感受是什么，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感受了，反正一句话，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剩下我和苗红，苗红好像压根没听到王超的话，而我虽然听到了却不敢说话。僵持了两分钟，我决定再不走就实在是自讨苦吃了。我赶紧道个别，无非就是苗经理你慢慢喝，我有事要先走，说完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一路小跑就出了咖啡厅。
天黑以后，我和死党王敏敏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七点半准时放映的《碟中碟4》，美国大片一直以来是我的爱好，汤姆克鲁斯的精彩演绎着实让人拍手叫好。王敏敏一直想着要找一个像汤姆克鲁斯一样的男朋友，每逢这个时候，我总说你得了吧，你能找到个跑龙套的小角色已经是你家祖坟葬的好了。
王敏敏是我的大学校友，一直关系就很不错，现在在一家金融公司上班。
有句话叫做，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会塞牙。我不知道，这是上天的故意安排，还是命运的故意捉弄，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剧情太他妈狗血了，跟演电视剧一样一样的。
电影院里，我们的位置比较靠前，情侣座。王敏敏说，单身的时候我们就假装情侣，恋爱的时候就是好哥们。没人知道这女人是怎么想的，单身的时候假装情侣是对了，可是这家伙一恋爱了鬼影子都见不到，据说还把我电话号码删了。
电影刚刚开场五分钟，我原本专注着大屏幕的，这时候我们的前面一排，正对我们的位置，来了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苗红和王超，我连忙叫苦不迭，王敏敏依然不知情的在一旁看得精彩的手舞足蹈，我拉了拉她说小声点。谁知道他俩的老地方居然是电影院，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来。
他们好像没发现我，我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他俩坐在我前面，也不说话，王超假装思考者，苗红盯着大荧幕。中场的时候，王超转过头对着苗红，我以为他俩要激吻。没想到，王超却说，阿红，白天我打你，是我不对……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被电影里的声音把王超的声音盖过去了。
天呐！这是什么爆炸性新闻，助理打经理。虽然我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但也知道这绝对是好料。虽然看起来他俩并不是什么情侣，况且公司有规定，内部人员禁止恋爱。虽然我不知道这条规定是哪位挨千刀的领导下的，但是自打进了公司，我就墨守成规，没敢随便看上哪家姑娘，但是如果不是情侣，王超怎么敢打自己的上司？这时候，无数的电影情节在我脑海里翻腾，我猜想，要么就是苗红是王超的地下恋人，但是苗红劈腿了，王超打了她，或者是苗红在公司怒骂了王超，忍无可忍，王超动了手。
正在我激烈的思想斗争时，苗红倏地站了起来，“啪”的一耳光打在王超脸上，大吼：“两不相欠！”然后接着转过身，冲着我吼道：“看什么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说完，掉头就跑。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来不及反应，王敏敏手里的爆米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掉在地上，然后还一脸无辜的看着我，问我怎么回事。我没回答，王超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我真想上去也给他一巴掌，然后说，你他妈才是主角。尽管我不知道这演的什么戏，但是女主角突然把我这个看戏的观众骂了一顿，心里着实不爽。
这场电影看的，本来是美国大片，结果被现场篡改成都市言情了。看的没头没尾，电影结束的时候，王超站起身准备走，我和王敏敏也就随着人群一路出了影院。
我以为事情就随着电影的结束也就这么消停了，起码在我的世界里消停了，等我回去到寺里拜佛求个幸运符，最近老走霉运。因为这件事原本就跟我八竿子打不着，我就像个没买票的观众一样。谁能想到，在我送走王敏敏之后，王超居然像鬼一样出现在我身后，转过头的时候，吓我一大跳。
“喂，喝酒，去不去？”王超淡淡的说。我惊讶的表情，比在电影院看到他的时候还夸张。我在想这小子莫不是神经错乱了吧。
那是我和王超第一次喝酒，两个大男人坐在街边的大排档推杯换盏。主角还是王超，因为我压根就不会喝酒，但是这通酒喝的我五脏六腑都跟移形换位了一样，翻腾的不行。也就是这样，才有了王超递来的一粒摇头丸一样的醒酒药。
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原本指望着，王超在一通酒之后也能跟我吐吐真言，起码让我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成想，他的酒是下肚了，可真言也跟那酒一样，被死死的憋在肚子里。
直到第二天，王超没有来上班，苗红通知人事部，说以后王超都不会再来了。没人敢问，也包括我。而我因为在公司最努力，顺理成章的我成了苗红的助理。
为此，我感觉我这戏外的观众这回无缘无故地入戏了，起码是我抢了王超的位置。日子还是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过着，王超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苗红这个上司比我想象中的好处的多，至少不会像王超那样整天一副扑克脸。
那一年的七夕，中国的情人节。公司破天荒的给了我半天假，而这半天假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王敏敏拽着我逛街的最合适的理由。
广场上，王敏敏拽着我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对路过的情侣指指点点，说啥时候她能有那么一天。卖花的花童看到我们，冲过来不依不饶地说：先生，你女朋友真漂亮，买束玫瑰吧。对于这样的情景，我和王敏敏已经见怪不怪了。
王敏敏说，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就没给我买了，要不今年，你给我买一束吧。
我诧异的看着她，说你啥时候也学会浪漫了？
说完，我掏钱买下了一束玫瑰花，递给王敏敏。她接过玫瑰，然后说：去年的这个时候，你没送我玫瑰，所以我们只能假装情侣，今年的这个时候，你送了，所以我们就成真的情侣了。
我想说，你得了吧你……没想到话还没说完，王敏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在五秒钟的空白之后，我就知道，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顺其自然吧。
我们每天都在做梦，可能在某个浪漫的咖啡厅，可能在某个街角的转角处，遇到自己的缘分。王敏敏说，你醒醒吧，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原来，我的缘分一直在我的身边，只是我没有去想过而已。她来的时候，一切那么就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一吻之后，我在王敏敏这个女汉子面前第一次绯红了脸，当时的她，抿着嘴偷乐。然后看我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就说，你要是不接受，就把刚刚的吻还给我。然后她把脸颊凑到我的嘴唇边。
七夕的夜景，愈加俏丽，广场的烟花，绚烂多彩，有的人寂寞，有的人开怀。
王敏敏依旧挽着我的胳膊，说，带你去见一个人。
糊里糊涂的我给她带到了咖啡厅，就是我公司楼下的咖啡那家咖啡厅。由于这家咖啡厅的装潢并不浪漫，所以七夕的日子里，还很冷清。
万万没想到，王敏敏带我去见得人，居然是王超。我还惊魂未定的看着王超，他便向我露出了一个我永久都不曾见过的微笑。
王敏敏递给我一杯拿铁，然后说你先压压惊。
我没说话，因为我确实需要压压惊。然后便端起咖啡，准备一口喝掉。
“他是我哥哥。”王敏敏说。
“噗！”这回我真的没忍住，刚刚到嘴里的咖啡就喷了。幸好王超躲避的快，不然这回可糗大了。
王敏敏见状，慌忙找纸巾给我。王超依旧在一边淡定的似笑非笑。
王敏敏告诉我，她和王超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是他们这对兄妹并没有从小生活在一起，而是父母离异以后，王超就跟着她的妈妈走了，所以性格并不像王敏敏那样开朗。而后来王超的爸爸再婚，生下了敏敏。
由于一个爸爸的原因，他们虽然保持联系，但是并不亲近。王超则一直在外奔波，成立了自己的金融公司，小有成就。而大学毕业以后的王敏敏在父亲的说服下，到了自己哥哥的公司做财务。
后来，王超在一次业务合作中，偷偷地喜欢上了我们公司的苗红。于是他便以应聘者的身份，除了暗箱操作自己的公司，还偷偷到我们公司来上班，目的就是为了接近苗红，暗地里帮助苗红，于是苗红在我们公司升职很快。而不知情的人却以为是苗红巴结和勾引了公司领导，于是才有了“苗精狸”这个外号。
王敏敏说完这些，我看了一眼王超，他依旧还是老样子，但是似乎看起来并不那么严肃了，一个人端着咖啡坐在我的对面，慢慢搅动。王敏敏悄悄地凑到我的耳边说，这叫做以爱的名义靠近你。
我说，那天在电影院的时候，你哥哥和苗红是怎么回事？
王超说，这个我来告诉你。
“因为那天，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苗红，包括我的爱意，也包括我来公司的原因，甚至包括她坐上经理位置也是我帮助她的。苗红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我这么一说，然后疯了一样的摔东西，迫于无奈，我打了她一巴掌。那天晚上，我等她冷静了约她一起看电影，没想到她打我一巴掌，说一切到此为止，也正是因为如此，打那以后，我就没有去你们公司上班了。”
有的时候，爱的方法不对，可能也会把一份原本美好的爱情打碎。这是王超说的，看起来一段不成功的爱情，让他又沧桑了不少。
尾随在盛夏之后的秋，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个城市的冬天，就像今天一样，冷的萧瑟。
王超面前的酒瓶堆得挤满了桌子，我原本以为还是如以前那样，酒后的王超依旧什么都不会说，我搓了搓手，然后围在炭炉边烤火。
王超说，她要结婚了。
苗红？
王超点头。
那一夜，这个城市突然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一夜之间就把一切都掩埋了，包括那段王超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