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龙往事 – 女娲资源

祭龙往事

  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很少参加家乡的一些隆重而又喧闹的祭祀活动,比如本村或其他村举行的祭龙活动。我走过的三十年中,只参加过三次祭龙活动,但这三次祭龙活动中的一些特别情愫直到今天还牵动着我的心弦。
  
  我第一次参加祭龙活动是上初中时。初二第一学期开始的前几天,在异性叔叔洋川的再三邀约下,我和他一起到同村的小旧院组参加祭龙晚会。那时山里的老寨大多荒废,同属老寨的小旧院组因地势平坦耕种方便,人气依旧旺盛。我们顺着山坡往下走,踏着月色朝小旧院而去。当我们来到小旧院组的龙树①下时,天已经全黑了,老总管②主持的祭祀活动早已结束,村里的一些人正围着龙树跳着芦笙舞,其他的男女老少则围坐在旁边观看。跳舞的人们吹着芦笙左摇右摆,前跳后跃,显得非常欢快。我们叔侄俩眼睛看着跳芦笙舞的人们,心里却惦记着站在身边的姑娘。一个小时后,两个姑娘一起离开人群,来到寨头路边的一个大石头上。我们叔侄俩随即跟上,等她们在石头上站定,洋川就打起山里小伙挑逗姑娘的顺口溜:
  
  “正月祭龙会,谈情正是时。请问阿表妹③,可愿受哥情?”
  
  两位姑娘没有回应。这两位姑娘一高一矮,高的这位整整高出矮的那位一个头,蒙蒙月色中依稀能看到她脸上的麻点。矮的那位虽然略小娇小,月光中却可以看到她光滑如玉的脸,她水亮亮的眼睛里正荡漾着纯情的微笑。我很怕羞,默默地站在洋川的身后,不敢多说一句话。那位矮的姑娘瞟了我一眼,微笑着走过来,把一个荷包塞进我的手里。洋川很生气,二话不说就把荷包抢了过去。那位矮的姑娘顿时气红了脸,她转头拉起高的姑娘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回来的路上,我成了洋川抱怨的对象,他认为姑娘应该把荷包送给他,而我抢了他的风头。
  
  这件事后,我很少和洋川玩。随着初中寒暑假补课的增多,我渐渐淡忘了这件事,那位送我荷包的姑娘的模样也渐渐在脑海里模糊起来。
  
  初中毕业后,一位身板矮胖的叔叔来我爷爷家买蜂蜜,他带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姑娘,那光滑如玉的脸和水亮亮的眼睛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看着我,先是感到惊讶,慢慢地就红起了脸,飘荡于羞涩中的笑容让我捉摸不透。
  
  “韵仙,见到哥哥也不知道打招呼,都是同姓兄妹,竟然互不相识。”矮胖叔叔说道。
  
  “哥哥,你好。”姑娘很不情愿地说道。
  
  “妹妹,你好!”我默默地看着她,隐然想起荷包的事情,心里瞬间滑过一丝凉意。
  
  我第二次参加祭龙活动是在高中时,此时的我已经没有旧日的羞涩,变得沉稳起来。我在学习上很优秀,心里却常常被一种孤独笼罩着。高三寒假春节后的第五天,爷爷叫我和他一起去南达村参加祭龙活动。我的心顿时涌起一阵欣喜,南达村的姑娘清纯漂亮,说不定我会遇到一位中意的姑娘。当天傍晚,我和爷爷来到南达村龙树旁,热情的老总管带着一位剪着学生头,端着酒盘的姑娘前来迎接我们。老总管身体矍铄,热情地和爷爷握手,端起酒杯向爷爷敬酒。老总管向爷爷敬完酒,端酒盘的姑娘拿起酒杯向我敬酒。她身材娇小,白净净的脸上浮着一缕热情的微笑,伴随着微笑璇起的浅浅酒窝格外的迷人。我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过祭龙饭后,我很想找敬酒的姑娘搭讪,可我在龙树四周找了一个钟头也没能找到她。我向一起喝酒的一位小伙打听,他对我说这姑娘正读初三,可能回家做作业了。我很失望,平时很少喝酒的我,那天却破天荒地喝醉了。
  
  半年后,我考上了一所省外大学。随着回家次数的减少,我慢慢地淡忘了很多事情。四年后,我到昆明一家五金厂的行政部工作,回家的次数也随之变得多起来。才过四年,水塘镇就彻底变了,镇里建起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宽阔的街道,开满花朵的园林,让我感觉仿佛走进了一个崭新的小县城里。当我对眼前飘过的一切感到惊艳时,身旁缓缓开来一辆摩托车。开车的是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姑娘,她的身材娇小,白净秀气的脸,璇起的酒窝缓缓地移过我的脑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我不断搜索着关于她的记忆,茫茫然间我想起四年前曾在南达村的祭龙活动上见过她,没想到她竟然变得差点让我认不出来了!
  
  “这位姑娘你认识不?”我问身边的堂弟阿飞。阿飞是个“水塘通”,镇上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她叫小六妹,南达村委会副主任王云昌的女儿。初中毕业后,她没能考上高中,就在镇里的凤凰酒店里当起了‘包房公主’。”阿飞冷冷地说道。
  
  “额……”我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包房公主”这四个字格外刺痛我的心。原本清纯的姑娘怎么就变成了‘包房公主’了呢?我不敢往下想,越往下想只会越痛苦。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那些曾经潜藏在某个角落里的记忆不断闪过我的脑海。
  
  我第三次参加祭龙活动是工作后的第五年,那时我已经考上了县里的公务员。五年里,我经历了几段浪漫的爱情,但都无果而终,我对爱情和婚姻开始变得冷漠起来。同村的小伙们大多已成家,娶上了妻子,抱着可爱的孩子,而我依旧孜然一身。或许是一个人孤独惯了,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生活反倒不自在,每每父亲提起要我结婚,我就沉默不言。父亲很是着急,多次说要带我去龙树下祈求姻缘。
  
  白天,全村男女老少在老总管的带领下,到村头的龙树下磕头祈福,祈求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晚上,村里尚未娶亲的青年小伙们在老总管的带领下,一起到龙树下磕头祈请龙神赐予姻缘。父亲连拖带拽,我勉强和村里没娶亲的小伙们一起来到龙树下磕头。没娶亲的青年小伙算上我一共八人,大多二十多岁。全村的男女老少们围在龙树旁睁大眼睛看着我们,我顿时感到压力大起来。
  
  老总管站在龙树前,念了几句古老的彝族祈颂语,接着就对我们八个说道:“亲不娶,家业无以兴旺,你等可愿娶亲?”
  
  “愿娶!”其他七个小伙异口同声地答道,只有我默不作声。
  
  “请龙神赐福,我村当娶小伙姻缘得成,下跪者磕头!”老总管向龙神祈求道。
  
  其他七个小伙一起弯下腰磕头,我木然不动。
  
  “明年能娶到否?若娶不到要在龙树下挨板子!”老总管说道。
  
  “能!”七个小伙一起说道。
  
  “你们七个可以起来了,陈志远留下。”老总管说道。
  
  “陈志远,明年可愿娶亲?”老总管问我。
  
  “额……”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拿板子来,打三十下。”老总管叫人拿来竹板子,撸起袖子准备往我背上打。我站起身就往前跑,还没跑几步就被几个涌上来的中年人按住。他们将我按倒在一条光滑的木凳上,我使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挣开。竹板子雨点般往我的背上扑来,火辣辣的疼痛一阵烈过一阵,我的心不停地震颤起来。
  
  “陈志远,明年可愿娶亲了?”老总管一边用力打一边大声地问道。
  
  打到第二十板时,我实在没法忍受了。一想到娶不到亲明年的祭龙活动还得挨板子,倒不如娶亲算了。我含着眼泪鬼哭狼嚎地叫喊起来:
  
  “别打了,明年我一定娶个媳妇回来!”
  
  或许我真的想通了,祭龙活动后我去上班,突然对女生热情起来。我开始请女生们吃饭喝冷饮,还买衣服给她们,后来又和她们一起到绿汁江里划船。几经磨合,我终于和一位来自通海的蒙古族姑娘结下了姻缘。当我想起亲身参加的三次祭龙活动时,心里总会涌起一种满足。是自己的永远跑不掉,不是自己的过多挂心也于事无补,那二十板子没白挨,我总算有个自己的家了。
  
  后注:
  
  ①龙树:龙神在人间的化身。哀牢山区的人们祭祀龙神时,把村中树龄最大的树当作龙神,以松树居多。
  
  ②老总管:哀牢山区主持一村祭祀和婚丧喜庆活动的长者,一般由村中年富力强德高望重者出任。
  
  ③阿表妹:哀牢山区小伙挑逗不相识的姑娘时对姑娘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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