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后的幸福
女人身着红衣站在门口，任凭身后欢天喜地。流动的画面里，她永远是静止的那一个点。
她是一个古老传言的践行者，这是村里一位善良的老人曾给她出的主意：她的命太苦，村里只要谁家办喜事，她就站在谁家门口。借着喜气，她的日子或许就好了，男人和儿子说不准就能回来。
她本是不信这个的，可经不起命运使然，终还是去了。村里人淳朴，倒也默许了她，从此她成了别人眼中熟视无睹的风景。
然而，站在门口的她面无表情，喜庆与她而言早已是陌生的东西，对于苦水里泡大的她来说，早已是多年不知笑滋味。最早的记忆好像是结婚时吧，男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把她接回了家，那时的她羞涩极了，脸上红霞飞舞。然而，婚后因为没有孩子，她没少挨打。后来有了儿子，男人笑了，本以为生活可以这样，谁料……
那一年，家里日子还过得下去，可看着别人赚钱，男人按捺不住，也去做起了生意，不料却欠下了一屁股债，最后竟人间蒸发了。债主蜂拥而至，她白天躲在地里干活，晚上天黑得看不见脸才敢回家。家里早已是空空如也，还好有儿子。
她没命地干活，什么活挣钱多就干什么，去石灰厂扛袋子，给人家装修队扛料，身上的担子像一座小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挣来的钱除了供上高三的儿子读书，剩下的就急忙还账。
谁知，原本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也会因为母亲的几句气话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这一次她的心彻底碎了。没了男人，没了孩子，家也不成家，她甚至想到了死，直到老人给她出了那个主意。
她想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也没啥希望了。每逢村里有喜事，她就去站岗。
有一天，一个在一旁观察了她很久的小女孩好奇地上前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是来唱戏的吗？”她突然觉得，自己悲伤了这么久，在身边的人眼中可不就是一个演戏的小丑。于是，她弯下腰对小女孩说：“我是唱戏的。”女孩高兴极了，拍着手叫：“好，可以听戏喽！”
女人在娘家曾跟家里人学过几出戏，哼几段还是没问题的。于是，便清唱起《小姑贤》里一段青衣唱词：“夫君哪！你且慢打我，听我慢慢地道来呀！金氏女，好心焦，尊声夫君你听着……”刚开始哼唱出来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而又干涩，还好很快便熟练起来，声调委婉流畅、字正腔圆、一时竟吸引了周围很多人。一曲唱罢，众人鼓掌叫好，谁也看不出这个衣衫有些邋遢的中年女人，居然能唱出这样如泣如诉的韵味来。那一天，她竟然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
她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与其被动地受命运折磨，还不如主动出击去挑战一下命运。从此，只要村里有喜事，她就主动去唱戏。一来二去，曾经丢掉多年的特长竟然让她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艺人。后来，她成立了乡村小剧团，收入自然是不必说，家里的外债全还清了。一个人的生活很好，虽然有时她也想自己的男人和儿子，想他们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当初她恨男人的不告而别，可此时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直到那一天的傍晚，男人背着行李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家门，他是在电视里看到妻子的。在里屋做饭的女人听到了动静，出来一看呆住了，随即问男人：“吃饭了吗？”说完，女人转身走进厨房，转身的瞬间她顺手擦了一下眼睛。那一晚，家里的灯一夜未熄，随之增多的是桌子上的一堆钱，那是男人这几年在外打工赚的，有零有整。女人数着钱，可数来数去终究是数不对，眼里老是模糊一片，擦过也不管用。
再后来，好事一桩接着一桩。
儿子也回来了，几年不见，儿子长得越发像他的父亲。这一次儿子没有独自回来，还给她带回了一个儿媳。女孩柔柔弱弱，也像极了当年的她，一口一个妈，把她的心都叫醉了。
儿子的婚礼上，女人又一次穿上红袄唱起了当初第一次唱起的曲段，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悲伤。
我们各自依附对方，只是为了找个人温暖我们各自苍凉的夜晚，可是，没有爱，温暖的只是身体，心脏依然冰凉仓皇。
一柳方被我锁定为目标原因很简单：一，他在我面前的另一张桌子，眼神相撞时，我们都不约而同笑了笑，这是打招呼的好开始；二，他衣着时尚整洁，卡地亚手表在他的手腕处若隐若现。
他耐心温和地听着我介绍参加汽车保险的各种好处，但直至我口干舌燥，他才微笑地说，对不起，我还没有买车。
我顿时气火攻心，可又不好发作，只好讪讪地笑。是的，我是一名汽车保险推销员，为了拿到销售提成，总是捉住每一个机会，千方百计地接近各式各样的人，柳方就是我在这样的场合中认识的。彼时，我和他均在一家茶餐厅吃午饭，夏末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茶餐厅的玻璃窗，洒在桌子上。
柳方却仿似浑然不知我的心思，突然说，你的虎牙，真可爱。
我下意识地伸手捂嘴。
从小到大，我的门牙中有一颗虎牙，是我引以为自卑的一个因素。
很丑吧？真不好意思，它一直是我的一个大问题，但我怕痛，不想拔掉它。我有些尴尬地说。
柳方一笑，说，其实，有虎牙的女人挺可爱的。
我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就这么简单，我认识了柳方。
柳方有一份工作，生活就如这城市里许许多多的人，早出晚归，为一日三餐谋食。吃饭、聊天，是寂寞男女�生出来的排遣寂寞的一种方式，一个月后，在我和柳方第五次相约一起吃晚饭后，我们便有了肉欲的纠缠。
二柳方与我缠绵时，喜欢让我在他的左手腕或右手腕上留下牙印。
我觉得好玩，就如他所愿。我伏下头，如上、下弦月形的两弯半月形牙印，痕迹或浅或深，顷刻间出现在他手腕上，之后，柳方开始亲吻我的门牙，不，确切地说，是我的那颗虎牙。
柳方仿佛非常钟爱这种形式的牙印，若我耍小性子不肯让他如愿，他在床上便表现泛泛，不尽如人意。
柳方从未与我说过他的过往情事，若我提起，他总会笑笑不语，然后岔开话题。
这个城市有太多不知对方前尘往事的男女在一起相拥相抱，只要他每晚都在我的体内温热辗转，追究他手腕上的细节有何意义？我只想他明白，我爱的是他，他在世俗里的牵绊，不过是可以跳过的细节。
但是，那一晚，我以为可以跳过的细节却呼啸而来。
晚上大约十时，在柳方租住的公寓里，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去开门。防盗门外，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女子，柳方在我身后惊讶地喊，刘洁！
叫刘洁的女子冲我点点头，默默地看着柳方。柳方赶紧招呼她进门，介绍我的时候，柳方顿了顿，说，这是我的女朋友。
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随即，刘洁问我，能和柳方单独谈谈么？
有什么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呢？我有些不快，但我仍然点头。我退回睡房内，把客厅的空间留给柳方和刘洁。大约五分钟后，柳方推开卧室的门。
灯光下，他的眼睛红而温润，我讶异地正想开口，他已冲我歉意一笑，说，朋友出事了，我要立即去一趟，等我从深圳回来后再说吧。
说完，他拎着他平时上下班常用的那只金利来男式皮包，与刘洁匆忙出门。
这一切，自始至终让我置身于莫名其妙中，我奔向阳台，楼下通往大门的小路上，柳方和刘洁的身影并肩远离。
是的，柳方说，等他回来后再说的。那么，在这桩莫名其妙的事件中，他一定会告诉我所有的细节罢。
三柳方果然告诉了我所有的细节，但，却是在电子邮件中。
柳方走后的三天，没有来电话，我打过去也无人接听，每一天，我均如坐针毡，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害怕失去他。
第四天，我收到柳方的一封电子邮件：
豌豆，我该如何给你说我与她们的故事呢？
我说的她们，是蕊和刘洁。
刘洁，你已经见过了，她是我在大学时的女友，她喜欢在我们缠绵时，在我的手腕上留下牙印，她说，那是爱的痕迹。
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和刘洁到深圳找工作。
在深圳，我认识了刘洁的表姐蕊，一个只比我们大四岁但比我们早入社会工作的年轻女子。蕊在深圳有一套房子，她让我们暂住在她的家里。
蕊是美术系毕业的，单身，漂亮。她每次笑，总有一颗小虎牙在她嘴里若隐若现，笑容可爱至极。我第一次看见蕊，就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性幻想，她会不会像刘洁与我缠绵一般，在和男子缠绵时，喜欢咬男子的手腕？那么，她的小虎牙落在我的手腕上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个幻想时不时在我的脑里荡漾，尤其是蕊笑容可掬地与我说话的时候。
豌豆，你一定奇怪我既然有刘洁，为何还会对蕊有这样的性幻想。这并不奇怪，因为，人性有许多的弱点，贪婪便是其一。
到深圳大约半个月后，刘洁先找到了一份工作。那天傍晚，仍在外找工作的我接到刘洁电话，说她会晚一些回来，因为，她要宴请她的新同事们吃晚饭。于是，我独自回到蕊的住处。
我进房时，发现蕊在浴室里洗浴。当时，蕊可能以为我和刘洁未归，她没有锁上浴室的门。那一刻，我突然有了偷窥的念头。透过浴室的门缝，我能看见蕊赤裸的美态，一瞬间，我压抑着的性幻想爆发了。
在蕊背对着我、低着头擦洗身体时，我推开门，迅速扯下一条浴巾，从她背后蒙住了她的头部。蕊挣扎，但我的力气迫使她终于顺从。
我用她的毛巾绑住了她的双手，让她一直背对着我。刺激、紧张，虽然整个过程只有大约五分钟，但却是我从未有过的一场身心体验。
完事后，我立即仓皇离开蕊的家，打算过一、两个小时后再装作刚到家的样子回去。我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当我站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时，意外地发现，我裤袋里的钥匙不见了，而我的手腕上，竟留下了蕊的一排牙印。
惊魂未定的我接到了蕊的电话：你回来吧。马上。
原来蕊在浴室捡了我的钥匙。在对蕊施暴的过程中，我的钥匙掉了下来，兴奋中的我未曾注意这个细节。而挣扎着为自己松绑的蕊，看见了掉在洗浴间里的锁匙串。
蕊愤怒地打我，声嘶力竭地怒骂我的无耻。我垂手立在一边，不敢说话。蕊渐渐冷静，她让我们都忘记这件事情，不要再去伤害刘洁。但我跟刘洁必须搬出她的房子，我暗自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可以就此过去。没想到跟同事吃完饭的刘洁在门后偷听到了我们所有的对话。
刘洁冲着我愤怒地说，蕊可以原谅你，可是，我却不能够原谅你！
于是，从刘洁和蕊的身边狼狈地逃开，是我最好的选择。
6年来，我不愿意离开她们太远，因为，我对蕊和刘洁，怀有深深的愧疚。我一直希望她们能生活得很好，她们也一直未曾主动联系过我。那天晚上，刘洁主动来找我，是因为，蕊在外出写生时，发生车祸了，她在昏迷中一直念着我的名字。我不知道蕊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喊我的名字，但这是我去向她赎罪的最好机会，我要带着她去找最好的医生求医。
豌豆，我假装平和，其实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汹涌暗流。我对你瞒了那么多在我生命里的细节，而你也从未认真地探究过。我们都以为过往细节可以忽略不计。但，其实只是爱得不够。我们各自依附对方，只是为了找个人温暖我们各自苍凉的夜晚，可是，没有爱，温暖的只是身体，心脏依然冰凉仓皇。
豌豆，原谅我，也请忘记我。
四我以为柳方的故事，不过是一个抛弃我的伎俩，就如同，我的前男友在爱上另一个女孩子之后，给我发来短信说：“豌豆，你太优秀，我配不上你，请你忘记我吧！”一般，我的自尊心在那一刻极度受伤。
我删除柳方的邮件，并立即搬出柳方的住处，以为也能干脆利落地删除这段记忆。
但是，我错了。
后来的日子，我再也没有收到柳方的只言片语。午夜梦回，我仍无数次地想起他，想他的笑，想他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你的虎牙，真可爱。”甚至，想他的身体……这些想念背后，其实我更好奇他说的那个故事的结局。
如此过了两个月，能杀死一只猫的好奇心让我动了一个念头。我找人查找柳方在深圳的踪迹，为此，我拿出了一大半积蓄。
一月后的一天早上，对方给我消息，说，柳方经常出没在一家医院。
我毫不犹豫立即动身。搭乘下午的飞机，傍晚时分到达那座城市，在那家医院里，我看见了柳方。
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柳方推着一部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截肢的年轻女子，漂亮恬静，她对着夕阳写生，柳方站在轮椅的后面，偶尔和她说一两句话，她便淡淡地笑，笑的时候，有一颗小虎牙在她嘴里若隐若现。
此时此刻，夕阳把柳方和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彩霞满天飞。
一个月前表姐醒了，人是活过来了，双腿却没了。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回头，刘洁站在我身后，跟我一起遥望夕阳下的柳方和蕊。
柳方用一个月的时间说服表姐嫁给他。上个星期，他们结婚了。他曾冲动的五分钟里，其实是爱情吧。刘洁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惆怅和不舍。
是的，爱情应该是由无数的细节组成，比如手腕上的牙印，比如柳方朝思暮想的虎牙，甚至错误的“惊险刺激”五分钟……它们是有意义并值得珍惜拥有的，倏然跳过，爱情便失去姹紫嫣红的本色，就像，此时此刻的柳方和蕊。
她一直有个心愿，那就是到北方看雪；他在无意中知道了，在今年第一场冷空气来临的时候，他告诉了她北京下大雪的消息，然后递给她一沓钱，带着歉意说：宝贝，对不起，你知道我很忙，刚接了一个项目，这不，又要到外地考察一个多月，只是往南面走。你如很想去看雪的话，自己去好吗？
她没接钱，淡淡地说：你不去，我一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了想，说：要不，我叫我妹妹陪你一起去如何？你一人去，我还真不放心！两人有个照应！
她摇了摇头，安慰道：你别总惦记这事，以后你不忙了，我们再一起去，再说，两年前我们这不是也下了大雪吗？今年冷空气这么早就来了，这个冬天一定会下雪的！
她这么说只是希望他心里好受些。她不喜欢江南的雪，一场雪下来，虽然也有纷纷扬扬的景象，但最后却是满地的残枝，而雪融化那时，地上脏得人无法入脚，她并不是在埋怨江南经不起风雪的考验，而是她梦里总有那么一方风景，晶莹剔透，而这，她感觉只能在北方的冬天找到。
他常年要到外地跑项目，虽然已结婚好几年了，但他们聚少离多，她是一位老师，职业性质决定了她在家的时间很多，她性格很文静，不喜欢外出。他怕她寂寞，给她配了一台电脑，并办了上网手续。
她在网上也只是看看新闻，然后在自己的博客里写些心情小品文，很少到其他人的博客里串门，至于玩游戏什么的，她更不参与。有时和朋友在一起聊天时，大家津津有味地说着早起到ＱＱ农场偷菜的趣事，她在旁边听后只是微微一笑，第一是因为她确实不懂，第二呢，没兴趣。
随着冷空气的频繁南下，北方某些地方降大雪的消息不断传来，她的心里又开始有些痒痒的，梦里总是一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景象。醒来后，总有一丝怅然轻锁眉梢。
那天，她在写完心情日记后，看见自己博客首页的右上角提示有一条新消息，她信手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名为“雪在北方”的博客圈子邀请她加入。
她心里一动，毫不犹豫地点击了“接受”，然后打开了这个圈子。
一幕雪花飘飘的画面一下子就映入眼帘，看来圈主真是费了一番心思。
她浏览着里面的文章，一篇题为《等你到北方来看雪》的文章将她吸引住了，她忙点击进入，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跟着那娓娓道来的文字，她好似看见一个人正痴痴地望着南方，静待与他一样爱雪的人的到来。其间有一句话让她竟有些想流泪：雪很纯洁，与爱雪的人一样……，那省略号竟滴到了她的心里。她感觉到那篇文章是为她量心定写的！
她打开了很少用的ＱＱ，将他博客里留下的ＱＱ号加入到好友栏目，并将“雪很纯洁，与爱雪的人一样……”这句话作为对方验证的文字，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犹豫，她只是很激动，握鼠标的手都有些颤抖。
她没想到的是，只过了几秒钟，那边就回复过来了，紧接着送来了问候，没有“玫瑰”的图标，没有“你好”的字样，这些她以前经常遇到，对方只是发了一个“握手”的符号。
她将读他文章的感受对他说了，他回复道：谢谢！你是第一个读懂我文字的人，因为，那句话，我很喜欢！而我要等的人，必须是喜欢那句话的人！请问，你是我在等待的人吗？
她突然有种说“是”的冲动，但她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回复道：不是，我只是喜欢雪而已。
他回复道：谢谢你的回答！因为，你是真正爱雪，真正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她明白，那句话就是“雪很纯洁，与爱雪的人一样……”。
她回复道：谢谢你让我明白了雪不只在人的梦里，它还可以与人的心连接起来，我也知道了，你等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南方！你一定是一个很快乐的人！我在江南祝福你！
说完，她将ＱＱ关掉了。
原来，有一种相思也可以叫凝望，而这种相思，只与雪有关。她倚着窗，望向远方，轻轻地对自己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竟心静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