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的一滴眼泪
第一世
她爱着他,他不知道。
她把最甜美的果子喂到他嘴里的时候,他也不知道。
她把最精美的兽骨项链挂在他的脖子上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
甚至当她温柔地依偎在他怀里,带着笑容睡去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
他穿着这个族里最漂亮的兽皮衣服,戴着这个族里最漂亮的兽骨项链,身边还跟着这个族里最漂亮的女人,但是他还是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爱他。他好像习以为常,习以为常通常不是一件好事,有好多该发现的东西没法发现,有好多不寻常的事都因习以为常变得寻常了。
于是,他还是过着寻常的日子,他还是不知道这一切并不寻常。
在那时候,和外族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胜利者得到奴隶和生存的权利,失败者注定要失去一切。这是自然的规律。
在无数次战争中的某一次,他们战败了。女人失去了自由,男人失去了生命。
当她看着他倒在异族人的刀下的时候,她哭了。因为那一刻,她的心真正的碎了。
她曾经为他哭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他看见了,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一切都非比寻常,他才知道她爱他。他在心里说,我欠你一滴泪。但是他无法做什么了,因为他死了。
不久,异族的首领发现有个女俘虏死了,据说是因为心碎了。
第二世
他是一只飞鸟,她是一条游鱼。
虽然他们相爱,但是他们无法见面。
他去找神——飞鸟总是最靠近神的动物。
神对他说:你们的姻缘是三生三世的,这是第二生,既然这辈子没指望了,还是等下辈子吧。鸟没有眼泪,但是他的心在哭。
神轻轻叹了口气:我看见你的心在流泪。我可以用法力让你能够流泪,但是你要记住,只有一滴。
过了一会儿,神又说:我再告诉你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吧,据以前的神说,只要大海干枯了,水里的游鱼就会变成飞鸟。
他马上飞走了。看着他的身影,神自言自语:哎,我又说谎了。
在此后的日日夜夜,他抑制着自己思念的眼泪,并且叫着“不哭,不哭”,不停地衔着石头投到海里。在心里,他无数次地看见海干枯了,她变成了鸟,然后他对着她流下那一滴珍贵的眼泪,对她说“我爱你”。但,这一切都只在心里出现过。
有人说他是布谷鸟,提醒大家及时播种;有人说他是精卫鸟,为了复仇才要填平大海。
他们都错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三生三世的爱情。
直到有一天,他要倒下了,虽然他不相信海是填不干的,但是他确实筋疲力尽了。
他感觉自己要哭了,他拼命地抑制自己,他声嘶力竭:不哭!不哭!他挣扎着飞向大海——他要倒在海里。
他渐渐地沉向海底,在生命最后的一刻,他看见了她的身影,她也看见了他。
但是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眼泪,因为他们都在水里。
第三世
当她还是鱼的时候,她发誓要变成飞鸟。于是第三世她成了一只飞鸟。
他呢?这一世他是一只小飞虫。
这次是她拜访了神。神对她说:这是你们最后一世的姻缘,是最后的机会了。过了这一世,你们彼此将相忘于江湖。
神又一次看见鸟的心里在流泪,于是对她说:在他的第三世,你会遇到危难,到时候他会穿着金甲圣衣救你于水火之中,然后还你一滴眼泪。
风把她和神的对话送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笑了。他终于可以在第三世见到她了。这样,那句话,那滴泪,都可以送给她了。
这一世,他们互相寻找。
向左,向右,不断地选择。
不止一次,他们在同一条路上飞过,但是时间不同。
不止一次,他们在即将相遇的时候,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就此错过。
他们彼此追逐,他们无数次重复着对方的路线,他们无数次地错过。
天空实在太广阔了。
冬天的某一天,风告诉他,她在朝着他飞来,叫他在这儿等着。
他欣喜若狂,生怕错过她,偎在一棵松树上四处张望,他发现有时候阳光竟是那样的灿烂。
太阳注意到另一件事:他快死了!没有任何一只飞虫能度过冬天。他等不到她了。
他开始感到自己要死了。他恨,他恨飞虫的寿命太短暂;他恨前世的飞鸟不能游泳;他恨自己那么晚才明白她爱着他。
他快死了,但是他不能死,因为这是他们姻缘的最后一世了。那么金甲圣衣呢?那么那一滴泪呢?难道神又一次说谎了?
她在飞过来,但是他的生命在急速地流逝。
看到这一切,他依偎的那株松树哭了。松树的眼泪是一滴松脂,这滴眼泪正好把他包围起来,紧紧地,使他的生命不再流逝,他因此保住了最后的一点生命力,但是同时也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这是最后一世了。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次错过。
她飞来了,他喊,但是他喊不出声,松脂已然凝固。
她看见有个金黄的东西,是那样地耀眼。但是她错过了,因为在她心里,多耀眼的东西也没有他重要。
最后一世,他们就这样错过。
在她筋疲力尽地倒下的时候,太阳哭了,因此天阴了;风哭了,因此下雨了。
轮回
时光不顾一切地向前飞奔。千年的轮回,使松脂变成了琥珀,而他,还靠着最后的那一点点生命力活在他的第三世。只要琥珀不被打碎,他就会一直活在第三世,守望着那段姻缘。无数次轮回之后,她又变成了女人。但是她早已忘记了那段三生三世的姻缘,她有了另一个心爱的人。
有一天,她的男朋友看见了这只琥珀,买下来做成项链送给了她。她把它挂在脖子上。看着她和男朋友幸福地生活,他有时候很嫉妒,有时候很开心,但更多的是悔恨——如果自己早一点明白的话,他和她早就可以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有一天,她的公司失火了,她拼命地向外跑着。火神咆哮着:我还要吞噬一条生命!她听不到,因为她已不是远古的生物。他听到了,他还活在他的第三世。那一刻,他蓦然记起千年之前神的话语:在他的第三世,你会遇到危难,到时候他会穿着金甲圣衣救你于水火之中,然后还你一滴眼泪。原来如此!奔跑中,她感到脖子上的项链蓦然断掉,但是她无暇顾及,她要跑出去,她的男朋友还在等着她。她不知道,在她身后的火海里,那只琥珀融化了,从琥珀中冒出一个气泡——那是他在松脂凝固之前为她流下的一滴眼泪,这滴眼泪在千年之后被火神释放出来。不用问他怎么样了,就算没有火海,他的生命力也会因为琥珀的破碎而消失。火神吞噬了最后一条生命,在她的背后止步。
她奔出火海,扑到男朋友的怀里,哭了。人们都说她能从大火里逃生真是奇迹。她的男朋友抱着她哭了,大声地说“我爱你”,周围的人都很清楚地听到了,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到火海里那只千年之前小虫的临终话语,那也是一句“我爱你”!
神在天空中望着一切。“在他的第三世,你会遇到危难,到时候他会穿着金甲圣衣救你于水火之中,然后还你一滴眼泪。”千年前他说的话在自己耳边响起,神哭了。她和男朋友一直都很幸福,但她不知道这是因为神为她哭过的原因。
轮回继续,生命继续。惟一不再继续的,是那段被遗忘的三生三世的姻缘。
安妮与杰克一起生活了26年,非常希望能看见他的眼泪,因为这个坚强的男人从未在她面前流过泪。安妮想: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哭一次呢?“傻瓜,别试着想看见我的泪,真有那一天,那么肯定是有非常悲痛的事情发生。”
安妮想知道男人的眼泪是什么样的,究竟是苦是咸?上天给了她机会,天使光顾了她的家。
“真的想看见他的眼泪吗?”天使问她。
“能有办法吗?”
“可以,不过你会消失几天。”
“我上哪儿去了呢?” “
”变成空气中的水,但你能时刻陪着他,看着他。“
安妮瞬间变成了空气中的水。先看看他现在在干什么。停靠在杰克工作室的窗户上,看见他正在辛勤地工作,计算数据,制作图表,忙得不亦乐乎,看样子今晚要加班。忽然他拨动了手机,安妮知道是通知她今晚有夜班,他打不通电话会怎么样呢?果然他拨了好多次都没人回应,这么早就睡了?让她睡个好觉吧,杰克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容。她却有点失望,为什么不着急呢?
第二天,杰克回到家却见不到她,开始不停地打电话,打遍了所有朋友和亲戚的电话,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杰克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在窗口有些幸灾乐祸。只见 他穿起外套,甩门而出,她紧随其后。
先来到了她娘家,两个老人说昨天晚上就没见到她。看着二老鬓角斑白,杰克不忍告诉老人安妮失踪了。看着他眼角的焦急,安妮有些后悔了。
整个晚上,杰克没睡觉,他找遍了所有安妮常去的地方,一夜的奔波让他憔悴了一大圈,连他一向整洁引以为豪的下巴也长出了胡子。他累了,瘫倒在沙发上。她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胡子渣,想给他盖条被子,可她只是空气中的水啊!她想对天使说,我不想看见他的泪了,让我变回人吧!可天使没有再光顾她的家。
第三天,杰克依然要上班,可是眼里没有了以前的光彩,走着路会突然转过身找什么,安妮以为杰克发现了自己,可她只是透明的水气啊!杰克下班后不再直接回家,来到了他们曾经约会的老地方,那儿有棵老梧桐。他坐在梧桐树下的座椅上,显得那么孤单。他好象在想些什么,在等些什么。
第四天,杰克又来到了这里,并带来了一块小玻璃石,里面还有一艘小帆船。他不发一言,只呆呆地望着玻璃石。她想起,这是年轻时他们的定情物,说好年老时要一起出海旅行。
第五天,杰克没来,她在他的床上找到了他,他在睡觉吗?看着他苍白无神的脸,她心痛地快死去,天使,你归来吧!
第六天,杰克把玻璃石扔进了大海,让他的心一起沉入大海。她一阵心酸,天使,让我变回人吧!
天使终于来到了她身边,”太晚了,你马上就要离开这世界,和他吻别吧!“
她的泪瞬间落了下来,一周的消失就让他憔悴成这样,要是自己真的不在了,他该怎么办?她吻了吻他的唇,发现他的唇上有了一滴泪,原来杰克的眼泪就是自己!
她大声叫唤着:”不,我不要离开…… “还好,那只是一个梦,她在庆幸的同时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看见男人的眼泪了,因为那便意味着自己的消失……
(一)
在一个初春的傍晚,她漫步在微波荡漾的江边,眺望着垂柳的新芽,自言自语:“嗨!又是一个轮回,万物复苏,展示着新生的力量!上苍为何剥夺了我的生命力?控制了我的那份新鲜空气?我只好选择离开这片土地。”她闭上双眼,毫不犹豫向江中跳去……
她在江水中的感受,谁也不知道;她最终是否找到了另一片土地,也没人知道。留下来的只有空屋子的眼泪。
他的眼睛被悔恨的泪水蒙住了,打开房门的时候,手是颤抖的,空屋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跟随她二十六年的小闹钟在嗒嗒地响。他轻轻捧起了小闹钟,紧紧地贴在脸颊上,因为这是他当年送给她唯一的信物。
他戒烟已经十五年了,今天,又点燃了一支。望着飘在空气中的烟圈儿,他失声痛哭道:“你知道吗?你,你,你好狠心啊!用这种残忍的方法来报复我,叫我生不如死啊!!……”
不知啥时候他睡着了。梦中,她从天的那边向他飘来,全身湿淋淋的。她委屈得泪水似雨,用微弱的声音说:“老公,别哭!你应该为我的消失高兴才对啊!你可以自由自在,潇洒在人世间。请你打开电脑,那里有我的心语……”
他拼命挣扎,想抓住她,霎时,她转身穿破宇宙间,无影无踪了。当他醒来是,屋子还是空的,还是静的,只有小闹钟在嗒嗒地响。
(二)
电脑前的他撕心裂肺,她的字里行间压的他似乎要窒息。
“老公,我是传统而落伍的文化女人,向往我们的生活空间是一片净土,只有你和我。可是,你背叛了我。叫我心寒!”
“老公,在我们历尽艰辛创造家业的日子里,生活的很温馨,这几年,我们苦尽甜来,反倒增加了枝外的东西,破坏了我们正常的生活,你不觉得惋惜吗?”
“老公,我知道男人多数容不得自己弱于女人。坦率地说,从宏观上看,我的工资高于你,我的自身条件比你优越一些。可是你知道吗,我始终把你当作为我遮风当雨的大伞,每当在困难面前,我首先感觉到:只有老公能帮我!”
“老公,为了你自己所谓的面子,在外人面前以我为荣,在我面前挑三拣四,借酒发泄,伤害了我的身心。”
“老公,我知道这几年正是我更年期反应最为严重的过渡期,未免情绪化。我多么希望你能在这个非常时期,为我疗伤、为我疏导、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幸福的彼岸啊!可是,偏偏在这个时期,你变本加厉让我深受折磨,如今,我千疮百孔,无法治愈,只能自生自灭。”
“老公,我要走了。我的选择对于否,只有来世再做评判!”
“老公,你自由了!!”
一遍,两遍……他阅读了数遍。他知道悔已晚,人去屋空。
他不明白,轻生不该是理性的她所选择的路,可已成事实。他不甘心,咨询了心理医生。
(三)
从心理医生那里得知,更年期的女人,容易发怒、情绪很差,感觉很压抑,一点小事会让她大发雷霆,而且认为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痛楚,因此会随时发泄和爆发。所以这时候儿女和丈夫会认为她变得不讲理、刻薄,从而疏远她或者数落她,其实不能这样的,要知道,她并不是精神病患者,她是有理智和感情的,她这时候更需要体贴和安慰。
所以家人一定要多与她沟通交流,做丈夫的尤其如此,她可能对你语言苛刻,把你当出气筒,但你不要计较她此时的语气和态度,想想她充满感情的时候,想想她这么多年的艰辛,想想以前她那可爱之处,要理解和宽容她,要与她相互陪伴,因为你是她的依靠。
这时候她很敏感,很脆弱,当她发作的时候你要像对待孩子一样爱抚她,而不是再去伤害她,要想办让活得充实起来,那样她就会很快走出情绪的低谷。
对待家中的更年期女人,要像宝一样对待,不慎,就会伤害她,甚至会毁掉她。更年期的女人,离婚率比较高,自杀率也不低,其原因与家人的配合有着密切的联系(特别是丈夫)。
他呆坐着,倾听着医生的讲述,回忆着自己的过错:外遇、嗜酒、夜不归宿,明明知道她处在更年期,还是寸步不让,慢慢地把她逼到了绝路上……
他站在自家的楼下,仰望着,窗玻璃还是那么明亮,是她前天刚擦过的;窗帘还是那么洁净,是她昨天刚洗过的。他不敢开门,因为屋子里是空的,剩下的只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