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小木箱
应该容许心爱的人有一份心灵的秘密,不要强行打开他心灵的小木箱,这是爱的一种境界。
刚和老公谈恋爱那阵子,一次我到他的单身宿舍玩,发现他床头放着一个小木箱,只有报箱那么大,外表是白色的,有的地方油漆都已脱落,还上着锁。我好奇地问里面装着什么,他却告诉我说千万别碰这个小木箱。当时,我只是淡淡一笑,心想里面肯定放着他的初恋情人的相片,我还不至于那么心胸狭窄。
结婚后,有一次我出差提前回来,发现房门虚掩着,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准备给老公一个惊喜。但我的脚步还是惊动了他,只见他飞快地将小木箱锁好。他反常的举动激发了我的好奇。“刚才在看什么?把小木箱打开,让我看看。”我伸手向他要钥匙。“没什么好看的,真的。”老公淡淡地说,他的眼圈却是红红的。“你不告诉我里面锁着什么,就是不信任我。”我气鼓鼓地扔下这句话。“有些事情我真的只想自己独自面对,就像你有什么不便跟我说,我也一定不会追问你,这是彼此的信任和尊重。况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小木箱里肯定没有影响我们家庭和睦的东西,你又何必非要盘根究底呢?”老公说。“不就是初恋情人的相片或者是情书嘛,让我看我还不想看呢。”我心中暗想。
此后,我再也没提起过那个小木箱。
前些天,婆婆来看我,无意中却说出了小木箱的“秘密”,其实里面装的不过是一本日记和一张老公和他外婆的合影。原来公公婆婆长期在外工作,老公自幼便跟着外婆一起长大,感情深厚。遗憾的是他在老人离世时都未能见上最后一面,这便成了老公心中永远的痛。从此他就把一本日记和一张和外婆的合影锁在小木箱里,并且不允许别人打开。想念外婆的时候,老公就拿出相片来看看,这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其实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会或多或少地保留着一方属于个人的心灵圣地,总要在那里存放些自己无法也无需向别人诉说的酸甜苦辣。幸福的家庭,需要相爱的双方彼此尊重,而不是一味地要求彼此完完全全地敞开。应该容许心爱的人有一份心灵的秘密,不要强行打开他心灵的小木箱,这是爱的一种境界。
刚刚结婚时,他没有钱,带着她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她从北方城市来,习惯了北方冬天房子里的暖气,随他到这里,房间冰冷,四处漏风,没几日,便病了一场?他守在她的病床前,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病好后,他就习惯了每天晚上睡觉前为她端来洗脚水,热腾腾地冒着水汽,然后拉着她的脚放在水里,帮她洗着搓着,小心翼翼地,好像洗的并不是脚,而是一件瓷器,极其珍贵的瓷器?为她洗好擦干后,他再脱掉袜子,把脚放进已经凉掉的水里,嘴里唏唏嘘嘘地说,这水可真热啊?
冬天,她每周要洗两次澡,周三和周日?他也跟着养成了这个习惯,并且每次他都执意要先洗,洗好了再叫她去浴室,那天,她想快快洗过澡后看电视剧,对他说,今天我要先洗澡?他摇头,不行,我先洗?她以为他在开玩笑,一边向浴室走去一边撒娇着说,不,我要先洗,洗好了可以看电视?他却一步冲上来,拉住她,一脸严肃,我说过我先洗!说完,转身进了浴室?
他从没有在任何一件事情上不迁就着她,唯独这次,为了洗澡,这么微小的事情,她在浴室外,听着流水声,委屈得哭了起来?那天,她赌气要回家,并收拾了衣服,他苦苦求她,她坚决要离开他,她说,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迁就我,还算什么好丈夫?
还是哄好了她,他许诺下次任何事情都让着她,不再同她争?可是,她的气渐渐消了后,他依旧是先她一步洗澡,她便也不与他计较,忘记了谁先谁后的诺言?
从冬季过渡到夏季,房子热得像蒸笼,不动也会出一身汗?不再泡脚,每晚都要洗一次澡?他反倒磨蹭起来,不是说自己要看足球,就是说自己要看新闻,总是让她先洗,便又颠倒了顺序,每天都是她先洗,然后才是他?
后来,他的弟弟准备结婚,买了房子,同样没有暖气,让哥哥嫂子去新房子看看?他首先进了浴室,左右看了看,对弟弟说,新房就是比老房子好,没有暖气也不会漏气,不过你要记住,女人怕受凉,冬天洗澡,你要先洗,洗过以后,浴室的温度就会上升,我试过,至少也能上升一度呢!弟弟笑,哥你可真细心,那夏天呢?夏天是不是一定要让她先洗,这样会比后洗的人凉快一度?他拍着弟弟的肩,点点头?
他以为正在参观厨房的她没有听到,其实她听得清清楚楚,听得泪流满面?她想呀,自己太笨了,这么多年,从老房子搬到新房子,从没暖气到有暖气,他一直保持这个习惯,她竟然从未认真揣摩过里面的意义?
当晚,她第一次为他端了洗脚水?有了新房子后,洗脚的习惯反而因为每天洗澡而忽略了?他拗不过她,只好把脚放在热水里,她为他洗着搓着,那脚板上满是硬硬的茧,她眼底渐渐潮湿,他走过多少路,受过多少累,才给了她如今这个温暖的家啊,而她自己,竟然从未为他洗过一次脚?
她抬起头时,他只笑着说了一句,原来,媳妇给洗脚这么舒服啊!她便哭了?
他洗过后,她学着他当年的样子,脱了袜子,把脚放在水中,却发现,水已经凉掉?原来,一个人洗过后的水,第二个人洗时,是凉的,而非仍然热着?
她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刻意去改变那个先洗后洗的顺序,因为她知道,这是他以自己的方式所给予她的爱,实实在在的爱?冬天为她增一度,夏天为她减一度,只是一度温暖,却是一百度爱情?
1
苏夕夕,回去告诉你爸,不要做破坏别人家庭的败类。他再纠缠,我饶不了他!
这是多年前,赛宁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我面前的是一个愤怒沉郁的少年,他冰冷鄙夷地看我,然后转身离开,他走得太过用力,右肩挂着的黑色书包颠沛流离地沉重晃荡着。他的书包拉链并没有完全拉合,我捡到他遗落的电子辞典。
他走得太快,我抱着书包追上去很有些吃力。我把辞典放进他的书包,把拉链给他拉拉好。他侧着脸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做完这些,眼睛里激愤的光亮忽然有些黯淡。
他没有再说什么,背影沉默,有隐约的伤痛。
我对这个冲过来警告我的莽撞男生没有丝毫敌意。很多事情不是那个年龄的我们可以左右的,在那一场成人间喧闹残酷的纠结里,我和他,都只是单薄无辜的小龙套。
但那个仲春的黄昏却从此牢牢留在我的记忆里,还有校园里零落绽放着的广玉兰,风里暖意初融的青草香气,那个转身离开的高高瘦瘦的男生。
那年我读高二,赛宁高三。
2
之后的很长时间,生活并没有太多改变,大人们仍然在漫长重复地拉锯着,旁若无人,乐此不疲。就好像一部情节庸俗、节奏缓慢的电视剧,没有任何完结,也没有任何开始。
妈妈已经彻底颓败下去,她向单位请了长期病假,整日穿着陈旧苍白的睡衣,浑身散发着清凉薄荷膏的味道。她总在头痛,有时会对着我苦笑,随口问一问我的成绩,然后说些女孩子读书终究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嫁个靠得住的男人之类的话。
爸爸还是几乎不回家,姨妈说他好像在城东什么地方又买了一套两居室。他有时会去学校接我,开车带我去吃我喜欢的蛋黄蟹,给我钱让我买需要的文具和书。我也恨不起他来,他仍然是疼爱我的父亲。
只是对这一切,所有的一切,我都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我谁也不恨,但我也谁都不爱了。
我报了数理化三科的课外辅导,不是真的那么用功,只是我不想在家呆着,那里让我透不过气来。
辅导班在市中心一幢大厦的七层,下课后是晚上九点半钟,沿着大厦往西有许多小吃摊,卖各种串烧、酒酿之类的东西。我总在那里磨磨蹭蹭地吃东西,不是因为美味,只是觉得在不相干的人声鼎沸里做出贪吃快乐的高中女生的样子,有滥竽充数的幸福感觉。
有一天我拿着吃串烧找回的零钱走远几步买冰饮,老板娘啪地一下把那张五元纸币摔在柜台上让我换过一张,我翻翻牛仔裙口袋告诉她只有这张了,她笑眯眯的胖圆脸一下子绷得冰冷:“小姑娘白白净净的,不好做这种事情吧?这张是假钞知道吧!”边上不时有人淡漠地扫我一眼,我耳朵里涨满她尖细锐利的声音,咬着吸管的牙齿一点点痛了起来。
忽然有人大声说,老板娘你讲话太难听,谁会故意贪你杯冰饮钱,都是附近补课的学生,这钱还不是别人找给她的?
是赛宁,他突然出现了。他替我付了钱,拉着我离开。他还是走得那么快,我跟着他很吃力,夏夜的风从耳边掠过去,有一种清凉的慰藉。
我说:“你怎么也来补习?高考不是结束了吗?”
赛宁并不看我:“考得不好。我要复读一年了。”随后他淡漠地扯一下书包肩带,说:“走了。”
我看着他瘦高挺拔的背影,两边是恭谦俯首的桔色路灯,莫名其妙有许多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联想。赛宁真的很像个斗士,他的背影总有种踏入未知将来的一往无前。
3
我猜想赛宁并不情愿与我熟稔,但其实这似乎已不可避免。
我们现在在同一个学校的同一年级,又念同一个补习学校,相遇几乎是以每天数次的频率发生。更何况,我是从心底里喜欢这样的遇见的。赛宁渐渐从开始时的视若无睹变成目光的约略停顿,我知道,我和赛宁,我们有了奇怪的友谊。
补习班每天都在做模拟卷,然后打乱了分发让学生间互相判分。有天我终于分到了赛宁的试卷。
那是一张数学卷,赛宁的分数并不理想,但他的解题方向大多都是正确的,只是在中间推导中会有些丢三落四的错误。
我在每处错误的地方用绿色墨水笔做好标记,在空白处写清详细正解,然后我想了一下,在试卷背后画了只长了蛀虫的苹果:
“赛宁,虽然分数并不高,但你的分都丢在了计算过程的粗心大意上了,其实你真的很聪明,如果你细心一点,你的数学单科就可以给你考上理想的大学立下汗马功劳。加油,赛宁!”
卷子分发回去后,我在走廊里碰见赛宁,赛宁仍然那样散淡漠然的老样子,我在心里有些沮丧:“赛宁会不会觉得我太姑婆了?自己的成绩还不怎么样就敢给别人写评语了。”这样的想法几乎让我垂头丧气地捱完了下面的化学补习。
补习班下课后,我一个人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赛宁靠在后门门框上说:“苏夕夕,你这么慢是准备留下来看楼护院吗?”
那天我发现赛宁其实并不那么沉默,而我们之间的特殊渊源让很多话题说起来心领神会,无需遮掩。我们有太多共同的感受,共同的期许,共同的有心无力。这个几乎可以说是来自对立面的男孩让我有说不出的亲切感觉。
赛宁最后说:“苏夕夕,我们谁也管不了,我们只能自己管自己了。考上好大学,逃出这所有的一切。”我抬头望着赛宁年轻多思的脸,心头逐渐涌起他传递过来的温暖力量。
4
我喜欢与赛宁在一起,在那个总感觉茫然无措的年纪里,我太需要这样倾听与共勉的兄长或者朋友。赛宁是个坚果一样的人,外壳坚硬粗糙,但却有着甘美细腻的内心,他总会教给我一些坚持的道理,一些光灿的宽慰。
我太需要有这样一个感同身受的人,与我互相依偎着度过那段孤独敏感的日子。
可也仅此而已。
少年人的纯白懵懂,总是轻易就被委屈污染,伤害损毁。我和赛宁我们还仅仅是互相喜欢着罢了,就像同病相怜的伙伴那样互相怜悯,互相喜欢着罢了。
而流言蜚语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那个原本不大的小城,具体到某某人的暧昧事件从来都是人们最热衷的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和赛宁,我们只是两个平凡高中生,充其量不过是早恋,原本乏人问津,但却由于我的爸爸赛宁的妈妈,这些原本就混浊不清的复杂纠缠,却从而具有了小说戏剧般极具想象力的发展空间。一时间许多似曾相识的成人脸孔会在路上遇见时,一边仔细打量你,一边露出讳莫如深的微笑。
“成年人太肮脏了!肮脏透了!”赛宁铁青着脸说,他的身后是一大片暮色苍茫的操场。“苏夕夕,你少理这些低级庸俗的闲话吧!你只管专心温书就行了!别忘了只有考上大学才可以真正甩开这里所有恶心的一切!”
我用力地点点头。并没有谁曾在那最需要呵护的年纪里给过我一点贴心的关怀,只有赛宁了。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互相加油地走到最后,然而事实总让年轻的我们始料不及。
5
妈妈好像忽然警醒发现忽略了她惟一的女儿,她仍然一脸憔悴病容,但却意外有了新的精神支柱。我不知道她听到的故事是哪一个版本,她固执主观地认定我仍然是她单纯无辜的小夕夕,而赛宁则成了一个仇恨阴森的复仇者,因为我的爸爸抢走了他的妈妈,所以他将所有的积怨倾泻在我身上,他要毁掉我的前程。我哭笑不得地反问:“赛宁怎么报复我了?借参考书给我,鼓励我考上大学吗?”妈妈哀伤地抓着我的手:“夕夕你还太单纯,很多事情是你想象不到的,外面都说赛宁那孩子城府深心机多,你再跟他来往吃亏了就什么都晚了。妈妈现在问你,你要老实说,赛宁……他没有怎么样你吧?”
我忍无可忍地摔下她的手,成年人真的太可怕,连妈妈也这样。除了赛宁,我还有什么真正可以理解我听我倾诉的对象?
爸爸的手腕显然比妈妈成熟得多,也强硬得多。我和赛宁的传言甚至终止了他与赛宁妈妈两年的纠结,我有出乎意料的震动,因为我看到了他是多么爱我。爸爸一味沉默着,他对外面的流言只字不提,只是从此每天接送我上学放学,他甚至开始回家来住,与妈妈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周末我们甚至三个人一起去了野生动物园,坐下休息时,爸爸一边帮我拿着冰激凌,一边上下口袋地摸纸巾帮我擦汗,我望着他渐有风霜的脸庞,心几乎是一下子就融化了。
我融化在几乎突然到来的和谐家庭生活中,我开始慢慢找回失落的安全感。这些对我来说几乎具有压倒一切的吸引力。
我很少能再碰到赛宁,甚至渐渐就再也见不到了。从同学那里辗转得知赛宁居然悄无声息地转了学,好像是城北市重点的复读班,那个班因为每年可观的升学率而闻名。我隐隐知道那些应该都是爸爸安排的,可这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不无心酸但又略感安慰地对自己说:“这样对赛宁可能会更好吧,他一定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了。”
6
高三一年如雁渡寒潭,高考放榜的成绩无喜无忧,我被录取到一所二类本科院校,终于可以逃开这所有的一切,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听说赛宁成绩不错,但他把志愿填得难以理解的遥远。我们没能再见面,赛宁暑假里就早早去往那个城市。开学前爸爸妈妈送我在火车站台,他们说夕夕这孩子怎么连句告别的话也不说,其实我是说了的。我在心底里说:“赛宁,再见。记得仍然要加油!”
我们就这样各自孤独地长大,仍然会有许多彷徨失措,脆弱无依,但多年前那个面容清俊忧伤的少年眼睛里的光芒和热量,至今仍有脉脉余温,时时安抚温暖着我。那一年的种种,对我而言有特殊的意义,我从来都不曾忘记。就如同或许你会对辉煌灿烂的霓虹视若无睹,但却会永远记得某段黑暗中的微小萤火,因为它曾经那样微弱但真挚地照亮过你的生命。
我想我是深深地爱着赛宁的,一直都爱,只不过是爱情之外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