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婆婆 – 女娲资源

海婆婆

  猪圈里的猪,羊圈里的羊,鸡窝里的鸡,在睡觉前海婆婆总要举着油灯去看上好几遍。满是褶子的脸,映在灯光里,像一片秋天里的桑树叶子。
  
  早晨海婆婆包着头巾,佝偻着背,扛一把锄头,挎一个篮子,到地里给她的庄稼锄草,给她的猪采个南瓜,给她的羊割把青草,给她的鸡捉几条青虫。中午时分,海婆婆蹒跚回家,篮子用锄头柄撅着驼在背上,身子弯成一把满弦的弓,让人很担心随时都会咔嚓一声折了。她在田埂上走着,却仿佛是静止的。路过身边时,看不见她的脸,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有篮子吱嘎吱嘎的响着。
  
  回到家里,海婆婆把青草给了羊,把青虫喂了鸡,开始烧猪食,把南瓜放在木盆里切碎,倒在锅里煮熟了,再拌一些米糠。海婆婆喂猪时,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刷子,猪吃食时,海婆婆给它刷刷身子,猪吧吧的吃得更欢了。海婆婆很少给自己开灶,烧猪食时,她把一个搪瓷的大茶缸放在灶膛里,煨粥。茶缸黑乎乎的,瓷片掉落了许多,粥里常落满灰烬,海婆婆的下饭菜总是两样,酱油豆和咸菜,既不费油也不废柴。有年夏天,海婆婆在桑树地里种了三分地的西瓜,大大小小收了好几担,整个夏天海婆婆都没有煨粥,饿了就吃西瓜,竟然吃得红光满面。
  
  海婆婆洗衣服用的是灶膛里的草木灰,夏天驱蚊子点的是湖里采来的艾草叶子,老胃病发作时疼痛难忍,便炒一锅黄豆,用布袋装了捂在胸口,她不愿打针吃药。她最金贵的是儿子给她买得那副假牙,整天泡在瓷罐子里,不到要嚼点稍硬的东西,她舍不得戴。
  
  海婆婆的猪养得很壮,羊养得很肥,年底总能买个好价钱。那时,阿生的婆婆便会让儿子拉去卖了,就是平时攒下的卖鸡蛋的钱也会给了他,因为儿子说过还了债,就离了那片野地回村里住。那片地足有一百多亩,离了村子有四五里,三面是河,经常被涝。跟儿子一起去种地的还有海婆婆两个孙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五。父子三人起早贪黑,风吹日晒,日子久了,都是皮肤黝黑,胡子拉碴,像个野人。海婆婆家的债是给儿媳妇治病欠下的。儿媳妇治病花了多少钱,只有她儿子知道。反正家里的收音机和电视机都已经变卖,反正能借的亲戚邻居都已借遍。光靠自家的几亩责任田恐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所以父子三人才去野地里卖命,把海婆婆留在家里看门守户。
  
  海婆婆,三十来岁就守了寡,与儿子相依为命。儿媳去世时,两个孙子尚小,也是海婆婆一手拉扯大的。自从儿孙们去了那片野地,但凡有人问起,海婆婆总是一把眼泪。她那盏油灯,总要点到很晚,三间大瓦房里就她一个人,一个人窸窸窣窣的去看猪圈、羊圈、鸡窝,一个人在油灯下坐着,背后是黑黑的长长的影子。
  
  每到年底儿子来拉猪时,海婆婆总要问“够了没有?”一年、两年、三年儿子总是黯然的摇摇头。海婆婆也总是一声叹息。三年后,海婆婆再问,儿子不置可否。阿婆说“那就回村吧?”儿子却是沉默不语。渐渐的阿婆听到了许多的风声,说儿子在那片地里盖了许多房子,样子是要安家落户了。再后来,儿子回来说要她一起去住,住在那片望不到边的野地里。海婆婆摇摇头,她说要死在村子里。海婆婆以为,自己不搬过去,儿子终有一天还会搬回来。可是没有,儿子把那片野地当成家了,不仅盖了房,还挖了鱼塘,还当上了县里的劳模,带了红花,开回了一辆收割机,成了乡里的名人。儿子拿了奖状回村里,海婆婆看了只是摇头叹息。
  
  海婆婆不再养猪、养羊、养鸡了,也不再下地,而是拄着杖在门口骂人,骂那些把地给她儿子的村里人,说他们害人,害了她的儿子,更害了她的孙子。骂完了有时哀求,求那些把地给了他儿子的人,把地给要回来。村里许多人不愿意在她家门口经过,怕她问:“你家有地在里面吗?去要回来吧!不怕作孽啊?”“你家的细佬愿意到野地里种地,像个野人么?”
  
  不到一年,海婆婆在一个寒冬里去世了。儿子拆走了三间瓦房,只剩下一些残砖断瓦……长满了杂树荒草,高得没过人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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