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太阳我是拐杖

70年前，他在一个草垛里将她救下，然后与她结婚生子，像模像样地过起了日子。

　　女人比他大3岁，个子也比他高一头，是当地有钱人家的小姐。那年遭难而被他救下，是因为日本人抄了她的家。

　　她看不上他，嫌他又穷又丑。对于她的指责和不满，他总是默默听着，然后笑着挽住她：“别生气了，我改还不行吗？”

　　改的却是她。她的小姐做派，在他的轻声细语中慢慢消失。她跟其他农妇一样，扛起了锄头，晒黑了脸，磨粗了手指。不忙的时候，她会定下心来细细地绣花，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激起她女儿家的遐想。不过日子久了，她的脾气也因劳累和不平衡，变得越来越大。而他，从来不跟她顶嘴，从来都不和她生气。有时候，孩子们都看不过去，偷偷地劝父亲。可他，总是呵呵一笑：“她不骂我，老在心里憋着，生病了怎么办？”

　　日子在她的吵闹声中一天天流逝，孩子们都长大了，结婚生子。不管这个家的人口如何改变，老太太始终有绝对的权威。老太太不讲理的时候，若有儿女不服，老头会拼命调解，直到让老太太满意为止。

　　生活好过了，老头将儿女给的钱攒起来，哪天去城里或集市上转转，给老太太买个发卡，买点零食，或者买件衣服。虽不贵重，却能讨老太太欢心。家里是老头做饭，每天吃饭时，总能听到老太太大声呵斥：“做了一辈子饭都是一个味儿，你家开过盐场啊。”晚上睡觉前，老头总会烧好满满一大盆水，端到老太太面前，把她的脚握在手里，仔细地洗。这一洗，就是一辈子。

　　年龄大了，老太太眼睛看不清，出门时，老头就是她的拐杖，颤巍巍地在前面走。前面有个坑，左边有棵树，老头都会轻声提醒。偶尔没注意走个趔趄，老太太总是大声地说：“你眼睛瞎了啊。”老头笑而不语。这样的笑，他对着她，绽放了一辈子。

　　过完今年春节，老太太93岁了，老头也90岁了。那天，老太太眯着早已看不清楚外界的眼睛，说：“老头子，外面太阳不错，咱们出去走走吧。不用叫孩子们了，你扶着我就行。”老太太没拿拐杖，她把手放在老头手心里，郑重地朝前走。而老头，努力地扶住她的身体，就像托起了整个世界。

　　太阳很暖，也很红，老太太喃喃着，慢慢地倒了下去。临走前，她放开老头的手：“我走了，你也解放了。”

　　处理老太太的后事，老头显得精神抖擞。她的衣服、她的被褥、她的首饰，还有她爱吃的东西，他都让孩子们包成一个个包袱，放在老伴的棺材内。她入土后，他开始分家产：房子，家具，到最后把零花钱都拿了出来。

　　那天晚上，一辈子从未生病的老头子也走了。病情危重的一刻，孩子们要送他去医院，他制止了：“用不着麻烦。”他手里握着一幅鸳鸯绣花，大红色的底子。他说：“让我带着它上路，找你妈方便。”

　爱情不是在花前月下，不是在你侬我侬，大多时候，是在风雨同舟时，在柴米夫妻的生活里，在那一点一滴、一举手一投足的喜欢里。

　　 那天看了一张照片，是大画家吴冠中和他的妻子。

　　 在黄山上，大概是下着雨吧，吴冠中在画画，背后站着他的妻子，举着伞，站着。在那张照片前，我呆了好久，多么感动人的一幕。她站在他身后，为他打着伞，而多年以后，她老年痴呆了，去厨房里来来回回开煤气，她总怕煤气是开着的，而他跟在她身后，她开了，他就关。

　　 不嫌烦。

　　 到老了，没了激情，可是，爱是这样持久了。梁家辉说过，开始的时候，最爱的时候，是热情，中年的时候，是激情，到老了，相看两不厌了，他是她的左手，她是他的右手，摸在一起没感觉了，那才是爱情了。

　　 梁的太太不美，站在一起，要比梁家辉难看得多，40多岁的男人正有魅力，40多岁的女人却是日落西山了，可是梁家辉恋家，没有绯闻。因为，迷恋那个女人的魅力，她贤惠仁慈，她是那个永远站在他身后为他打伞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怎么能不去爱？

　　 我的女友，是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子，还是一个大公司的时装设计师，她嫁的老公是大学同学，很一般，在一个公司里做职员，每天她回家，男人为她放好洗澡水，然后等她喝他煲的汤。

　　 也有有钱有权有势的男人追求她，说她怎么能嫁一个骑自行车上下班的男人，而且这男人如此普通？我的女友笑着说，因为他知道怎么爱我，在他眼里，我不是一个著名的时装设计师，我就是一个让他疼爱的小女人，喝他煲的汤，让他给我梳头发，我感觉很幸福。

　　 不久，女友得了子宫肌瘤，面临不能生育的问题，男人说，你是我唯一的宝贝，有没有孩子不重要，只要你在。

　　 女友哭了，她知道她没有看错人，她说，风雨来时，他一定是那个为我打伞的人，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爱？

　　 找到那个为你打伞的人很难，很多人找到了，不知道珍惜，一再地错过。我的同学，大学毕业后自己开了公司，有了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换掉糟糠之妻，尽管他的妻子跪下来求了又求，可是，挽不回他的心。他携着新欢去了另一个城市，结果去了之后生意却败得很惨，身无分文时年轻女孩子离开了他，他想自杀，却接到前妻电话，此时，前妻已经结婚，前妻说，你不能死，我不是多想你，是我的孩子不能没有亲爹。

　　 他哭了，他知道，他丢了那个打伞的人。

　　 他也知道，前妻为什么给他打电话，爱情没有了，还有扯不断的恩情，她记得他曾经的好，却忘掉他的坏，她和现在的丈夫接他回家，帮他办理银行贷款，直到他东山再起，他没有说谢，却从此懂得了感恩的心。

　　 爱那个为你打伞的人，慢慢品尝爱情之美，爱情不是在花前月下，不是在你侬我侬，大多时候，是在风雨同舟时，在柴米夫妻的生活里，在那一点一滴、一举手一投足的喜欢里。所以，如果遇到一个肯为你打伞的人，那就好好地爱吧。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爱来临的时候，你的心会在某一个瞬间被打动被击穿。而打开爱之门的，往往不是智慧和理智，它有时也可能是一个鲁莽至极或者愚笨至极的举动。

　　周末，电视里有个访谈节目，主题是“爱的抉择”。被邀请到现场是一位气质雍容、举止优雅的老人，她的眉宇间有幸福掩不住，随着微翘的唇角四下弥散。

　　 她说的是二十五年前的一场艰难的抉择。那时，她是厂里的一枝花，追她的小伙子很多，她的眼光最后落在了许飞与王力两个小伙子身上。

　　 许飞和王力长得一表人材，都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对她是一样的一往情深，性格也是一样的善良。他们虽都明白对方的心思，却从不在背后使坏，也不给她施加压力，他们说，不管她最后选择的是谁，都会尊重她的选择，都会互相祝福。

　　 我一直举棋不定，没想到事情的转机会是一次意外。她陷入了回忆。

　　 那一次，他们三人一起去参加一个登山活动。刚开始他们还紧跟着队伍，一小时后她因为体力不支而慢了下来，许飞和王力就陪着她慢慢往上爬。半途中，他们走错了一条岔道口，误入一片原始森林。

　　 半天过去了，他们还在山里团团转。下午四点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她滑入了一个废弃的大陷阱，又饿又累的她眼前一黑，有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王力和许飞在上面焦急地喊她，她没回答，王力一急不顾许飞的反对，竟然也跳下了陷阱。

　　 她掉下去的地方是松软的黄土，并没有受伤，刚才不过是受了惊吓而一时昏厥。王力跳下来，却落在一块石头上，摔折了脚骨。

　　 这个陷阱有四五米深，阱壁光滑，口小里大，现在一个弱女一个伤者掉在里面，凭许飞一人之力，没有借助工具是绝对不可能将他们救出陷阱的。

　　 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许飞趴在地上大叫，你们等着，我会来救你们。说完，许飞的声音就消失了。

　　 夜黑了，气温在继续下降。她和王力相互鼓气，猜想许飞一定在附近寻找山藤，很快就会来把他们拉出去。可是，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五小时过去了，十小时过去了……许飞一直没有露面。

　　 主持人插话说，灾难是检验真情的最好方法。当遭遇危险，一个是毫不犹豫与你共患难，一个是弃你而走独自逃命，看来这个事件替你做了选择。

　　 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她淡淡地笑，继续陈述。

　　 气温在继续下降，尽管她和王力紧紧地靠在一起，寒冷还是一点点地剥夺他们的意识。就在他们要失去最后知觉的时候，她听到了呼唤他们的声音。

　　 原来，许飞去找山藤时，在她和王力掉下去的那个地方不远，又看到了一个陷阱。看来这片森林，常有野兽出没，下雪的天气，若碰上饿狼，瘦弱的她和受伤的王力，是绝对没有逃生可能的。而既然有人在此设置陷阱，说明这里也是会有人来的，如果判断没错，附近应该会有人家。他瞬间改变了主意，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害怕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没人来救他们，就脱下一件内衣，写上救命两字，挂在他们掉下去的那个地方的小树上，然后开始去找人家。

　　 每个路口，他都要用随身带着的电工刀从衣服上割下一块布，缠在路边的小树上，作记号。他在风雪中艰难地走着，体能与热量在他身上迅速流失，他仍挣扎着往下山的方向走。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五个小时过去了，八个小时过去了……当他终于扑开一户人家大门的时候，人们惊讶地看到，眼前的雪人，身上疯子一样挂着一些碎布条，而他膝盖以下的腿，则完全裸露在了风雪之中，难以想象他竟然还能在风雪中走那么长的时间。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似乎要平息她心中涌动的情感。

　　 主持人说，这下又难办了，两个人都是这样的重情重义。

　　 一个女嘉宾插话说，这有何难，两相对比，胜负已出。大家想想，王力只有匹夫之勇，要不是他鲁莽跳入陷阱受了伤，以他和许飞两个大男人的力量，将一个女子救出陷阱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样的话，他们三人可能早就走出了险境，也不致于差点全部丢失生命。这种男人，没有安全感，怎么能将一辈子交给他。而许飞有勇有谋，有情有义，要不是他机智地改变思路，留下路标，恐怕陷阱下的两个人，已经命丧黄泉了。而且在当时的情境，他既没有像情敌那样急于表现自己，也没有以情敌受伤为由将心上人先拉出来一起逃生，更没有考虑让王力和心上人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是不是会发生感情，他当时只想着不能让他们两人轻易涉险。他的爱，是大爱。这样的人，才会带给女人幸福。说着嘉宾转向她，问，我说得对吗？

　　 她点头，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主持人看着她的笑脸，说，看来，您选择了许飞。

　　 她笑着摇头，不，我嫁给了王力。

　　 为什么？演播现场，所有人都错愕不已。

　　 她想了想，说，没为什么。爱，是不需要理由的。爱来临的时候，你的心会在某一个瞬间被打动被击穿。而打开爱之门的，往往不是智慧和理智，它有时也可能是一个鲁莽至极或者愚笨至极的举动。

　　 她的话，感动了现场的人，主持人也情不自禁地为她鼓掌。掌声停止，女嘉宾又问，那么你们幸福吗？在漫长的岁月中，你曾经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吗？

　　 她幸福地笑，我并没有后悔的机会，因为自经历那次意外之后，王力对生命和生活变得非常得珍惜，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现在，他在外是个好领导，在家是个有责任心的好父亲、好丈夫、好儿子。

　　 女嘉宾又问，那许飞呢？他那样的男人，一定也是功成名就了吧？

　　 她忽然神伤，许飞的工作能力如你所说，很强，他的事业很快就如日中天，但他行事却越来越鲁莽固执。一次，工程师在他负责的项目中发现了一个缺陷，劝他延长工期等待验证。他却固执已见，还说当初就是凭着过人的判断力和果断的魄力才救出我们的。结果酿成大事故，他因而入狱，妻子也离开了他。

　　 命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转角。她幽幽地叹息道，我真心祈祷，他的命运还能再一次转角，转角处还能遇到爱。

　　 现场，静了下来。

　　 电视机前，一个男人，扔掉了手中的刀。他今天出狱，原本要去收拾那个在他出事后卷走财产、抛家弃子，导致儿子流浪街头的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