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
他，前行在贬谪的路上。南方，那个地图上的陌生地名。印象中的人烟稀少，丛林蔽日，瘴气弥漫，这真的是自己的归宿？
虽为苏门四学士之一，拥有一挥而就的卓尔不群，再多的诗歌也是无用。比起那一封镶着金边的，开头写着“奉天承运”的诏书，一切的华美词藻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人生中的诗歌、词赋真是那么无用吗？心里的另一个自己无数次声嘶力竭。骑着骏马，缓缓走在南下的官道上。耳旁只有有节奏的马蹄声:“嗒嗒……嗒嗒……”。他仿佛又回到了摇头晃脑的背书年代，年幼的他质问父亲四书五经到底有什么用。父亲意味深长地答道：“数载之后，汝自知矣。”为什么自己从没有怀疑过读书的意义，正如自己填词一般，那些淡淡哀伤，步步彷徨，缕缕失落，跃然纸上而又顺理成章，一切的一切仿佛不容置疑。
临头古渡，春日的阳光逐渐褪色，西山外，残阳如血。船夫撑着篙，缓缓向自己驶来。也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他曾送归心上人。而今物非人非，能够回忆的，还有那首缅怀的《江城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千百年来的先贤们，为什么没有说这些无用，那些格物致知，意诚心正，家齐国治，仰之弥高，钻之弥艰，追寻处，忽焉在前，而又忽焉在后。比起撑船人的巧劲离岸，放乎中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的醒世恒言也都黯然失色。
天色渐暗，是时候找个驿馆了。一日的奔波劳苦，一日的质问人生。是该平复记忆了。破旧的驿馆，冷清的街道，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踱步处，汴京的繁华仿佛是冰冷的嘲笑。他悲叹自己无用，竟也沦落如此。悲从中来，在那粗糙的墙壁上，他写下了：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辍笔处，琴声响起。楼中有人抚琴。他快步走上前去。轻纱小屋中，妙龄女子的指尖在弦上飞舞。在潮湿的南方空气中，仿佛空谷传响中，又似余音袅袅外。
“汝唱何？”
“少游之《鹊桥仙》。”女子答道。
歌声响起：“金风兮玉露相逢，便胜却兮人间无数。柔情兮似水，假期兮如梦，忍顾兮鹊桥归路？”
词曲罢，他泪如雨下。默然伫立中，他恍然大悟，百转千回之后，能被时光记住的，大概只有这些无用的文字吧，无用的文字，才是自己这只鸟，飞过天空后，留下的最美好的印记。
“有用”他喃喃自语道。
窗外，繁星点点，映照了又一个绝美的夜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