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黄油”老公
爱情也许并没有真的让我们那么失望，失望是由于我们自己的放弃。
我爱吃黄油，因为这个爱好，被我现在的老公爱上。
记得当时是在北京飞往深圳的早班飞机上，空姐给每个人送一份例行早餐，没有什么好挑拣的，全飞机都一样，有面包、有水果、有火腿肠，当然还有一小块包装精致的新鲜黄油。
我立刻把黄油从餐盘里捡出来，握在手心里，冰冰凉，是我喜欢的感觉，好像刚从冰柜里取出来似的。我想都没有多想，撕开包装就把整块黄油放进嘴里。我喜欢冰过的黄油在口中融化的感觉。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什么？
我的邻座张开一张吃惊的大嘴和画满问号的眼睛！如果有一个漫画家要画四格漫画的话，我想当时他的那副表情应该是漫画的第三格，一连串的问号全都冲着我嘴里的黄油飞过来，而且更夸张的是，他让我感觉到那些问号一个一个撞到了我的嘴唇上！我可是在吃我最喜欢的黄油！我当时简直恼怒之极，后来他成了我的老公之后，我证实了当时我对他的猜测，他的确是在想——我身边的这个女人一定是没有见过黄油，可怜的女人，她把黄油当作水果糖了！
我匆忙咽下嘴里的黄油，简单恢复了一下自信，直截了当地问那张吃惊的大嘴：“你知道黄油有多少种吃法吗？”
“但是，我不知道还有你这种吃法。”
“少见多怪！”
他从盘子里找出自己的那一块，递过来。这次我斯文地撕开包装，用塑料餐刀把黄油划成薄片，然后再用小刀把面包从中间一分为二，回过头来再把刚才划好的那些黄油薄片一片一片地夹进切好的面包中去。
“是这样吗？”我把现场制作的黄油面包给他递过去。
他姓黄，叫油。据说爹妈都是憨厚朴实一辈子没有听说过什么叫黄油的石油工人。
我问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吗？”
他说：“讨厌极了。”
“为什么不改呢？”
“派出所不给改，他们说我改名的理由不充分。”
现在，我已经是黄油的老婆了，但是无论是作为食品的黄油还是作为老公的黄油，都让我感到痛苦，甚至有一点点绝望。
首先说作为食品的黄油——谁都知道那不是一种健康食品。只要看看这几年我的体形变化，就可以想见我的爱好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的朋友们经常问我：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水果蔬菜呢？西红柿不是很好吃吗？苹果黄瓜梨荔枝山楂桃子，什么不能喜欢呢？偏要喜欢吃黄油！如果黄油便宜，农民伯伯早拿黄油喂猪了！那是最容易让人增肥的东西，其一小块的效果相当于睡前吃一大块奶油蛋糕！
于是，我决定放弃黄油。我告诉自己健康的生活不需要黄油，黄油只会使我变成一头肥猪，而我不愿意像一头肥猪一样过一辈子，所以我要把黄油从我的爱好中删除，扔到垃圾站，再清空垃圾站，我永远不想再见到那样一种黄澄澄冰冰凉放在冰箱里保管得很好看很新鲜的黄油了！
再说作为老公的黄油——他太让我失望了！我们最初的恋爱就如同一块新鲜好吃的黄油在口中缓缓融化一样，美妙极了！但是现在黄油变成了脂肪，知道脂肪是什么东西吧？就是让全世界的妇女都仇恨的东西！
说说我的那块大脂肪吧！首先好吃懒做，他从来不做任何家务，因为他是东北人，他告诉我在他们老家男人是从来不做家务的，那是“娘们儿”干的事儿！
其次，他眼高手低，一年换十个工作，最短的做一天，上午去下午就回来了，最长的做一个月。他总有理由，而且理由总是一个：“我为什么要做那么无趣的工作？我应该做管理。”什么叫管理？反正在我的感觉里，他总是最后被人家解除管理。
第三，还需要第三吗？一个男人，又不去外面挣钱又不在家里干活，这样的男人做你的老公你会感到生活充满快乐吗？
但是我为什么会爱上黄油？并且把自己嫁给他？因为他样子帅？高大？喜欢唱歌，而且歌声动听？我记得在我们陷入爱河的那段时间，是这个城市最美的时节，所有的树都绿了，天空晴朗，每天的太阳都是温暖的。我们走在街上，飞鸟飞在云间，我们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四处盛开着艳丽的花朵。但是现在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一团糟！他不刮胡子，不洗衣服，袜子脏了就扔掉再买新的，而且最可恶的是这个家伙居然听信一个什么混混儿的话，要自己创业。知道什么叫创业吗？就是拿着自己的钱去注册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公司，然后办执照办税租办公地点。我的黄油以为只要自己有一个公司，他就会是总经理，并且会有一群人听从他的管理、给他卖命、为他挣钱，而事实是，他的公司只有他和那个混混两个人，一个做总经理一个做董事长，而所有的钱都是我亲爱的黄油出的，那是这么多年我们所有的积蓄。我亲爱的黄油跟我说：“我们公司很快就会赚到钱的，赚到钱以后，我们就买大房子大奔驰。”
我问他：“为什么说我们的公司？难道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吗？”
“你们女人就是目光短浅，他是我哥们儿，你知道他叔叔是谁？他叔叔是一个大官呀！他跟我说过，他不出钱，他是关系入股。有了他这层关系，咱们公司还愁生意吗？”
我厌恶地看着我的大黄油，现在他彻底像一摊浑身流油的脂肪。我懒得跟他说他的那个哥们儿是个混混，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叔叔，再说我也不相信他有那样一个叔叔，如果他真有那么一个叔叔，而且他的那个叔叔肯帮他的话，他就不会混到现在这么惨——要靠骗人过日子。
我亲爱的黄油老公越来越经常地西装革履地出去跟人家谈生意，而且越来越晚地回家。他最初总是兴奋地跟我说今天遇见谁谁谁了，人家答应帮我们完成一笔什么大业务，过两天，那笔生意又没有了。现在他懒得跟我说任何事情，我猜他是没有脸面跟我说了。他能跟我说什么？他说“亲爱的老婆，我们的钱打水漂了”？或者说“亲爱的老婆，我被人家骗了”？
他是男人啊，男人是有自尊心的！尤其是一个东北男人！那种自尊心就像玻璃一样易碎，就像装满TNT的炸药一样易爆！你愿意和玻璃与炸药一起生活吗？
我们决定离婚的那天早晨，空气中充满肃杀的味道。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小块黄油，冰得恰到好处，新鲜香甜。他坐在餐桌前面，用不锈钢的餐刀把黄油切成薄薄的小片，然后一点一点均匀地抹在面包上。他把那片面包轻轻地放在我面前的餐盘上，然后继续取出一片新的面包，继续在新的面包上抹黄油。
我感觉眼前有点湿润，难道我真的不爱黄油了吗？
我硬着心肠把面前的盘子推开：“我不吃黄油了。”
还是一连串的问号飞过来！
“我早就不吃黄油了，黄油让我发胖。”
他笑了。我们要离婚了，他居然还笑！
“你觉得伏明霞胖吗？她天天吃黄油。”我的黄油老公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伏明霞。
“你怎么知道？”
“运动员都要吃黄油，要不哪来热量？你胖是因为你不运动，如果你运动的话，你的身材会比现在健美得多。”
“那你呢？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什么都做不成，最后连个老婆都要丢掉吗？”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老婆不能忍受我的失败，其实她不懂，我虽然失败了但是积累了经验懂得了生活，而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她的财富，但是她现在却要丢了我去寻找新的财富；我真的替她难过，我担心她为别人培养了一个好老公，而她自己却不一定真能找到一个现成的好老公，再说一个别人眼里成功的老公和她也不一定就真有爱情。就像她爱吃黄油，现在戒了，改吃水果糖，第一，虽然水果糖也很好吃，但是她不见得真的爱吃；第二，水果糖也可能让她发胖……”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我吃了我面前盘子里的黄油面包，然后我们去了游泳馆，踏踏实实地游了一上午。之后，我们讨论了我们的生活，讨论的问题是我们到了必须用分手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吗？答案是NO。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只要请一个小时工做家务，只要他不再和那些狐朋狗友以做生意的名义厮混！
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车，有了自己喜欢的生活——冰箱里是各种我爱吃的黄油，钱包里是各种体育运动中心的VIP卡。当然偶尔的时候，我的老公也会提醒我——“你看，假如你当时放弃了我，现在该多后悔？”这个时候，我一般会给他讲一个笑话：克林顿和希拉里有一次一起开车旅行，路过一个加油站的时候，希拉里对克林顿说那个加油站的小工是自己的初恋情人。克林顿说：“你看当时要是放弃了我，现在你该多么后悔？”希拉里轻蔑地瞟了克林顿一眼：“我不知道谁更应该后悔，如果当时我嫁的是他，那么你现在就该在这里加油。”
当然说归说，我想假如当时我真的提着行李离开我的老公，难道一上街就可以收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吗？就像我为了保持体形而放弃我的黄油，就一定能不发胖吗？如果没有吃黄油还变成大肥猪，那岂不是太冤枉了！我想我懂得了一件事情，黄油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糟糕的是我自己。就像有的时候的爱情，也许并没有真的让我们那么失望，失望是由于我们自己的放弃。
丈夫是个好男人，诚恳善良，有责任感，深得众人好评，但可惜不是个好情人，因为好情人必须是哄女人的高手，甜言蜜语舌绽莲花，让女人傻乎乎地吃着窝窝头心里乐开花。
记得我和他谈恋爱时便深受他的木讷之苦，他对女人最最爱听的那三个字总是爱惜又爱惜，仿佛说一回就要掉三颗牙似的。逼急了，他就狡辩，说他是属于行动派的，还大力鼓吹“此时无声胜有声”是情人间的最高境界。不幸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并没有使我灰心，反倒激起了我重塑他的雄心，我决定招收丈夫做我的“关门弟子”，准备脱他的胎换他的骨。
第一步先摸底测验，看看他的情商究竟低到何等程度。我曾在杂志上看到一段对话，女孩问：“你为什么爱我？”男孩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你，只知道我的生命就是为了你而存在。”我看了之后心生一计，这不就是最好的测试题吗？一个傻乎乎的男孩竟说出了如此动人的话，我想，丈夫那么聪明，对此必有妙论。
中午丈夫回家后，照例一进门便大呼肚子饿，张口大嚼我辛辛苦苦包了半天的水饺，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活像个大老爷似的。
我姿态优雅、含情脉脉地坐在他对面，过了好一会儿，他硬是没有看我一眼。“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我谦恭温柔如日本小女人，“你为什么爱我？”“什么爱不爱的？我刚才没说爱你呀！”他好像看外星人似的瞪了我一眼，又埋头吞着水饺。这答案离标准答案实在太远，我气得大声斥道：“那你爱谁？说！”谁知他大声回答说：“我爱水饺！”一脸坦然无愧。我一阵悲叹：改造男人真是天高路远。
待他吃饱之后，我立即向他宣布了招收他做学生的决定，而且今晚就开课。丈夫愁眉苦脸，大声抗议：“你我都成自己人了，何必把爱情挂在嘴上呢？”我断然拒绝：“正因为结婚了，更要讲究爱的艺术，这样才能使爱情之树常青。”
晚上８点，课程准时开始，我面前摆满了书籍。丈夫耍赖不肯坐在椅子上听课，硬要躺在床上听，我迁就了他。
这堂爱情课足足上了４个多小时，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从古到今，引经据典，从叔本华的《论女人》讲到冰心的《我对女人的看法》，时而朗读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爱情诗，时而联系实际讲几个发生在身边的家庭悲喜剧，深入浅出，雅俗共赏。
“女人太愚蠢太可悲太可怜也太可怕了！”丈夫在课堂上咕哝着，不时动手动脚妄图调戏“女教师”。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就要看你的了！明白了吗？”丈夫一副开了窍的机灵劲儿，当即交上了一份答案：“老婆，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你讲课辛苦了，我去削个苹果给你吃好不好？”小有进步，看来这课没有白上，我暗暗得意。
“嗨！起来吃早饭了。”第二天早晨，丈夫如往常一般把我喊醒。我睡眼惺忪地洗漱完毕，坐在餐桌边，发现雪白的桌布上摆着一个美丽的瓷盘，上面还盖着一个碗，今天的早餐与往常大不相同！我欢呼一声，就去掀那个碗。哈，只见瓷盘上赫然放着一颗用纸剪成的红心，上面写着３个大字：“我爱你！”太让我意外了！“谢谢你，老公！”我高兴地赏了他几个吻，看来昨晚的课没白上。
“啊，我肚子饿了，现在该吃饭了吧？”我兴高采烈地说。丈夫果然捧出一碗香喷喷的面条，但却不给我，自己大吃起来，边吃边朝我笑：“呆子，你的早饭就是那个红心啊，你刚才不是吃过了吗？”“别开玩笑了，那怎么能吃得饱？”丈夫朝我挤眼睛：“你不是说女人最关键的是要人哄她吗？怎么当不了饭吃！”“少贫嘴拿饭来！”我恶狠狠地说。
“好吧，看在你是我老师的分上……”丈夫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从厨房里变出一碗面条给我，然后谆谆教诲道：“你现在明白了吧？昨晚你的教学很不成功，有误人子弟之嫌，好像对女人不必去爱，只要去哄她骗她就行了似的。光耍嘴皮子是吃不饱的……”
听“学生”说出如此有水平的话，身为老师兼老婆的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顾不上辩解，三下两下就把一碗面条吃了个底儿朝天，作为对他的赞许。
惭愧，我很抠门，喜欢看书，但却不想多花钱，所以尤其热爱图书馆。读大学那会儿，只有三件事情能让我早起，一是食堂供应限量葱油饼，二是八点有课且教授点名，三是到图书馆占位。
学校图书馆总是人满为患，去晚了肯定没有一个地方可供你舒舒服服坐着，当然，你也可以厚着脸皮去坐别人的位儿，不过那是很考验心理素质的，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走过来用飞眉咧嘴的动作提醒你：“嘿！哥们儿，这位子我先占下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在图书馆里是绝对不管用的，许多萝卜其实并不在坑的周围，却仍占着坑位，致使总有另一些萝卜没有坑。
除了供我抄袭论文的专业书籍外，我最常看的是带劲的八卦杂志、恐怖的推理小说、纠结的言情故事和都是图片的旅游指南，另外还喜欢看那些来图书馆的人。这是个忙碌的场所，有的男人来这里不看书，只是忙着同他的女人讲悄悄话，只见两颗头叽叽说一阵，然后咕咕笑，心照不宣互看，瞳孔互相映照，眼瞧着想亲个嘴，又悬崖勒马，然后再叽叽说一阵，咕咕笑；有的人则抱着电话不停说，仿佛电话里有一整个好世界；还有的人来图书馆就是无所事事地睡觉和发呆，这我倒是很能理解，将脸埋在书里打瞌睡是最舒服不过的事情了，尤其是冬天，更是如此，暖气懒洋洋地熏在头发末梢，窗外草坪上时不时有人大声唱歌，趴在桌子上，阳光照在头顶，看不见唱歌的人，那种半梦半醒似像非像的感觉很像一首诗，没有名字。
第一次正儿八经写小说也是在图书馆，大约是本科一年级的时候吧，很平常很寡淡的一天，之前似乎在看一本推理小说，看着看着，突然，就在心里有了一个故事，奇特的是，这个故事和推理、杀人或是肢解什么的完全无关，反而是很烂俗的言情桥段——关于少数民族部落男女青年的爱恨纠缠（可能是因为当时图书馆正好新进了一批少数民族民俗的书）：先是闷骚的心理活动，然后一个劲儿地展开伤春悲秋的对话，接着大反对大抗争大高潮，最后以主角先后殉情告终。我记得很清楚，写故事时那种自以为天降奇才的错觉，以及故事写完后自我欣赏时的那种自鸣得意，这个故事后来被登载在了班刊上，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好，而是中文系的传统，每个班级搞一个刊物，每个人都得往上面投稿填内容，无所谓水平高低，政治任务而已，没有读者，没有跟帖，没有长评，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却让我慢慢养成了习惯，跑到图书馆看书，无论好看不好看的，只要触动神经想到一个故事，便忙忙写下来，如此这般，直到七年后毕业，写故事的毛病还间歇性发作，图书馆却已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