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莉、吉他和大叔
我住在老街的最深处,每天傍晚,我喜欢坐在街头的咖啡店,点一杯咖啡,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今天路上人并不多,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我依旧端着一杯咖啡呆呆的看着街上。
在这急躁却又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我就这样努力的让自己每天能平静的坐一会儿。
路上一个十五六岁样子的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手里提着一把吉他,由于没有打伞,她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些塑料袋裹在背包和吉他上。
隔着落地的玻璃墙,她似乎注意到我在观察她。我看到她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叔,要点歌吗?我唱歌可好听了!”隔着玻璃,她笑着问我。她以为我听不见,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吉他,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我示意让她进来。
“大叔,想听什么歌,我唱歌可好听了,不过……”她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不过什么?”我笑着问道。
“我唱歌可是要收钱的!”她像是鼓足勇气一般,抿了抿嘴,告诉我,她是卖唱的。
“哦? 这么小就出来赚钱,真不错!”
“大叔你想听什么歌?”她又一次问我,好像生怕我不点歌。
“你会唱什么?”
“我会唱很多,中文的,英文的,流行的,民谣……”她扳着手指告诉我,她是个全能型的选手。
“这样啊?那来首英文的吧? ”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她拿出吉他,用歌声回答了我。
她唱歌真的很好听,歌声好似山涧的一眼清泉,毫无杂质,让开始还有些浮躁的我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阻止了前来交涉的服务员,他似乎不允许小女孩在他店里卖唱。但迫于我的威严,他还是妥协了。
一曲歌完,我竟没有回过神来。
“大叔,大叔,好听吗?”音乐似乎让她找到了自信,她不再局促,而是满怀期待的看着我。
“好听,真好听!”我掏出一张五十的递给她。
“大叔,我没钱找。”她并没有伸手来接。
“不用找,全部给你。”我笑了笑,表现得非常友好。
“不行,说好的一首歌十块,我不能要多的,要不,我再给您唱四首歌?”她在征求我的意见,提出了这个绝世好计,既可以拿到所有的钱,又不会不心安理得。
“不用了,我怕听了你的歌之后,再不想听其他的歌了。”好东西,能欣赏一次就是福气,我不敢奢求太多。
“要不,你陪我喝杯咖啡,聊聊天,这多的四十块,就当你花时间陪我聊天的?”看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我试探的说出我的建议。

她将吉他装到包里,将背包放到凳子旁边,顺势坐下,只是吉他包一直抱在怀里。
“喝什么?”我问她。
“和大叔一样。”她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给她点了一杯我常喝的摩卡,问道:“你学唱歌多久了?”
我总得找点话题,是吧?
“唱歌还用学吗?”她捧着手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她似乎不知道会很烫,马上吐了吐舌头,样子十分滑稽。
“噢? 那你怎么会唱那么多歌,还会弹吉他?”我很是好奇。
“咯,用这个和这个。”她放下杯子,低头从包里翻出一本书和一个MP3,接着说道:“我跟着书上学吉他,歌我听几次就会唱了,我可聪明了。那时候我在学校……”突然她不再说下去,低下头略显失落。
“怎么了,让你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对不起!”我一个成年人,可不能让一个小姑娘在我面前哭。
“没有。大叔,其实我最喜欢的歌就是刚刚唱的那首,那也是我唱得最好听的歌。进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不管你给不给钱,只要你点了,我就唱给你听。” 感情这小姑娘,把我当成听霸王歌的了!
“听完歌怎么会不给钱呢。”我故意瞪着眼,不满的问道。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大叔,你别生气,我是说,我经常遇到点歌听了不给钱的,所以……”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两只手不停地转动着桌上的杯子。
“你经常出来唱歌赚钱?”我问道。
“大叔,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刚刚那首歌吗?”她并没有回答我,反而向我问道。
“为什么?因为它好听!”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鬼才知道呢!
“我觉得这首歌适合现在的我。”她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吉他,不再说话。
“为什么?”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来自大山,家里靠采药草赚钱,一年下来,收成好的话,也能供我和弟弟两个人读书,那时候我过得可开心了。我从小喜欢唱歌,而且大家都说我唱歌好听,比电视里的人还唱得好。这个MP3是一个大学生姐姐去大山支教的时候送给我的,我学会了里面所有的歌。我十五岁生日那天,阿爸花了两个多月的工资,走了几十里路到镇上,拿回来一把吉他,咯,就是这把。”她指着手上的吉他,同时轻轻的抚摸着,继续说道:“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阿爸告诉我,镇上没有吉他,是他托去县城办事的人带回镇上,他再去拿的。”
她停下来,眼睛望向我,似乎想确认我还在听她讲。
“其实我要求的并不多,这样就够了,一家人,阿爸阿妈弟弟和我,能够一起幸福的生活。只是……”我知道,她家肯定是出事了,但我不能做声,只能继续的听下去。
“弟弟病了,病得很严重。镇上的医院治不好,阿爸只得把弟弟送到县里,县里也治不好。”
“弟弟得的是白血病,听医生说要做叫什么骨髓移植的手术。 我那时候不知道骨髓是什么,也不知道做这个手术要花多少钱,我是大山里出来的,我对这个并不了解。”她向我解释道。
我突然有点心疼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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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钱很快花光了,可是弟弟的病一点也没好,阿爸阿妈一夜之间愁白了头。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我想,我要是能赚钱给弟弟治病,阿爸阿妈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弟弟也会很快好起来。”她真的很懂事,也很坚强!
“我和阿爸吵了一架,那是我第一次和阿爸吵架,我告诉他我不读书了,我要出去赚钱。阿爸打了我,我没哭,阿妈打了阿爸,我哭了。”
她将头转向窗外,我分明已经看到她脸色的泪痕了。她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阿爸不得不同意我的决定,因为他没有任何更好的办法了。 就这样。我背着这个包,拿着吉他,还有阿妈哭着死活要塞给我的200块钱,我出来赚钱了。”伤心一逝而过,她又恢复了自信。
“我一直往南走,听外出打工的叔叔们说过,南边可有钱了。 真的很有钱哦,刚开始我唱一首歌只敢要5毛钱,后面有个大方的阿姨一下子给了我100块,我当时高兴坏了,心想这样一来我很快就能赚够给弟弟治病的钱了。”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又露出了两个迷人的小酒窝。
“可是后来我也遇到过很多点歌听了又不给钱的,我找他们要,他们就凶我,我怕,所以只能算了。”
“你出来多久了?”听完她的故事,我心情很是沉重。
“嗯?快三个月了吧。”她想了想,回答道。
“你真勇敢。”这是真心的话。
“这些天你怎么过来的?”我再一次打量她,瘦弱的身体,一身黑色的说不出什么款式的衣服,一双很普通的灰色布鞋,其实我不知道是原本灰色还是太久没洗变成那样的。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脸很干净,她的手很干净,她的吉他很干净,她的眼神很干净。

“我边走边唱,饿了就买包子面包,渴了就去路过的人家接水喝,在城里的话我能睡车站和公园,其余的话,我睡别人家屋檐下。”她骄傲的想我炫耀着她的战绩。
“傻孩子,你这样下去迟早把自己身体弄垮。夏天还好,冬天怎么办,睡外面会被冻坏的。”这个姑娘为什么要在这个年纪承受这么多?我在心底开始的怒骂着上天的不公。
“我去南方啊,家里的叔叔们告诉我,南方的冬天不冷。”她端着脑袋,一本正经的回答着我。
我觉得我要做点什么,当然,除了施舍。
“今晚你准备睡哪?”我问她。
“还不知道,外面下雨呢,不能睡公园了。”她看向外面,一脸沉重的思考着。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今晚可以睡我家。”
“真的吗?”她似乎没想到我会邀请她去家里住宿。
“真的!”
“谢谢大叔!”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哦,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走在街上,她依旧背着大包拿着吉他,我原本想给她拿包的,她很坚定的拒绝了。
我给她撑着伞,配合着她的步伐前进着。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这个小姑娘太善良,太容易被骗了,我要给她上一课。
“不怕,我可是跆拳道彩带选手!”她抬起头望向我,同时对着我瞪了瞪眉毛。
“跆拳道彩带?”这是什么鬼?
“我看过那些练武功的人,他们说那是跆拳道,他们还说黑带最厉害,我心想,黑带肯定没彩带厉害,对不对,大叔!”
“额!对!”
“我知道大叔不是坏人,我能分清好人坏人的。”她的思维跳得有点快。
“噢?怎么区分?”我好奇的问道!
“感觉。”她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尴尬的笑了笑。她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我觉得我不能给她上课了,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她在给我上课,她在告诉我,她能很好的面对生活,即使是装作坚强,我也不忍去揭穿她。
她在我家住了两晚,睡在我的床上,我睡客厅的沙发。
她告诉我她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她告诉我她好久没这么舒服的洗过一个澡,她告诉我她很喜欢吃我做的东西,她告诉我她很幸福,她告诉我她的愿望是治好弟弟,她告诉我她想阿爸阿妈不那么辛苦,她告诉我其实我唱歌真的很难听,她告诉我,她要走了……
我并没有留她,因为我俩本来就是彼此的路人,只不过是一起多走了几步路。
我送她到车站,给她买了一张去她想去的南方的票。
我们没有离别的伤感,彼此友谊的拥抱一番,彼此笑着挥手告别。
我在她的包里放了一点钱,钱不多,因为这不是施舍,我也不是富翁。我在她包里放了几张临时洗出来的照片,她给我唱歌时候的,她大口吃饭时候的,她傻傻的笑时候的,她露出小酒窝时候的。我在她包里放了一封信,信里写着:
照顾好自己,你如此勇敢,上天会保佑你,也会保佑你阿爸阿妈和你弟弟的。记得练好跆拳道彩带,不要被坏人欺负了。
落款:爱听你唱歌的老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