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疼的拥抱
接完那个电话,他叹了口气。
他刚刚睡完午觉,电话就及时响起来,那边,是同学欢快的声音:“你在哪儿?”
他淡淡地说:“在北京,有什么事?”
同学大叫:“我们在聚会,十年没见,都喝多了,惟一遗憾的是你没有加入。你不知道多热闹,喝了四瓶白酒,十几瓶啤酒,最重要的是两位女士也喝多了,其中就有尚小西。”
他一怔:“尚小西?”
同学笑了:“为什么我们一提你的名字,她就劝酒,我看你们两个关系真的不一般。”
他讪笑了一下:“哪有哪有。”只是,多年前那些歌却突如其来地钻入了脑中。彼时青春年少,学校很少有人会弹吉他,他住校,傍晚时分,带着吉他跑到后操场的草坪上,坐在那里结结巴巴地弹,吸引了一双眼睛。
似乎是羞涩的偶遇,她就坐在不远处的水房那边。那个时候,他觉得这很像是一幅画,静静的少女,弹吉他的男生,绿的草,蓝的天。没有一句交谈。
同学在电话里的吼声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你来不来,我们唱歌去了啊,我们还——还跳舞。”
他在电话里赔着笑,“去吧,你们去吧。下次回去,我一定参加,回请你们。”
在报社做了两年的娱乐版记者,每天跑出去采写各色花边新闻,他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台机器,而这个电话,竟然让他的心活泼泼地动了起来。挂了电话,他回忆,那个叫尚小西的女子,是不是还是当年那一头细软的黑发?
那一丝黑发是前年刚刚丢掉的。结婚后,他把书房里的东西封闭了起来。那次回家,看到小外甥在他的房间里东翻西找,东西散了一地,他惊叫一声,早惊动了刚刚结婚的妻子,跑过来问他怎么了?
他刚刚拾起一个小盒子,精美的塑料盒,里面有一根保存了八年的头发。他想了想,打开盒子,吹了一下,看到那根黑发飘在地上,然后笑着对妻子说:“看,这么漂亮的小盒子。
其实,那个时候,他的心分明抽搐了一下。
回去聚会时,他以一个主人的身份早早到了。点了一支烟,或者在烟雾里,才会有更好的回忆吧,他这样想。两位女士还没有到,他认真梳理了一下情绪。那场中学年代分别的晚会上,他终于练成了一首单曲——《光阴的故事》,里面有一句话印象深刻:年轻时为你唱的歌,你恐怕早已经忘了吧。
她忘了吗?大学期间,他们通过几次信,那个时候她已经工作,在一家医院做护士。她的字写得很漂亮,秀气。他就有意摆在自己的床头,等宿舍里的哪个兄弟发现了,然后装模作样地去抢,心里很满足。之后,他们又有一点点的错过,她来他上大学的城市学习,没想到他早就放假回家了;他去医院找她,却被告知她和男朋友一起出去了;她与第一个男友分手时,给他打电话,他却正和女友顺利拍拖。
生活就是这样,以一步步错过组成两个无缘人的所有。
直到,他听到她结婚的消息,心里面”嚓“的一下,把有些东西上了锁。今天,这锁可能会随着见她的面而打开,他问自己,会不会?
烟雾入口,呛了一下。狼狈之时,却听到了她的声音,”你早来了?“
他抬起头,慌乱地应了一声。她剪了短发,还烫了刘海,成熟女士的模样。都是经久不见的同学,见面没有拘束,直接进入正题,六个人,不要命一样抬了一箱白酒,请客的同学手一挥,豪情满怀地说:”喝,喝到哪儿算哪儿。“
几杯酒下去,渐渐就醉了,然后,坐在他身边的她突然说了一句:”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然后就给他换了白水,他醉眼朦胧,突然问了句:”他对你可好?“
这话是暧昧的,在两个本就有点旧情的男女之间,更显得暧昧。她笑了一下,说:”一般吧,谁都有个不愉快的时候。两个人要磨合而已。“
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他。他又想,她听自己弹了近半年的吉他,通了四年的信,自己想念了无数次,这样暧昧,不算过。喝完酒去K歌,然后是跳舞,他已然有些醉了,包房里昏暗的环境,他突然,吻了她一下。
只一下。她没有说话,手臂紧了紧,他明白,这是暗示。
接下来的场面开始混乱,只是,那个暗示,如一块石头那样,一直硬硬地立在他的心里。他用混乱的脑子想,接下来要做什么,拉她去开房?或是,再另找一个房间说话?他悄悄按住了她放在沙发边缘的手,她没有拒绝。
他附在她的耳边,说:”我们错过了很多次,这次,不能再错过。“
昏暗的灯光中,她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
似乎是两个多年不见的孩子。
一切水到渠成。只是,他在解她的衣服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短信,他看也没看,扔到了一边。但没想到她却要看。他不让,两个人抢夺着手机。她固执地撒娇:”我要看!“
是不能让她看的,他听铃声能听出来。
到底还是被她把手机抢了去,他还有一丝不甘心,也跟着看,上面写了一句话:亲,你在哪儿?
他关了手机,淡淡地笑:”是她。“到底是没有说假话。可女人的心思,总是敏锐到关键时刻失误,然后她也问了句:”她对你可好?“
”还行吧。“他含糊其辞。然后继续剥她的衣服。她却停止了配合,问他:”你对所有的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他仿若受了辱一般,”说什么呢你?“
气氛一下子静止了。她却固执地问:”你只说一句,你经历过多少女人。“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回答了:”不算你,有五六个吧。“他说虚了,大学毕业之后,他曾有过一段很荒诞的岁月,身边女友成群。
紧接着,他补充了一句:”可心里始终有一块很纯净的地方,留给你。“
她站起来,开始穿衣服。他慌了神,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拦住她,她却努力往外挣,并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了句:”我也是。“
回到家,他开始失眠,烟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短信响起,他拿过来看,是她,似乎有点儿无聊的成分,说:”你还会唱那首歌吗?“
他回过去一句歌词:”年轻时为你写的歌你恐怕早已忘了吧。“
他几乎就能想象到她那边的笑容了。突然之间,一条短信让他有些慌,清清楚楚,上面写着:我离婚了,就在去年。
很久,他没有回短信,因为他不知道要回些什么。是装作惶惶不安地安慰,还是义正词严地谴责,或是顺水人情地同情?他不知道,但是隐隐却生出一点儿担心,她要是纠缠住自己,怎么办?
片刻,他憎恶了自己一下,但到底还是没有回短信。现实就是现实,生活永远以真实的面目摆在那里,不容得一个有着理智的成年人有一点逾越雷池之作。
一切安好。第四天,是他回北京的日子。收拾行李的时候,他突然愣了愣神,见面,纠缠,短信,这一切似乎不成逻辑,在他的想象里,一切要么发生,要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怎么能这样收尾?
他发了短信,说:”聊一聊好吗?“
他们一起去了学校,当年的前楼已然拆除,换作了更高大的楼房。适逢假日,没有学生,两个人就站在塑像前方的广场那里,他心里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那天,为什么拒绝我?“没想到,她却拿出了一张白纸。
很旧了,上面没有一个字。
她眼角有淡淡笑意,”还记得那次考试吗?“
他似乎不记得了。她提示他:”那次,你借给我的草稿纸。“
依稀记得,是会考的时候吧。交叉进行,他们排在了一起,然后,她就借他的草稿纸,后来,他戏说,本来是要在上面写歌词的。却没想到,如那根不期而遇的她的头发那样,被她珍藏。
她转身,抱住了他,问:”心疼吗?“
是有一点点心疼,是慢慢抽紧的感觉,他觉得,那里有一些眼泪,但始终没有挤出来。
有一分钟的时间吧,她放开了他。”好了,再疼一下就好了,从此,了无遗憾。“是那样有才情的女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有些迷糊,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纸上写上歌词,就一定好吗?喜欢一个人,就非要占有他吗?非要破坏一个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己的幸福?我说这些,想必你明白。“
又一个电话打来,是远在北京的妻子。他接过电话,有些慌乱地对着电话说:”哦,是的,嗯,会早些回去。“
她就在一边静静地笑着。
打完电话,她突然就对他说:”这种状态,难道你想破坏吗?“
因了这句话,他突然就语结。
走的时候,同学们来送他。一个个拥抱,他想,这一去就又是一年。
每个人的拥抱都很有力,她排在最后,轮到她时,他刚刚张开双手,她却主动捉住了他的手,笑着说:”握下手就好了。“然后眼神看向远处的几个人。是一对夫妻,还有孩子,爸爸追着儿子,女人在一边幸福地看。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
坐到车上,行出几十公里,他停下来,给她发了条短信:”其实我们都是很懂事的孩子。“
她的短信很快就回了过来:”还是不要在白纸上写下什么才好,不管是歌词还是什么,看了就会忘记,不如只期待一张白纸,期待无数个并不会发生的可能。你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是取,什么是舍,而我,只有一张不舍得丢弃的白纸罢了。“
他觉得眼角有点儿湿。心突的疼了一下,他明白了,在学校的雕塑前,她为什么说疼一下,是因为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和多年的纯净想念的一个拥抱,而当时,自己竟然那么不懂得去珍惜。
洁嫁松时,我就警告她,松这小子是个只顾事业不顾家的主儿。果不出所料,婚后的松三天两头不着家。饱受寂寞煎熬的洁,骚扰我成了她的主要业余生活,隔三差五跑到我家蹭吃蹭喝,吃完喝完就用一种近乎凄厉的眼神看着我那系围裙刷碗的老公。老公告诫说,如果洁再这么神经质地看他,他就敢凡心大动,随佳人私奔而去。我和女儿一起把他压倒在床,拳脚相加,直到逼得他承认:在这世上他只爱我们两个女人,就算惨死在我的魔爪下也绝不敢逃跑,就算跑了最后还是会回来。
可有一阵,洁却仿佛蒸发了,手机关机,电话没人接,我无奈之下打电话到松的公司,对方的职员操着一口闽南腔:“斗架气啦(度假去了)!”
再见到这臭丫头时已是半个月后,她一见到我就扭腰送胯摆了一个风情万种的“POSE”,一头直发变成卷发还挑染了几缕金黄。我心里一阵妒忌:“和情人私奔也不说声!”洁这才说,她和松到海南玩了一圈。我终于确信他们“斗架气啦”,却又满腹疑问:不太可能吧,你那个夜夜让你独守空房的工作狂会带你去度假?
洁眼光发亮,似乎还沉醉在一片幸福中。她说:那天松又打电话来说不回家时,我哭了,我想我后半辈子难道就要这么过下去?我不甘心。我就打电话告诉他我想他,可直等到第二天凌晨他才回来,到卧室和我打过招呼后,拿了他的电脑软件又要出门。我赤脚从床上直接冲到客厅追他,脚踩到地上的跳棋玻璃珠子——结果我滑倒了,摔得很重。松急忙把我抱起来,要送我上医院,我不肯。我说,你多久没抱我了?松呆住了,紧紧把我搂在怀里:“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咱们就这样抱着,像以前那样,好吗?”我当时就晕了,幸福地找不着北了。那天我们相拥了好长时间,一起回忆初恋的时光,后来他就决定和我去海南把蜜月补回来……
我听得的眼睛都直了。和洁分开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儿,随即拨通了她的手机:“死家伙,你家客厅的地上哪来的珠子?”“这是我的珠子计划,自然是要提前预备的,本想让松摔一跤,那样他就不用去上班可以陪我了,没想到反而……喂,姐,俺姐夫有多久没抱过你了?现在,松可是每天都要回来抱抱我的。”
老公有多久没抱过我了?我神不守舍地回到家。老公正在厨房淘米,女儿则央求我放卡通片给她看,我准备拿VCD却把电视机旁的烟缸举了起来——洁有“珠子计划”,我是不是也得来个“烟缸方案”?
老公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在确保离我尚有一段安全距离后,才问:“丫头,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实施啥?只要你别再这个模样让我心疼,灌辣椒水也由得你了!”我愣愣地看着他:“你有多久没抱过我了?”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我才抱过你呀!”“什么时候?”“今天早上,今天中午,现在!”老公斩钉截铁地回答。“现在?用什么?”我皱紧了眉头,看着离我八丈远的他。
“就现在,用我的眼睛啊。你不知道我的眼神一直都在拥抱着你吗?小傻瓜。”
我的泪水那么没出息地一下就决堤了。老公就坐在我不远的地方,一直用眼神拥抱着我,我这个傻女人,我还想要什么呢?
把泪水和鼻涕在老公身上擦干的一刹那,我决定明天打电话告诉洁:其实爱也没有那么复杂,不管对方伸不伸出双臂,只要爱还存在,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是拥抱。
妈妈从小就说我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孩。我中专毕业三年后终于无奈地承认了这个现实:或许我只是一个注定平凡一生的女人,不管我在学校如何积极,待人接物如何滴水不漏,最后我只能在一个门市部帮人做账,那些美好故事中爱情事业双赢的美丽女人,永远不可能是我。
这样的失落感让我连门市部会计都不能胜任,在老板下了逐客令后我只好闲在家里。妈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为我洗衣做饭。看着狭小的老房子和无奈的父母,我对自己说既然自己注定命比纸薄,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来到广州,我决心用比纸薄的命来打拼一番。
曹林是我第三家打工公司的同事,我们的老家只隔着一条河。初来乍到的异乡感让我们感觉很亲切。他是公司的卡车司机,是个内向甚至有些害羞的男孩,除了和我在一起时话多一些,和男同事都很少说话。
或许是性格互补,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给他说我读书时的理想和抱负。曹林总是微笑着听我说,最后告诉我人的命都是注定的,安于现状是最聪明的办法。那是我们第一次争论。可后来我发现自己即使吵架也还是愿意什么都给他说,公司的女同事对我说:你看曹林的眼神都不一样,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了情况。
我知道自己喜欢曹林,可再怎么开朗我也是个女孩,不可能主动表示什么。问题是曹林太害羞,要想他来追求我,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我想了个办法,开始频频约另一个男同事一起吃饭或者散步。曹林依旧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从着急变成了气愤,这样胆小的男人,即使做了恋人或者老公,又怎么会有大出息呢,不行,为了我的幸福和他的将来,我要想办法让他改变。
于是我放出风去说那个男同事要约我一道去他家里玩,曹林果然相信了,可除了在我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些,却还是没什么表现,我终于生了气,他既然喜欢我,却什么都不敢做,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
那个周末我早早地下了班,准备和男同事一起回家。曹林一直没出现,我有些伤心:自己是一个平凡的女孩,难道喜欢的男孩也要这样碌碌无为吗?就在我要上车的时候,曹林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穿着崭新的白衬衣,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男同事是个高大威猛的小伙子,冲我挤了挤眼,故意凶神恶煞一般对曹林说:你小子干什么来了!
曹林秀气的脸庞有些微微的汗珠,我正担心他会被吓到,听到他飞快地说道:晓寒你不走好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出来打工后的第一个生日……男同事故意逼过去说:你过生日和她有什么关系,你再不走我就揍你了。曹林没说话,居然推了男同事一把,过来接过我的包:你跟我走吗?
那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不仅是曹林为了我敢对抗那个大个子,这还说明他具备为自己争取所得的勇气。我相信,只要我们相爱,再加上努力的工作,在广州这个地方一定会找到自己的位置,谁说我注定平凡呢!
曹林果然没让我失望,每次出车,他都记得给我带点好吃好玩的东西。最让我喜欢的是他在一次去外地出车,回来已是午夜,却把一大束鲜艳娇嫩的鲜花送到我宿舍,告诉我这是他专门绕道为我采来的山花。
我告诉自己应该满足了,曹林已经改变了很多:为我的工作和主管争吵,和欺负我的本地人打架。我知道爱情能让一个男人变得刚强,这正是我希望的。可对于年轻的我们来说,这些都不够。
于是我开始告诉曹林要懂得一些“心计”,比如可以在经理们视察的时候把车子再擦一遍,多和开小车的司机交往,主动帮那些高级白领做事。曹林说自己不喜欢那一套,他讨厌那些神气的小车司机和白领。我说能力和地位决定人的态度,以你的驾驶技术和稳重,再学会迎来送往,难说老总不会调你去小车班。而在我们那个公司,做了小车司机,就等于跳出了“打工仔”这个圈子。据我的观察,几个为经理开车的司机的待遇,实际上和那些中层主管已经差不多了。
这是离我们最近的一条路,我告诉曹林人可以没有钱,但是一定要有些野心,那也是自己有能力改变生活的一个证明。曹林很为难,我告诉他如果我们要在这里更好地生活下去就得这样,不然做一辈子打工仔和在老家种地有什么区别。
曹林被我说服了,他也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将来生活得更好。人们发现他的变化越来越大,不但开始和同事一起喝酒聊天,还经常帮那些小车司机洗车打蜡。公司的白领也都知道运输队有个勤快能干的小伙子,不但车开得好,甚至一些小问题不用去修理厂就能解决。
半年后机会来了,公司一位副总被调到下面的公司做老总,车子和司机都被带走了。新来的副总有一台车却没司机。这次不用我提醒,曹林就找到了小车班的主管,一番运作后,曹林真的开上了那台崭新的林肯。
就像我想象的一样,曹林做了副总的司机,我在公司的地位也变了。我所在的部门员工都是大学生,我以前做的几乎就是杂工,现在却没人再像从前那样指挥我了。曹林知道后得意地笑了: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个好女人。我知道这些根本不算什么成功,只是我改变命运的第一步而已:新来的副总很可能会代替要退休的老总,曹林以后要做的事还很多。
我一边告诉曹林自己的想法,一边也担心他会因为工作的改变而对我有什么改变。可我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老实本分的曹林是那么地爱我,在酷热难当的中午,会偷偷地让我在车子里睡一觉,他为我站岗。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心想即使什么都没有了,有曹林这样对我,过苦日子我也高兴。
一个月后,老总到美国考察学习,新副总果然是代理总经理。曹林兴奋地说晓寒你真是精明,不过我肯定要忙一阵子,副总一定会趁这个时间熟悉工作的。我告诉曹林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偷懒,你要让新老总觉得你是兄弟或者朋友,如果他总当你是个车夫,是不会提拔你帮助你的。
曹林确实很聪明,不但让新老总满意,甚至他的家人用车也都随叫随到。尤其是老总的太太,虽然自己有车却很喜欢让曹林开着林肯带她出去购物或者消遣。既然老总没意见,我当然也没意见,这个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以前的部门,在财务部帮忙。我很清楚,一旦新老总正式被任命,我会同时正式调入财务部。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在不远的将来,或许财务部副主管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我开始抽出时间继续学习,曹林也越来越忙。见面的时间少了,思念却多了。在忙乱的时候和他通个电话,让我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们为了自己的将来都在努力,有了这段同甘共苦的日子,我和曹林会是让所有人羡慕的一对爱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新老总在几个月后终于正式上任,林肯也换成了“大奔”,曹林每天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公司,而我也在财务部有了自己专门负责的一摊工作。我相信,不用多久他就会向我求婚,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等着那一天。而越来越少的见面,让我多少有些不踏实,帅气的曹林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对我的感情吧?我告诉自己不会,人们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曹林所做的一切改变都是为了我,我还担心什么。
那时我已经和曹林在外面租了间不错的公寓同居了,每天守着窗子等着那辆大奔是件甜蜜又辛苦的事。如今的曹林完全不是那个害羞腼腆的小司机了,他多了很多练达和圆滑,让我怎样都舍不得和他生气,即使他忘了我的生日,两三天不回家,我都发不来脾气,他总是会用精心挑选的礼物来哄我,告诉我老总很欣赏他这样的年轻人,对老婆忠心的男人,自然也会是一个值得相信的朋友。曹林最喜欢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说,是我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如果没有我的激励和帮助,他或许还在开着大卡车奔波着。
我继续幻想着未来,我终于可以告诉妈妈,她女儿的命没有那样薄,不过两年时间,我不但有了一个爱我的男人,还因此有了舒服喜欢的工作,而这一切的命运改变,正是我亲自操纵的。
一个雨后的傍晚,曹林打电话说回来吃饭,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我做好饭等着他。今天医生告诉我已经怀孕40多天了,这正好是个机会,可以提醒这个忙得团团转的家伙,是到娶我的时候了。
可是我一直等到午夜曹林也没回来,打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我担心下雨天他开车出事,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迟到了,到了办公室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都怪怪的,快10点的时候经理办公室的秘书对我说老总找。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想着是不是财务副理的任命下来了。谁知道到了办公室发现曹林也在那里,满脸都是青紫的淤伤,我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老总冷冷地说道:你把事情对她说清楚,然后都给我滚蛋。
我浑身冰凉地听着曹林不成句子的话。原来他和老总的太太早就有了暧昧的关系,经常趁老总出门的时候幽会。昨天终于被老总发现,曹林害怕极了,又是哀求又是发誓,最后居然对老总说可以用自己的女朋友补偿损失。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曹林雪白秀气的脸庞变得模糊起来,我木头一样走过去,手还没落到他的脸上便重重地摔倒在花岗岩地板上。
我醒来的时候正在医院,护士告诉我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流产了。我不吃不喝在医院坐了一天,没有一个人出现。电话里同事说我的东西都在门卫那里,拿了之后就不用来了。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没有一个可以哭诉的人,妈妈恐怕还在为我刚寄去的信高兴,而我身上的钱甚至不够再住一天院。那间曾经温暖甜蜜的公寓早已空空如也,地板上只有一个碎了玻璃的相框,杂乱的裂纹下,我在曹林的怀里幸福地笑着。
我没有打听曹林的消息,被我改变的他,肯定会很轻易地再找一个工作,我呢,将如何面对眼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