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蜗牛的速度爬向你
幸福不需要太大的容器,蜗居里的幸福浓度更高。
1
那天上班时,周林突然从QQ上冒出来和我聊天。一年前,我们是同事,后来公司倒闭,他去了汉口,我仍然在武昌。
有人说距离产生美,似乎真的如此。同事时,我们仅仅是点头之交,说过的话没有超过十句,现在,他特别喜欢在QQ上和我聊天,留言,发搞笑图片。
现在,他发来一张金光闪烁的图片,一棵正在往下掉金币的树。
问他什么意思,他告诉我,他涨薪了。
“那要请客。”我说。
他说:“做我女朋友我就请客。”
“你还真够贪心的,从前可看不出来。”我说
“唉,为了请这顿客,我酝酿了多大的勇气啊。”他说,“当年我到公司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当时就怦然心动,直到现在才有勇气来告诉你。”
“过了这么久,你不觉得太迟了吗?”我为难他。
他发来一张图片,一只蜗牛爬向另一只蜗牛,上面有一行字,“同样的距离,我花的时间越长越能证明我的执著。”
我笑了,我其实并不讨厌他,甚至还有点喜欢他,只是当时听说他有女友,没作非分之想。我传了一张羞红的脸过去,幽幽地说:“你怎么不早点说呢?浪费了一年的时间。”
周林说:“彼时江湖动荡,朝不保夕,所以,我就计划着,等我混好了,一定要来追你。”
“呵呵,那你现在算是混好了吗?”我反问他。
他半晌无语。
我想,我是不是残酷了点?可是,生活比我更残酷啊,我倒不是什么拜金女,但是,周林的条件也就和我差不多,都是从农村来到省城的漂二代,一切都得靠自己,难啊。
还有一句话,更残酷,所以我没有打出来,我想的是:等你混好了,也许我被别人追走了。要知道,一年可以发生许多事的。
哪需要一年,一个月甚至一天一分钟一分秒,都可以发生很多事。
我正在想是否要和周林调侃,部长过来,让我把一份新楼盘奠基仪式的请帖送到邓氏集团的邓总。我上下班都经过邓氏集团大楼,那幢25层的深蓝玻璃围墙的大楼,神秘地耸立在湖边山脚下,让人忍不住想走进去,看看里面的景。
办公室同事告诉我,邓总原是邓村村长,邓村位于城东郊,随着城市的发展,邓村渐渐地成了城中村,邓总将村里的几家企业合并成为邓氏集团,那几个企业并不赚钱,集团的主要业务就是出让土地,以及位于商圈中心的邓氏集团大楼的出租。邓村村民十年前还是菜农,现在一个个富得流油。
现在,我进了楼,上22楼,见到了邓总,他接过请帖,让我坐下,问了我几个有关那天活动的问题,我一一作答。
觉得我们公司怎么样?邓总突然问,我愣了一下,说,我特别喜欢你们大楼的蓝色玻璃外墙。
他哈哈笑了起来,说,姑娘你真逗。
我只是脱口而出,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我心里七上八下。
2
一周后,奠基仪式上,我和商务部同事身穿旗袍,肩披礼仪绶带,每个人手上托着一个盛着剪刀的盘子,等待嘉宾的剪彩。
走到我面前从盘子里拿起剪刀的正是邓总,我礼貌地冲他笑笑,他也笑笑,说,丫头,冷吧?
当然冷。十一月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何况我们穿着的都是开岔很高的旗袍,虽然贴身穿了毛衣毛袜,但还是冷。想自己辛辛苦苦读大学,可不是为做这盛典上的花瓶,但这也是工作,不做这,哪来一日三餐,如何孝敬父母?
酒会结束,商务部负责送来宾离开,我送邓总走向他那辆黑色雅阁,邓总问我,丫头,有对象没有?
没有。我脱口而出,想起了三天前周林在QQ上的暧昧追求,这几天忙,我没再上线,他也没有给我来电话,这种暧昧,也就只是个玩笑。
邓总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说,这是我的儿子,邓阳。
一个年轻男子正咧着大嘴开心地笑着。嘴真大,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马上回来,他妈妈希望他一回来就结婚,男孩子结了婚就会定性。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合适他,愿不愿意跟他交往看看?
我蒙了,怎么有这样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邓阳从小调皮,只读了个中专,我希望他上进,就送他到部队去,相信部队这所大学会让他有所长进。我和他妈都希望他能找一个大学毕业生,将来能帮他。
我……我迟疑。
不着急,你想一想,等他回来了,你们再相处看看。邓总说。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不可思议,我掐了掐自己,看是不是在做梦。
这时,电话响了,是周林。他问我在干嘛,我说我睡了,在做梦。他就在那边大叫,懒虫起来,我发一张照片给你。
这张照片我从没看过,两年前,单位组织去庐山玩,有一段路要在山涧中走,要爬过一块巨大的石头,我当时正在爬,脚下有些打滑,差点掉下来,周林在下面接住了我,他的手正扶在我的屁股上。那情景让我又好笑,又有点难为情。
那天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走,一路看你的背影。周林说。
我的心扑扑跳,我承认我有点纠结。邓阳,素未谋面,却是嫁入豪门的机会,周林,认识一年才向我表白,不温不火,让人觉得舒服,但他却跟我一样穷。
琳子,我准备买房了,买多大的好呢?他问我。
你有多少钱就买多大的房子。我说。
我想买个小户型,50多个平方米的房子够结婚用的。你看行不?周林说。
蜗居啊。我说。工作后我一直与人合租,三室两厅的老房子,我和堂妹小纤住一室,另外两室里分别住着一对情侣、一对母子,这里的拥挤嘈杂让我对大房子无比向往。
至少也要买个八九十平方米吧。我说。
我以蜗牛般的速度爬向了你,你可不能因为我住的是蜗居而离开我。周林说。蜗牛很脆弱的。
虽然都只是八字仅仅一撇的交往,有的时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我把自己的困惑讲给正在准备考研的堂妹小纤听。
和周林做普通朋友,要嫁还是嫁邓公子。小纤说。女人的出嫁是她的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下半辈子的生活才有质量。她笑嘻嘻地说,如果你不要邓公子,把他让给我。
我打了她一下,说,没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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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林约我周末和他一起去看房。
我答应了,他凭自己的努力将在这座城市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多不容易啊,何况他真心要和我在一起,我把小纤也带上了。
售楼部人头攘动,周林去排队拿号,我和小纤在看楼盘模型。没想到居然碰到了邓总,他的身边有一个年轻男子,那张大嘴占了脸的三分之一,大概就是邓阳。
邓总看到我,说,丫头,你也来买房?
是一个朋友买。我说,我庆幸周林不在我身边。
你们也要买房?我惊讶地问。
不是,我们是卖房。邓总说,这次拆迁,补给我们8套房子,我们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所以准备出售,今天来看看行情。
8套?!我被震撼了。
是啊,我们原来的房子按面积补偿,所以就得到8套房了。邓总说。过了一会,他说,邓阳的奶奶生病,他就从部队赶回来看她。你有时间的话,明天晚上到我家来做客。
哦。我不置可否,发现堂妹小纤呆呆地看着邓阳,我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扭过头去,装作去看沙盘里的楼盘模型。
那边周林叫我们过去,我们就与邓总告别了。
小纤,你怎么一个劲儿地盯着人家,太失礼了。
姐。小纤看着我,她的脸色异样,有疑惑,还有愤怒和恐惧。
怎么了,你认识他?
她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我一把扯着她的胳膊,来到人堆外。
小纤说,我记得他的那个大嘴巴。真的。
然后,她给我讲了三年前的一件往事。
三年前,小纤在邓村附近的一所大学读书。学校是新校区,宿舍不够,很多学生在外面租房子,小纤也和同学合租了一间民房。
“有一天夜里停电,我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同室正在和一个黑影扭打,发出可怕的尖叫。我的枕头下有手电筒,于是我打开,然后看到了那张脸,那张脸跟刚才的那个男孩很像很像。”
我呆住了。“你肯定?会不会搞错?”
“我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是,太像了。我们后来再也没敢住在那,但是我的同学却因为受刺激最后退学。姐,你还是找人打听一下吧,邓家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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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度理论说,你想要认识一个人,最多经过六个人就可以做到。事实上,转个身也可以做到。
周一下班后,我犹豫是否要去邓总家,昨天他是向我发出了邀请,但如果小纤说的是真的,我不是自投虎口吗?
公司班车经过邓氏那幢蓝色玻璃大厦,我对坐在我侧面的同事说,这楼真气派。
他说,那是。
那邓总不说是亿万富翁也是千万富翁吧。我随口说道。
他说,具体我不知道,不过,他家儿子什么事都不干,一个月光零花钱就一两万。就是太舒服了,结果犯了事,他老头多方打点,才没有被关进去,还送他到了部队。不过,我相信这家伙迟早还是会犯事的。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
我表哥曾经是他家的女婿呀。他家的女儿才三十岁就已经结过三次婚了。我表哥是第二任前夫。他笑着说。后来表哥总结说,那是一段与狼共舞的日子。
原来如此,我没有再吭声。
这时,我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周林发来。他说,“亲爱的,我今天交订金了,和我一起分享那个五十平的蜗牛壳吧,我承认它是真的小了点。”
我回复他,“真正的幸福并不需要太大的容器,在小的容器里,幸福的浓度可以更高。”
“太好了,那晚上我们一起庆祝吧,庆祝从今天开始,我是一只有了壳的蜗牛,也是一只负着房贷的蜗牛。”
“好的,我正在以蜗牛般的速度移向你。”
我没有撒谎,因为,你知道,就像房价必然上涨一样,这个城市每天晚五点半必然堵车,不过,有爱相伴,不着急。
原来,不是不能相见,只是他并不想再见我。原来,把偷情幻想成爱情的只是我……
我与木白,从相遇到别离,只不过一夜的纠缠,但爱情,却像一场在黑夜怒放的烟花,让人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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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乌镇细雨迷蒙。我独自撑一把油纸伞,穿过湿淋淋的小巷,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丁香一样的姑娘,有着丁香一样的愁怨与哀伤……
逢源双桥,像并举的双臂,连起左岸右堤,也连起我与木白第一次的相遇。注视,并且沉默。以为就要这样交错而过,他却回头问我:“一个人?我们一起走吧。这样的雨夜,最适合散步。”
在木白的房间,有两瓶乌镇特产的三白酒。我们像《似水年华》里的文和英那样,坐在床前的地板上,借酒消夜,互诉过往。
从呼和浩特来的木白,与从西安来的我,都是将爱情弄丢了的同病相怜的人。
木白喝下一杯,说他与妻子分居了。他们的爱情已死,妻子连孩子也不愿意为他生,他们的婚姻走进了冬天。
我喝下一杯,告诉木白,我是来这里遗忘的。失恋的心无法面对相守过的城市,才特意来到这个遗世独立的小镇,想要忘记以前的他。
寂寞的心在雨夜里冷得发抖,我们相互靠近,拥抱着取暖。从地上到床上,从午夜到天明,从酒醉到酒醒……乌镇,在我和木白的缱绻纠缠里风停雨歇。
醒来时,他已不在身边,我疑心只是做了一场梦。抬眼,却看见他贴在床头灯罩上的小纸条:黎明前收到妻子短信,父亲摔伤住院,不忍叫醒你,只能这样不告而别。
字条的最后,是他的手机号码。
也许,并不是不忍叫醒我,只是这样的开始太过急促,我们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酒醒之后的清晨,他才不得不用悄悄的离别躲避分手时的尴尬。如果是我先醒,可能也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可能,我连留下手机号码的勇气也没有。
能留下手机号码,木白至少是一个敢于承担的男人吧?
2
再回到西安,木白的手机号码,成了我溺水时惟一的稻草。我幻想着,等他和妻子离了婚,我就是他惟一的女人。
我很想问木白,我的梦是否会成为现实?但总是开不了口,毕竟只是一夕之欢,我没有权力要求他的承担。直到半个月后,加了他的QQ,我才试探着问他:我想去看你?
他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字:好。
隔了冰冷的显示器,我不知道他说“好”的时候,是很开心,还是在敷衍,我只知道,如果要我躲在他妻子的阴影里,做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女人,这样的爱情注定是不快乐的。 也许,我应该忘了那一夜,忘了乌镇,如同忘记一场梦,但月底时我却发现,只那么一夜,竟然怀孕了。
这真是让人沮丧的消息,难道要我跟木白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必须对这件事负责?这和要挟有什么分别,我又和那些平素最不齿的“小三”有什么分别?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我必须独自将一切解决掉。
可是,刚走到医院门口,我却犹豫了。也许应该让木白知道这件事,他那么想要孩子,我为什么不能把他的孩子生下来? 可这样的消息我没办法直接告诉他。除非他自己发现,否则他只会把这当成要挟。
我再次在QQ上跟木白说:我想去看你。木白再次回了我一个“好”字,然后说要上课,就匆匆下了线。
三个月过去了,我的肚子在七夕节前夕开始微微隆起,一个人走过被各种中式情人节广告所覆盖的长安大街,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旁边,正好是一家火车票代售点,遂不管不顾冲过去,买了去呼和浩特的车票。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要和他一起度过这个七夕节。
原想着等到了之后再通知木白,但想念的心是如此迫切,火车才开出西安,就忍不住给他发短信:我在1676次5车,正在去看你的路上。
很快,木白的短信就回过来了,我欣喜若狂地抓过手机,但看过内容之后,心却一下子沉入无边的冰冷。他说:你不是骗我吧,如果是真来看我,怎会不提前告知?如果是骗我,那我明天10点半的飞机去上海参加学术交流会就不算失礼了。
木白竟会认为我是骗他,我骗过他吗?而且更让我伤心的是,他觉得见不到我仅仅是失礼——在他心中,我不过是个寻常的熟人。
这样的短信让我无法回复。我拉开铺位上脏兮兮的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像个冬眠的蝉。我渴望马上睡过去,那样,我就会以为只是做了一个梦,我不能面对,也不能想象这样的冷静与冷酷。
半个小时后,木白又发来第二条短信:要不,我找个学生去接你,或者,我先给你订好宾馆?依旧客气,依旧冰冷。
我不是他的友人,无法接受这种施舍一样的客气。我淡淡回他:不必了,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看见不相干的人。
果然,他只最后回了我一句:那你自己保重,以后再联络。
3
1676次车没有空调,8月的天气,处在这样的车厢里,比蒸桑拿更让人难以忍耐。一路上,我不停地喝水,不停地流汗,却不想吃任何东西。晚上5点多,下铺的人泡起了方便面,康师傅红烧面的味道热气腾腾飘上来,我忽然五内翻腾,直想吐。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抓起手边一个塑料袋就把头埋了进去。
同车的大婶问我:“姑娘,你是不是有喜了?”我惨然地点点头:“我怀孕了,三个半月。”
她怜惜地看着我:“你男人也不陪你,这么远的路,可真是遭罪啊。”
我男人?我苦笑,嘴上说他忙,心里却针扎一般疼。他原不是我的男人,我只是偷偷摸摸从另一个女人那里偷了他一夜。偷来的情,当然不是爱。于是,我连人也在这样的迷失中轻贱了起来。
曾几次让木白给我发一张他的照片,他总推说自己不上相,所以极少拍照片。他也不和我视频,说办公室人来人往不方便。而在家时,他则连QQ也不上,他说和妻子共用一台电脑,不想和妻子抢电脑。
我惟一拥有的,不过是在网上找到的他和某著名学者在一起的合影。那是从一本学术杂志上拷贝的二手图,黑白的颜色晦暗不清,亮的,只有他眼睛上架着的一副眼镜。
车过大同市,离呼和浩特越来越近,我的心也渐渐明白,有些爱情注定是用来遗忘的。我与木白,开始即是结束,这样执迷不悟,也只是徒然。我应该早就知道的,他并不是没有照片,他也并不是找不到和我视频的机会,只是,他不愿意留下和我纠缠的证据。
第二天10点整,终于抵达呼和浩特,我特意选择了木白学校旁边的一家宾馆住下来。即使见不着他的人,能在他平日经过的路上走一遭,那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住下来之后,我特意上网查了呼市到上海的航班。这一天共有三班去上海,第一班是10点半,但最晚的一班却在晚上才起飞。如果那个学术交流会木白非去不可,也完全可以将机票改签成晚上的航班,见过我之后再走。但是他没有,他只客套了一句失礼,让我自己保重即毫无声息地消失了。
原来,不是不能相见,只是他并不想再见我。原来,把偷情幻想成爱情的只是我,木白一直清醒地知道,我不过是那一夜之后,他情感上的一个累赘。生活总要面临选择,非此即彼。他可以选择在妻子之外,和我共度一夜,他也可以在见我和参加学术会议之间,选择后者。而我,在相见与遗忘之间,却选择了坐25个小时的火车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见一个根本不可能见到的人。
我所谓的爱情,说到底,不过是一场缘木求鱼的幻象。
就这样,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呼和浩特待了四天。这四天里,他再无一个短信,我成了流落到孤岛上的一只候鸟,而我曾经以为的爱情,在这样的时候,也只剩下一份丑陋的病容。是的,我病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之后,我在木白的城市拿掉了木白的孩子。
长途劳累加上手术煎熬,我不得不在医院病床上度过最绝望最悲伤的72小时。
但回西安时,我却依然执拗地选择了火车。坐火车去见木白,足够遥远的旅途,才能让我准备好见他的心情;坐火车离开,足够漫长的时间,才能让遗忘剥丝抽茧,将我心底最隐秘的痛楚连根拔起。从西安到呼和浩特,不足一千公里的路程,坐飞机一个小时,长途大巴10小时,坐火车却要25个小时。1676次是连接西安和呼和浩特惟一的一趟列车,却并不是直达,而是要在山西境内绕上一圈,才抵达目的地。如此一来,两个城市的距离就变成了三个省际的遥远。
来时,同车厢一个小伙子抱怨说,不知道是哪个脑残的人设计了这条线路,以后再也不坐了。当时我还在想,也许设计这条线路的那个人和我一样,正处在爱情中。因为只有爱情中的人,心思才会这样曲曲折折。回程的路上,我终于明白,上帝早在冥冥之中告诉了我,我和木白之间,不只是呼和浩特和西安之间的空间距离,我们之间还阻隔着一个不得不经过的山西省,就像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木白是个有妻子的男人。
用心去爱一个人,换个方式去爱一个人,那么阳光生活就会离我们很近,也很温暖。世间最经典、最浪漫、最深情不渝的情话永远来自生活,来自真心。只要你愿意相信爱情,幸福就会永驻心中。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就拥有了全世界最大的幸福。
六层楼,正好72级台阶。几乎是每天,男人都要往返数次,背着女人,或者扛着女人的轮椅。男人并不是那种壮汉,他戴着近视眼镜,文质彬彬,身形瘦弱。他的后背始终是湿的,他的脸上亮晶晶一片。
女人在一年多前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她低头正往前走,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事情,一辆急速行驶的货车就冲了过来。女人清晰地听到骨头被折断的声音,然后,人就昏迷过去了,一无所知。醒来已是第三天的中午了,外面是艳阳高照,男人守在她的病床边,紧握着她的手。他欣喜地说:你醒过来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女人拼命挣扎着扭动自己的身体,却无比惊恐和悲凉地发现,她的腰部以下,竟然毫无知觉,任她怎么捶打都是毫无知觉。她悲伤地落下了泪水。
两个多月以后,男人把女人接回家。女人默默地坐在了轮椅上,面无表情。两个多月来她几乎是哭干了眼泪,以前那么修长圆润、令人羡慕的腿,怎么会在转瞬之间,变成为两段毫无知觉的朽木?可是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啊!就在出事前的一个月,男人付了首笔购房款,买下全新的两室一厅。多年以来,他们两人一直租住在地下室里,他们早就计划买一套房子。
没搬进去的时候,听男人说,他们购买的是六楼,最高层,没有电梯。女人一听就来了脾气,说道:现在我这个样子,六楼怎么行呢?男人说:不怕,我可以背你上下。女人更急了,说道:你为什么不买一楼呢?一楼,轮椅可以直接进出。男人笑着说:难道你还想一辈子坐轮椅不成?……六楼有什么不好呢?空气好,光线好,还不吵,等你腿好了,还可以锻炼我们的身体……女人开始沉默了。她当然不希望自己坐一辈子的轮椅,可是她对自己,对自己的腿,好像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每天黄昏,男人都要推女人去小区花园里散步。他把女人的轮椅从六楼扛下来,放好之后,再返身上楼,将女人小心翼翼地从六楼背下来。然后,他一边推着他的女人,一边同女人轻声地交谈。落日余晖给两人镶上淡淡的金色轮廓,女人的脸上,盈满幸福和感恩。回家时,男人则先把女人背上六楼,然后返身下来,扛回女人的轮椅。这时候,每上一级台阶对男人来说都是困难的,可是他那张脸,分明是笑着的。“生活已经给我们太多的磨难,没有必要再跟自己过不去。”男人这样说。
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黄昏时,男人和女人,必会准时出现在花园里。甚至,那一天,天空中飘洒了��细雨,他们仍然撑了伞,有说有笑地在小区花园里散步。伞开得鲜艳而热烈,就像小雨里一朵骄傲的玫瑰花。
他们出来散步,并不仅仅是为散心。细心的邻居注意到:每一天,临回去以前,女人都会小心地扶着男人,艰难地练习走路。她练习走路的样子很丑陋、很笨拙,可是她很认真很努力。六层楼,72级台阶,女人渴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不必伏在男人的后背,一个人高高兴兴地走上去。
可是邻居知道,最初,男人并没有买到六楼的那套房子。那套房子已经被售楼公司卖给了这位邻居,整栋住宅楼只剩下一楼的一套住宅。可是男人找到了邻居,商量将他们的楼层对调一下。男人说他可以多加些钱,男人还对他说:我确实需要六楼。
邻居大为不解。既然女人已经坐上了轮椅,那么男人应该选择一楼才对啊。怎么会看上六楼呢?
“假如我们住到一楼,我妻子也许会对自己失去希望的。”男人说,“她会以为自己真的从此站不起来。”其实,她的男人已经为了她,买下了没有障碍的房子。
“但是,你相信她会站起来吗?”邻居反问道。
“我当然相信。”男人说,“六楼会给她信心……我会告诉她,之所以买下六层,是因为,当你的腿好了,当我们年岁大些的时候,爬爬楼梯就等于锻炼了身体。”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男人接着说,“即使她真的永远站不起来,我也不会后悔。我愿意一辈子背着她,上楼,下楼,上楼,下楼……为了她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两年以后,出乎意料地,女人真的可以一个人站起来了,真是奇迹啊。那天,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拄着双拐,一步一步往楼梯上爬。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她说:“我可以……为了我的丈夫,我一定可以。”当她终于独自爬完这72级台阶时,她与男人站在自家门前,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邻居不知道这是医学的奇迹还是爱情的奇迹。可是他,宁愿相信后者。这爱情的奇迹,让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