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里的爱情 – 女娲资源

鸡蛋里的爱情

  二十年前刚和妻子结婚时,日子过得很清苦,就连偶尔吃一回煮鸡蛋,都是莫大的奢侈。

  婚后第一次吃煮鸡蛋时,我小心翼翼地剥去蛋壳,掰开洁白的蛋清,取出金色的蛋黄,然后捧着温热的蛋黄,就像捧着自己滚烫的心,轻轻送到妻子嘴边。将蛋黄含在嘴里,妻子回报给我一个蓄满爱意的笑,问:“你怎么不吃蛋黄呀?”我说:“我从小就不爱吃蛋黄,只喜欢吃蛋清。”妻子满脸惊喜:“真的吗?我们一个爱吃蛋清,一个爱吃蛋黄,真是天生的一对呢!”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已人到中年,家里的日子早已芝麻开花节节高,吃鸡蛋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不过,每次煮鸡蛋,仍然是我吃蛋清,妻子吃蛋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去年国庆长假,在重庆读大学的儿子回来,我俩煮了一大碗鸡蛋给儿子滋补。看着儿子津津有味地专拣蛋黄吃,我的目光里满是爱怜,忽然脱口而出:“这小子,跟我年轻时一样,就爱吃蛋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呢!”说完我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我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显然为时已晚,妻子怀疑地盯着我,就是不把目光移开。我怯怯地躲闪着,最后终于招架不住,只得老实“交代”:“其实我从小就爱吃蛋黄,我觉得蛋黄是最好吃的。正因为这样,过去穷苦的时候,我才舍不得吃蛋黄,而是留给你。”

  妻子的眼睛瞬间湿润了,说:“其实我也一直在骗你,我原本是喜欢吃蛋清的,只因为你说自己喜欢吃蛋清,我才改了口。”突然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那后来家里条件好了,吃鸡蛋不再难了,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吃并不爱吃的蛋清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吃蛋清吃了多年,已吃成了习惯,再也难以改回去了。”妻子也笑了:“是啊,这么多年,我不也一直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蛋黄吗?”

  笑过之后,我和妻子都陷入了沉思。鸡蛋虽小,其中却隐藏着爱的真谛。蛋清和蛋黄,经历了沸水的蒸煮,依旧彼此体贴,彼此包容,就像一对不老的情侣,走过无数风雨沧桑,依旧相互扶携,相互抚慰,情笃如初。而俗夫凡妇的爱情就如吃鸡蛋——把自己喜欢的,留给对方;把对方喜欢的,不据为己有;总是在考虑对方而委屈自己,而且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调整自己,适应对方,直到把新的习惯融入生命中,就像我和妻子后来分别都喜欢上了原本不喜欢的蛋清、蛋黄。

  鸡蛋里的爱情,虽然不会如玫瑰、钻戒般浪漫热烈,却远比它们更有生命力,长盛不衰,历久弥新!

  明朝崇祯年间,丰城府北郊有个上门女婿叫马昌林,在城里一家客栈做伙计。这年秋天,客栈要修缮,掌柜给大家放了十天假。马昌林家住北郊乡下,平时难得回去,心想这次可有机会和老婆巧凤好好团聚了。因此,一拿到工钱就高高兴兴地往家赶。

  马昌林欢欢喜喜地回到家,却发现老婆巧凤不在,于是就去向邻居打听。刚到邻居家门口,他就听见邻居夫妇俩嘀嘀咕咕地在说着什么,侧耳一听,竟听见他们说:“这马昌林可回来了,恐怕他戴了绿帽子还蒙在鼓里呢!不知那男人以后还敢不敢再来……”

  马昌林听罢恼羞成怒,愤愤地回到家,心里满腹狐疑,自己长年累月在外,难道颇有几分姿色的妻子耐不住寂寞背着他偷人?正胡思乱想着,巧凤回来了,乍一见丈夫顿时喜出望外,张罗着要给他做好吃的。马昌林本想质问巧凤,但看到她那股热乎劲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巧凤没注意到丈夫神色有异,兴冲冲地奔向厨房忙活去了。

  这时,马昌林口干,便打开碗柜拿碗倒水喝,刚取出一个白瓷碗,却瞥见角落里搁着一小包东西,好奇地拿出来摊开一看:赫然是两枚金光闪闪的金玉簪!

  马昌林不禁勃然大怒,这对金玉簪由纯金和红玉打造而成,价值不菲,自己从没给妻子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金玉簪从何而来?联想到邻居的闲言碎语,他断定金玉簪是野男人送给巧凤的。他抓着金玉簪冲到厨房,大声质问巧凤金玉簪的来历。巧凤一头雾水,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马昌林嗤笑道:“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勾野汉子的事,金玉簪是姘头送的吧?”一听这话,巧凤火了,脱口而出:“是姘头送的又怎样,你这倒插门的少冲我吼!”马昌林恼羞成怒,扬手给了巧凤一巴掌,扔下金玉簪,摔门而去。

  巧凤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满腹委屈,她压根儿就没做过背叛丈夫的事,所谓的勾野汉子,只不过是兴林镇客栈老板林向成的一个房客接她去给妻子看病而已。

  原来,巧凤的父亲是名老中医,医术精湛,尤其擅长针灸,巧凤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就略通一二。她父亲去世后,有些老主顾眷恋针灸术的神奇,偶尔也会来找她,林老板便是其中之一。前几天,他的客栈里住进了一对夫妻,也许是因为旅途劳顿,那女的一进客栈就病倒了,男人请遍了镇上的郎中诊治,却不见妻子的病情有所好转。最后,林老板猛地想起巧凤,便带他来找她。巧凤欣然随往,经她的银针一扎,那女子的气色当晚便好多了,男人大喜,随后的几天里他每天都驾着马车来接巧凤去给妻子治病,直到他妻子病愈为止。谁知不明就里的邻居见那男人天天来找巧凤,以为他们关系暧昧便说起了闲话,引起了马昌林的猜疑。至于家里为何凭空出现两枚金玉簪,巧凤也不得而知,她给那女人看病,只收取了应得的诊金,根本没收其他贵重的礼物。

  巧凤本可以和马昌林解释清楚的,但她是个独生女,自小娇纵惯了,爱使小性子,偏偏不说。可马昌林这一走,直到中秋节也没回来,巧凤慌了,以往两口子吵架,没过多久就会重归于好,难道丈夫这次当了真,连家也不回了?这样一想,她就急忙赶到城里,寻到了丈夫做事的客栈。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马昌林一个月前已辞职,去省府德州府投奔他开绸庄的舅舅了。巧凤气得直跺脚:丈夫离家出走想抛弃自己哩,他若不回来,那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岂不是永无机会跟他说清?不行,得找他去!

  可那年月世道不太平,一个女人出远门谈何容易。巧凤左思右想,计上心来。她把自己的长发扎成条辫子,嘴上粘上两撇小胡子,戴上顶帽子女扮男装便上路了。风尘仆仆地赶到德州府,到地儿一打听,巧凤顿时从头凉到脚,原来马昌林舅舅的绸庄早已物是人非换了老板,而马昌林未寻到舅舅后也不知去哪里了。

  无奈之下巧凤只得心灰意冷地打道回府。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刚到台山地界就碰到一群衣衫褴褛来自丰城府的难民,巧凤好生奇怪,问他们为何要离乡背井出来逃难。他们说,丰城府遭了水灾,大水把屋舍都淹了,没办法只好另寻活路。犹如晴空响起个霹雳,巧凤仰天悲呼:“天啊!我现在是有家不能回,丈夫又下落不明,该怎么办呀?!”她只觉得一阵晕眩,便栽倒在地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马昌林是巧凤父亲病逝前不久招上门的女婿,因此,他也不清楚巧凤医术了得,老实说入赘巧凤家他已觉丢脸,误会巧凤给他戴了绿帽子后更是感到无颜见人,于是便决定远走他乡。来到德州府后又没找到舅舅,让他顿时茫然无措,正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逛,突然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却是自己在客栈当伙计时招呼过的赵斌赵老板。两人以前相熟,便寒暄起来。马昌林把自己辞了客栈的营生,到德州府投奔舅舅未果的事告诉了他。赵老板很热心,问他是否愿意来自己米行做伙计,马昌林正求之不得,当即欣然应允。

  赵老板在省府开了好几家米铺,经常天南地北地跑买卖,他见马昌林为人勤恳,便视为心腹,去外地时常会带他随行。这年冬天,赵老板带着马昌林去台山做买卖,不料刚到台山地界就在山林里遭遇了强盗,财物被洗劫一空。两人无可奈何,只想早点赶到城里,找到生意上的朋友寻求帮助。

  好不容易走出山,两人已是疲惫不堪,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身上连一粒干粮也没有。正一筹莫展之际,马昌林突然看见远处山坡下竟有一家小客栈,两人大喜,但随即眉头又拧成了疙瘩:口袋里没钱啊!马昌林望着垂头丧气的赵老板,灵机一动,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商议一番,赵老板略作思索,便同意了。

  马昌林扶着赵老板来到客栈,在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伙计赶紧上前招呼。马昌林故作镇定,从容不迫地点了一桌子菜,还要了一壶酒。不一会儿酒菜端了上来,马昌林和赵老板忙放开肚子狼吞虎咽起来,眨眼间,满桌酒菜就被他们风卷残云般消灭得一干二净。

  酒足饭饱后,两人惬意地打起了饱嗝。马昌林向赵老板使了个眼色,赵老板心领神会,嘴里嚷着要去解手,起身走了出去。

  过了许久,马昌林估摸赵老板已经离开很远,也悄悄站了起来踮着脚尖企图溜走。可伙计眼尖,一把拉住他,呵斥道:“客官你还没结账呢!”马昌林瞬间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没带钱,能否先挂账日后再还。伙计啐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呸,敢情是来吃白食的!”

  事情很快惊动了掌柜,掌柜从里屋掀帘而出,奇怪地问伙计出了啥事,伙计如实禀告。那掌柜听罢,对马昌林嘲讽道:“哎哟,这位客官看你长得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却是个无赖呀!”马昌林羞得无地自容,低头嗫嚅着说:“掌柜的,我实在是迫不得已……”

  那掌柜“哼”了一声:“少废话,天下没有白吃的理,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这里帮店里干活,直到抵消饭钱为止,除此之外每天晚上在我睡觉前还得给我洗脚!”说完命令伙计先把马昌林绑了起来,关在了后面的一间偏房里。

  马昌林心里大叫苦啊,按理说那掌柜要他留下来干活儿偿还饭钱无可非议,但还要他一个大男人伺候洗脚这就叫人难以接受了。

  为了免受洗脚之辱,马昌林寻思着要设法溜走。他把身子挪到屋角,费了好大的劲把绑在身上的绳子磨断了。摆脱了束缚,他悄悄推开门,看见外面天色已黑,后院里没有一个人影,便快步走到墙角,翻墙而出,然后像脱笼之兔,撒腿飞奔起来。

  可他还没跑多远,就听身后一声怒吼,那掌柜已骑着马急匆匆追了上来。马昌林暗叫不妙,更加没命地跑起来。可他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少顷,那掌柜便旋风般地冲到了他面前,他立脚不住,猛地摔倒在地。那掌柜怒火冲天,嘴里喝道:“混蛋,看你往哪里逃!”挥起鞭子就要抽他。这时只听一声大喊:“住手!”一个人策马飞驰到了他们身旁。两人一看,正是离去的赵老板。

  赵老板抱拳作揖道:“掌柜的,适才我们没付饭钱多有得罪,但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我已回城向友人取了银两特来偿还饭钱,就请高抬贵手饶了在下的这位兄弟吧!”说着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那掌柜。

  谁知那掌柜收了银子,依然蛮不讲理:“哼,付了银子我也不能放他走!”

  马昌林霍地站起,脖子一梗道:“岂有此理,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老婆!”说着那掌柜愤然把帽子一扔,嘴上的胡子一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竟是面容俏丽的巧凤。

  原来,巧凤昏倒后,一位好心的老大娘把她救回了家。等巧凤醒来,老人得知她无家可归的境况后,便把她收留下来。老人无儿无女,巧凤便认老人做干娘。

  巧凤见此处虽然偏僻,但途经的客商却颇多,便拿出身上所有的银子置办了一些桌凳,在村里招了一个伙计,开起了客栈。心想,这样既能维持生计,又方便打听丈夫的消息。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今天丈夫却自动送上门来,当时她一眼就认出了丈夫,但马昌林却没认出她。这也难怪,巧凤自离家以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直都女扮男装,再者马昌林当时无地自容,低着头没敢仔细看巧凤。巧凤见到马昌林虽然心情激动,却没有立即相认,她要好好羞辱丈夫一番,以发泄心中的怨懑……

  知道妻子的经历后,马昌林却有些不屑:“这一切也不能全怪我,谁叫你当初不跟我说清那对金玉簪的来历呢!”

  “哈哈……”赵老板突然大笑起来,对巧凤说,“恩人,可还认得在下?”巧凤疑惑地打量着他,终于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林老板的房客!”刚才她一门心思专注在丈夫身上,所以根本没认出他来。赵老板告诉马昌林,他去丰城府跑买卖顺便携夫人出来散心,途经兴林镇时妻子突然染疾,幸好得到巧凤的救治。他们夫妻俩感激不尽,要厚谢巧凤,但巧凤却执意不收额外的赏赐。第二天他们就要启程赶往省府了,他夫人一定要向巧凤表示感谢,就把自己戴的金玉簪交给他,让他送去给巧凤。巧凤还是执意不要,他便把金玉簪藏在碗柜后离开了。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对金玉簪竟给马昌林夫妻间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

  一切真相大白后,马昌林羞愧难当,面红耳赤地赔罪道:“巧凤,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巧凤头一歪,娇嗔道:“哼,光道歉有何用,不相信自家老婆,看你以后吸取教训不?”

  在略显拥挤的老式小屋里,他坐在床沿,妻子倚靠在床头在看丈夫编汇的照相册,这里面有丈夫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和卫生队救过的战士的合照,有整个建设大西北队伍的集体照,甚至还有他和朝鲜姑娘的合照,却唯独没有他和妻子的合照。但是妻子仍然看得有滋有味,还要丈夫给她详细讲述这本名为《我走过的路》的照相册。

  “我亏欠了你30年,我真是对不起你啊。”翻看着照相册的黄浩哉,摩挲着妻子的手,眼眶有点湿润。这是一对携手走过50多年的老夫妻,在他们结婚的50多年中,经历了战争,经历了长达8年的分居,甚至经历过很长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在结婚30年后,这对夫妻才真正让牵着的手连到了心上。

  首次牵手正是分别时

  他们的故事还要从1950年的一纸婚约说起。当时,年仅18岁的黄浩哉还在药房里做学徒。黄浩哉的家庭经济状况很困难,他的父亲以前是做玉匠生意的,但在战乱年代,父亲的生意根本无法糊口。黄浩哉的母亲只能到菜市场靠卖鱼虾,维持一家生计。

  黄浩哉共有3个兄弟姐妹,哥哥是半个聋哑人。这年,黄浩哉的哥哥娶了妻子,弟弟妹妹也相继上了高中,家里的经济更紧张了。于是,母亲便想着去乡下找个帮手,帮她剥虾、卖鱼。

  在浙江的乡下老家,黄浩哉的母亲找到了朱水琴。当时20岁的朱水琴大字也不识几个,父母在战乱中都死了,全家只剩下她一个孤苦伶仃。可能是家庭的原因,朱水琴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但手脚勤快。黄母盘算着,将朱水琴许配给老二,能解决老二的婚事,家里不仅多了个帮手,连“人工费”都能省下了。

  母亲没有跟家里商量,便把朱水琴带到了家里。可这个提议遭到了黄浩哉的强烈反对:“我跟这小姑娘认都不认识,再说我还比她小两岁,这婚结得太莫名其妙了!”虽然只是在药房里当学徒,但黄浩哉好歹是念了初中的人,他无法想象,自己和一个不识字的姑娘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他认为,母亲这样做,既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也等于是把朱水琴当成了免费劳动力,对她很不公平。

  “我可是跟小姑娘的老家都说好了,你现在说不要她,你让她回去怎么见人。”母亲拿出了杀手锏,用她的话说,人,我是带回来了,你不要她可就是毁了小姑娘的一生。要知道,在当时的乡下,被夫家退回来的姑娘是要一辈子被看不起的。在父母的软硬兼施下,黄浩哉终于服了软。

  1950年年末,黄浩哉和朱水琴在亲友的见证下,成为了夫妻。两人的婚房只是家中重新搭起的一间不到5平方米,站在里面连头都抬不起来的阁楼,两人的“婚礼”也只是草草地请了一顿饭,连结婚照都没有拍,甚至连结婚证书都没有领。

  朱水琴没有什么文化,加上性格内向,让黄浩哉觉得,这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妻子,和18岁正充满着理想抱负的他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黄浩哉甚至打心眼里,有点看不起她。于是,这对夫妻成了名副其实的“同屋陌生人”。黄浩哉每天拼命加班,熬到很晚才愿意回家。师傅为了奖励这个勤奋的学徒,将他推荐到铁路局卫生部工作。当时,在同事之中,黄浩哉的勤奋是出了名的,可又有谁知道,勤奋的背后有着一份他不想回家的私心。

  1951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征兵的消息传到了上海,黄浩哉凭着一股热血,瞒着家里报了名。对于他来说,在别人眼里危险重重的战争,却成了名副其实的解脱。一来,他能离开这段没有爱情,没有共同语言的婚姻,另一方面,他正想闯出一番事业。

  1952年初,黄浩哉加入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卫生队。在临走之前的那天,他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和妻子。虽然万分不舍,可儿子的先斩后奏和去意已决,让父母亲都无可奈何。“你,要去当兵了?”那天晚上,平时不声不响的朱水琴终于忍不住问他。“嗯。”黄浩哉也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回答,只得装着困蒙头就睡。

  第二天,父母和朱水琴来到车站为黄浩哉送别。“儿子啊,妈舍不得你。”母亲哭成了个泪人。“你……一定要保重。”朱水琴第一次,主动地拉住了黄浩哉,水灵灵的眼睛中闪动着泪光,“我……我会和爸妈一起……等你回来。”说到这,她已经泣不成声。“我,我对不起你。”黄浩哉握着这只温暖的手,面对着她的泪眼,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握着她的手,他感到无比内疚

  离开了这个家,黄浩哉就像飞上了天的风筝,得到了解脱。在朝鲜的日子里,卫生队虽然没有在战争的第一线,但每天面临的却都是血雨腥风,可在黄浩哉心底,这段惊心动魄的生活正好冲淡了他对家中平淡生活的怀念。

  每月一次邮差送信的时候,别的战士都是盼长了脖子等邮差,只有黄浩哉像断了线的风筝,和家里几乎失去了联系。由于父母都不识几个大字,每次家里的来信都是寥寥数语,最多说到“身体好不好”。唯有两次收到朱水琴的亲笔信,虽然妻子用白字连篇的话语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无奈让黄浩哉看得云里雾里,更不用说能有什么夫妻间的情话可传递了。

  家在黄浩哉眼中,成了牵绊而不是牵挂。在朝鲜的日子里,他不但自告奋勇参加了好几次战队护送任务,还自学朝鲜语、参加文工团、学唱歌跳舞,日子过得艰苦而充实。

  1954年初,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黄浩哉回到了家。再次面对这个妻子,他甚至觉得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平淡的生活让他无法适应,于是休息不到两个月,黄浩哉忍不住又报名参加了宝成铁路的修建,来到了西宁铁通市第六工程局,参与开发大西北。在别人眼中看来,作为抗美援朝回来的英雄,黄浩哉在家能享受到的待遇已经不错了,实在用不着再去大西北过苦日子。可黄浩哉自己知道,他要脱离这种乏味而又没有激情的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离家出走。

  他这一走,又是长长的6年。在这漫长的6年分居中,黄浩哉每年最多也就回家探两次亲,每次也待不到一个礼拜。朱水琴在此期间,为他生下了两儿一女,可每次生孩子,黄浩哉都不在她身边。那时,家里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差。黄浩哉的大嫂患上了心脏病,根本无法工作,父母也逐渐年迈,整个家庭的收入只能靠大哥微拽着他的手,她一语不发

  1960年,由于当时黄浩哉所参与修建的青藏铁路遇到了盐碱地难题,无法攻破,在外飘荡了整整8年多的他终于回了家。这时,年迈的父母已经承担不了什么重活,弟弟妹妹陆续到南京和重庆上了大学,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到了黄浩哉和朱水琴这对夫妻的身上。

  这时,黄浩哉才亲身体会到妻子在这8年间所付出的一切。每天半夜十二点,妻子就要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去购鱼,由于清晨五六点就要到宁海路上的菜场出摊,回家后她还必须要忙不迭地剥虾,整理摊位。从早晨到下午收摊,除了要摆摊,拆下的鱼干和虾米还要送到订单的各个饭店,妻子每天都要骑车分批送货,留下的时间还必须要照看年幼的孩子,晚上回家,也是忙不停地给公婆准备晚餐,她每天的睡眠时间甚至不超过4小时。有时黄浩哉去摊位帮忙,看着背上还背着“蜡烛包”的妻子忙里忙外,一有空坐下来就能睡着的样子,黄浩哉心里感到一阵阵心酸,也为自己8年来没有陪伴在她身边感到惭愧。换作是别人,每天都干着重体力劳动,自己的丈夫远在千里没法帮上一点点忙,8年的苦难谁能受得了?可朱水琴却毫无怨言。“你回来就好了,否则,我晚上一个人睡不着,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妻子淡淡的一句感谢,触动的却是黄浩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可是毕竟,同情不等于爱情。虽然妻子身上的优点的确值得他感动,却无法让他们之间产生爱情。这对夫妻分离了长长的8年,加上沉重的负担让生活变得像白开水一般平淡,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夫妻间少有沟通交流的机会。有些相熟的朋友也会劝黄浩哉再找一个,可黄浩哉却没有这么做,不论出于道德准则,还是出于恩情的回报,这个糟糠之妻,他不能弃之不顾。

  不过,他们的夫妻生活之间也出现过小小的插曲。当时,黄浩哉是单位的文艺骨干,有时周六下班后,单位会组织员工联谊。过惯了集体生活的黄浩哉,总是积极参与。可是,这在思想传统的朱水琴看来,自己的丈夫和一群年轻的女同事唱歌,特别是要搂在一起跳交谊舞,实在是“有伤风化”,让她觉得受不了。可无奈自己又不会跳舞唱歌,不能跟着一起去,于是,她总是不允许黄浩哉参与这些集体活动。而黄浩哉却觉得,这只不过是很平常的集体活动,劝服不了妻子,他只能找借口偷偷地去。

  有一天,黄浩哉又瞒着妻子参加了周六的联欢活动,一直到晚上七八点也没回家。朱水琴有点急了,索性跑到了黄浩哉的单位。不过,生来内向的她,考虑到丈夫和自己的面子,不敢冲到单位里去找黄浩哉,甚至连大门都没好意思进去。她只是站在铁路局的门口,一边徘徊一边等他。那正是北风刚起的冬天,朱水琴瑟缩在寒风中整整等了一个多小时。

  九点多,黄浩哉走了出来,他猛然发现了街角蹲着一个瘦小而熟悉的身影。也不等他开口解释,只见朱水琴一个快步跑了过来,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却一语不发地拽着他就往家里走。一路上,朱水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牢牢地握着黄浩哉的手。从妻子手中的力度,黄浩哉分明地感受到了妻子的焦急和不安。

  其实从结婚到现在,妻子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的要求和管制,在妻子的眼中,不和别的女人跳舞,只是她心里最后的一道底线。面对丈夫冲破了这道底线,换作是别的女人,可能就会等不及冲到单位里去找他,甚至大可以到舞场中和他大吵一架,直接拖他回家。可正是这个传统而又质朴的女人,做不出这样伤他面子的事,只会在一边,默默地等他,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她要的,只是他回家,就那么简单。黄浩哉心里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在他眼里从来坚强而又不辞辛劳的妻子,毕竟也是个需要保护和温暖的女人啊。

  而作为丈夫,黄浩哉觉得,自己不论从道德还是情感上,都不能辜负这样一个女人。于是,打从那次起,黄浩哉就决定,再也不能瞒着妻子做什么事了,她不喜欢自己参加集体活动,那就不参加了吧。

  病床前,相爱的手终于牵到一起

  虽然心里是这样打算,但两人的距离依旧存在。当时,身为战争英雄和西北建设者双重身份的黄浩哉得到了单位的重视,他所在的铁路局卫生部为他提供了读书深造的机会。之后,他还被提升为办公室主任。而随着自己见识的增加,他也越来越觉得和妻子连话都难说到一起。

  空闲时,黄浩哉开始收集自己以前的照片,并在每张照片旁边题上字,将它们装订成册。年轻时候的这段岁月是他珍惜宝贵的财产,但恰恰是自己最难忘的激情岁月,却没有妻子的参与。他们的生活在每天的重复中匆匆度过,这一晃就又是10多年。

  1980年,50岁的朱水琴从菜场里退休,这时恰逢他们的最小的孩子快到了结婚的年龄,要置备婚房和家具,夫妻俩的积蓄根本不够。于是,本应退休在家享清福的朱水琴,又重新做起了剥虾的工作。

  30多年下来,朱水琴早已练就了一手剥虾的本领,每天剥虾可以有100来斤。年过半百的她每天还要去四五家酒店打零工。如此日复一日地奔波,朱水琴希望,能用她的勤劳为孩子和家庭创造更多一点条件。

  可毕竟,再好的机器运作久了都会出毛病,何况是一个辛苦了30多年的女人呢?有一天,朱水琴在饭店里剥虾时,突然眼前一黑,跌倒在了地上。在工友的帮助下,她被送进了医院。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这些当时都无法根治的病症像排山倒海似地一次性涌向了朱水琴,医院的诊断报告让学医的黄浩哉都吓了一大跳。医生告诉黄浩哉,朱水琴的病都是积劳成疾引起的。如今,她只能瘫痪在床,双脚不能自主移动,她的腿治得好算是奇迹,治不好恐怕下半辈子就要在床上了。

  在妻子病倒期间,远在南京,刚在紫金山天文台找到工作的弟弟也前来探望。“嫂子,我这一辈子能读那么多书,现在能当上教授,那可都是你的功劳啊。”黄浩哉的弟弟流着眼泪感激自己的嫂子。

  听着弟弟的叙述,黄浩哉不禁泪流满面,几乎是跪坐在了床边:“老伴,我对不住你呀。”30年来,黄浩哉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朴实、贤惠的女人和他之间,虽然没有惊心动魄的爱情,但在这平淡而又艰辛的岁月中,她用她最质朴的付出,早已让潺潺的爱情化成了血浓于水的亲情,把他甚至他全家,都包围在这样一种感情之中。这,不比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更令人动心和动情么?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女人,谁又能在这样一段没有丈夫疼爱的婚姻中,坚持着默默付出了整整30年呢?

  老天是这样的公平,朱水琴的这次大病,却给了30年来无法照料到妻子的黄浩哉一次付出的机会。黄浩哉几十年来,连厨房都没有进过,更不用说洗碗、烧饭了。每天,清晨起来买菜,照顾父母的饮食,照料小孩的起居,黄浩哉头一次体会到,原来,30多年来妻子仅仅承担的家务,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负荷的范围。他默默告诉自己,从今往后要让辛苦付出了大半辈子的妻子感受到他的爱。

  黄浩哉每天都细心地为妻子打点好生活起居,怕她躺久了一个姿势不舒服,只要在家,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为朱水琴翻一次身;他每天中午都会从闸北的单位骑车1个小时左右回家,为妻子准备午饭;怕她睡在床上久了容易得褥疮,每次为妻子翻身时,他都会仔细看看她有没有出汗,一有空就帮她擦身……

  在黄浩哉1年多的悉心照料和药物调理下,朱水琴的腿竟然奇迹般地能动了。于是,黄浩哉每天推着妻子到附近的人民公园去散心,有时还教她简单的太极拳。而正是这样的一种陪伴,让这对老夫妻的心,从未有过地贴到了一起。

  一天晚上,朱水琴突然高血压发作,伴着高烧,她只能呜咽着发出轻微的呻吟,黄浩哉一个激灵爬起来,帮她量了量血压,最高竟有220,他被吓坏了,赶紧背起老伴往医院赶。看着老伴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的着急样子,朱水琴也被深深地感动了:“你……辛苦了。”她用虚弱不堪地手轻轻搭在了黄浩哉渗满汗珠的额头上。“你要挺住啊,我说过,下半辈子,我还要照顾你的。”“我也离不开你啊。”朱水琴在迷糊的意识中,握着老伴的手,轻轻说道。

  好在那次,朱水琴又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而黄浩哉这一句照顾的承诺,就整整持续了20个年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虽然妻子的腿脚仍有些不利索,行动也很迟缓,但为了让朱水琴更好地恢复,现在,每天黄浩哉都会搀扶着妻子从宁海东路的住处走到人民广场,散散步,活动一下筋骨。这条短短的宁海路,曾是黄浩哉几次离家的送别之路,也曾是朱水琴30多年每天清晨去菜场的必经之路,更是这对情路坎坷的夫妻已经携手走过了50多年的感情之路。“老太婆,我今生欠你的太多了,来世我们还做夫妻,让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在金婚50周年庆时,黄浩哉带着朱水琴来到茅盾故居,在树林前许下诺言。“能做你的妻子,是我的福气。”腼腆的妻子握着他的手,温暖在他们的手间流淌,一直流到了彼此的心上。薄的工资和朱水琴每天贩卖鱼虾所得维持。每次生完孩子,朱水琴根本没有坐月子的空隙,一生完孩子就又要去赚钱。

  1958年冬天,黄浩哉回家探亲,发现朱水琴刚生完了女儿。而和上两次生完孩子完全不同,朱水琴这次像得了一场大病似的,几乎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家里休息。“我对不起你们呀,弟媳妇这次差点没了命。”大嫂愧疚地告诉黄浩哉。原来,这次朱水琴突然半夜里早产,大嫂本来是要送她去医院的,可谁知送到半路,大嫂的心脏病又犯了,需要吃药,只能将朱水琴托付给了一个骑车经过的路人,自己回家吃药。那个路人是要赶早班火车出差的,送到了半路赶不及,竟把朱水琴丢在了路边。要知道,那可是寒冬腊月的时节,又是凌晨最冷的时候,朱水琴顶着个肚子,遭受着寒风,一急羊水都破了,血一直流到地上,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最终有个好心的三轮车夫救了她,把她送到了医院。到医院时,朱水琴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晕厥了过去。这次死里逃生的生产,让朱水琴一下子病倒了。

  看着躺在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妻子,黄浩哉突然发现,朱水琴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8年前,还有着一双水灵眼睛的她,如今眼圈周围黑黑的,眼神也失去了光彩,一点都不像20多岁的人;曾经灵巧的双手上布满青筋,手指上的老茧一层又一层。虽然自己在外漂泊,每天过着艰苦奋斗的日子,可留守在家的她,所度过的8年何尝不是一样艰难呢?一股疼惜之情突然涌上了黄浩哉的心头,他捧起朱水琴的手:“真是辛苦你了。”“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第一次感受到丈夫的怜惜,朱水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轻声地啜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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