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情人
章红无精打采地走进电梯,按下八楼的按钮,思绪却飘飞回刚才的情境中。本来要和李绅去法国餐厅享受烛光晚餐,没想到那个可恶的电话,让李绅不得不回去,把章红一个人丢在了路上。想到这里,章红就气得满脸涨红。
电梯一顿,门缓缓打开。章红漫不经心地走出电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这不是八楼呀!眼前的景象,颇为陌生,可刚转身,电梯门已经关上。她按了下按钮,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等了许久,也不见电梯上来。
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欢迎光临情人注册所!你是今天唯一的幸运者,不知道想注册和谁的爱情?”
章红一看,心中又是一震。眼前的景象,在刚才短短的几秒种,竟然完全换了个样!如今的她,正身处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面前的女子,有着一头波浪般的卷发,眼神迷离,正躬身等着她的回答。
“这是在哪里?”章红下意识地问。
女子说: “情人注册所。我们每天只接待一名客人。这里并不存在于现实的世界中,唯有机缘巧合,才可能进来。你是今天的幸运者,可以注册一段爱情。”
章红一头雾水。女子问她,现在的情人是谁?章红下意识地说出李绅的名字。女子将他的名字输入电脑,只听到一阵响声,接着一本绿色的册子便出现了。女子将绿本子递给章红,说:“这是你和李绅的爱情证书。只要在我们所里注册的恋情,都会发给证书,一种是红色的,一种是绿色的。”
章红问:“有什么差别?”女子说:“很简单,将一段恋情输入后,如果出来的是红本子,说明你是对方唯一的情人,是受到祝福的恋情。如果是绿色本子,说明你不过是小三,或者是对方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绿色,是危险恋情的信号。”
听到女子的回答,章红心里一颤。确实,李绅早已结婚,妻子是有钱人家的千金。李绅的家财,都得仰仗妻子的娘家,家里自然也唯妻子马首是瞻。尽管后来认识了章红,但李绅始终不敢声张。任何时候,只要妻子一个电话,李绅就得马上回去。章红尽管知道,但一来对李绅有感情,二来也想等着机会扶正,于是便当了李绅的地下情人。
章红脸一红,接过绿本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女子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记住,你与对方的关系一旦变化,这本子的颜色也会自动发生变化。”
章红已经无心琢磨女子话里的含义,急急冲出门。一出门口,眼前的景色瞬间又发生了变化。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电梯前,旁边是同住八楼的邻居。邻居奇怪地说:“怎么啦,我刚要搭电梯,就看到你站在这里发呆?”
章红忙说没什么,两人一起进入电梯,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八楼。这一次,走出电梯,眼前是熟悉的景象,章红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刚才的怪事还一直困扰着她。章红觉得刚才的事荒诞不经,可是掐了下自己,又痛得龇牙咧嘴,这不是梦!再看看那绿本子,她和李绅的头像,格外真切地映在上面。这一切都提醒着她,刚才并非南柯一梦!
连着好一阵子,章红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翻一翻那本绿册子。颜色一直没有变,章红想,会不会只是那名女子随口胡扯?可那天的荒诞遭遇,却让她不由得不相信,这事情恐怕有点玄机。
对于李绅,章红也没放松逼婚的事。其实,对于家里那头母老虎,李绅也实在是到了忍耐的极限。母老虎仗着娘家的势力,简直没把李绅当男人,她在外头也是彩旗飘飘,干弟弟一大堆,摆明了是给李绅戴绿帽子。这令李绅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笑柄。
李绅这几年也赚够了,尽管公司和其他财产,大部分由老婆控制。但对于他来说,这几年捞的也足够他过一辈子的优裕生活了。再说了,离开了母老虎,他也照样有足够的资金和人脉,去继续他的事业。毕竟,男人有情人,似乎再正常不过。可女人有姘夫,男人就成了笑话了。就算没有章红的出现,李绅也是要离婚的。
每次章红说起离婚的事,李绅总会安慰她:“放心吧,这几年我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过一阵子,我们就能大功告成了。既摆脱了母老虎,又不会影响现在的事业。”
李绅这么说,章红便也信了。毕竟,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深厚,若是有情,又岂在朝朝暮暮?因此,章红便没有像以前那样逼婚。
这天,章红醒来后,习惯性地看了看放在床头的绿本子,心头顿时一颤,绿本子变成了红本子!翻开看看,里面的内容没有变化,唯独封面的绿色变成了红色。想起女子说过的话,章红心里一阵激动,难道这预示着什么?
果然,她一上班,就收到了一束玫瑰。看了署名,是李绅送来的。以前,李绅一直格外低调,送花从来没有,也不让章红主动给他打电话,今天是怎么啦?没多久,就接到李绅的电话,他兴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离婚了!”
章红一怔,这消息她日盼夜盼,可如今真的实现了,却又觉得如梦一般不真实!李绅信誓旦旦地说,他真的离了!刚才,他和老婆办妥了手续,如今已正式成为陌路人。
李绅继续说着详细的情况。他和老婆是协议离婚;大部分财产本来是老婆娘家的,自然也归老婆。其他一小部分,为李绅所得。尽管如此,也足够李绅继续奢靡的生活了。李绅名下还有两三个小公司,效益不错。如今的李绅,尽管没有昔日的光环,却也是令人艳羡的小富翁,下半辈子起码生活无忧了。
通完电话,章红激动万分。多年小三,眼看着即将熬成正室,转正的日子指日可待,这叫她怎能不激动?看来,红本情人和绿本情人的奇异遭遇,果然确有其事。
此后的一段日子,两人的恋情进入了蜜月期。在一起多年,等的就是离婚这一天,如今美梦成真,两人的结婚似乎也就顺理成章。章红和李绅都在准备着结婚的事,一有空,两人就一起吃饭看电影,讨论婚礼的具体细节。
这天,章红和李绅一起吃饭,手机响了。她看了下号码,心里一紧,再抬头看对面的李绅,幸好他并没有在意。章红按断了电话,说是公司同事打来的,十有八九是要她加班,所以干脆按断电话,改天回公司,谎称信号不好就是了。
李绅也不介意。吃了一会儿,章红借口上洗手间。一到洗手间,她回拨电话,一接通就气愤地说:“怎么搞的,不是让你别打我的电话吗?”
说了一会儿,章红便匆匆挂断,出去继续吃饭。幸好,李绅并没有察觉异样。
可三天后,当章红联系好婚纱店,打算和李绅去试穿的时候,李绅却一脸愤怒,把一叠照片摔在章红面前。章红一看,脸色顿时惨白。那些照片,都是她和另一名男子勾肩搭背的亲热照。这下,章红顿时慌了。
李绅淡淡地说:“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那天一起吃饭,手机响了后,我发觉你神色有异。当时,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后来请了私家侦探跟踪你,结果发现你还有好几个男朋友。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我一直以为,这几年来,你都死心塌地跟着我,所以才想赶紧离婚,给你一个名分。想不到,你也没全心奉献着,全面撒网,同时跟好几个男人保持着情侣关系。这点钱,算是给你的补偿。至于结婚,咱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了。以后,也别联系了!”
章红心头一沉。当然,这几年来,尽管她一直跟着李绅,可她毕竟不是傻子,把全部身家和未来幸福都押在一个已婚男人的身上,这岂是任何一个有点脑子的女人会做出来的傻事?所以,她一边跟着李绅,一边也结交了不少潜力股,免得到时两面落空。后来,李绅顺利离了婚,而他的条件也是众多男人中最好的,自然成了章红的首选,想不到,这块到嘴的肥肉,竟然飞走了!
尽管心中万般不甘,但拿着支票,章红也只能无奈地同意了分手。两人离开餐厅时,无意中碰撞了一下,结果章红的手提包和李绅的钱包,都掉到了地上。替李绅捡起钱包的时候,章红看到钱包中的一本小册子,心头顿时一震,那正是情侣注册所的绿本子!
看着章红讶异的目光,李绅说:“怎么,你也碰过这怪事?说也奇怪,前几天,我坐电梯上班,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到了一个叫情侣注册所的地方。后来,就有了这本小册子。本子是绿色的,说明我并不是你唯一的情人。其实,之前我对你是完全信任的,就是因为这绿本子,让我心里有了疙瘩,开始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后来,发生了吃饭时的手机事件,我才开始怀疑。如果没有这本子,也许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
自己的本子变红,成了李绅唯一的情人!可没想到,与此同时,李绅的本子却是绿色的。想到这里,章红有些哭笑不得。千算万算,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走在回去的路上,章红心中一阵落寞。对于第三者来说,她的做法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总不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已婚男人身上。可多年苦等,最后还是一场空。也许,这场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经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章红把红本子扔了进去。再往前走,她心中仿佛有些不一样了。她知道,要想获得幸福,其实最重要的,是自己必须先有一颗认真的心,而不是游戏于感情之中,当一名第三者。
在流星雨面前许愿
1996年,17岁的张谣遭遇了一场撕心裂肺的情感洗礼。5月,父母在哈尔滨开往齐齐哈尔的客车上车祸身亡。一个原本幸福的家转瞬即逝, 张谣一下了变成了一个孤儿。在这时候,她同班的男生冯小鹏走进了她的生活。
冯小鹏的父母打拼商海多年,冯小鹏在优越的家境中长大。良好的家庭教育使他热心、诚恳、乐于助人。对张谣的不幸遭遇, 冯小鹏非常同情。此后,冯小鹏每天都多带一些早餐,与张谣一起分享。打扫卫生的时候也总是主动帮张谣。
1997年2月的一天,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同学们放学后陆续离开了学校,张谣走到操场附近时,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雪地里。冯小鹏叫来父亲把张谣接回了家里。
当冯母解开张谣的衣服时,忍不住两行热泪。大冷的雪天,张谣穿得非常单薄,里面的毛衣也破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医生给张谣做了检查,诊断她是营养不良和贫血而晕倒的……
从此,张谣就住在了冯小鹏家里,小鹏的父母对张谣视同己出,张谣和小鹏更是亲密无间。
1998年7月的一天,听说流星雨会在夜空中出现。晚上,冯小鹏和张谣并肩坐在露台上,仰望着满天星斗,静静地等待。“如果在星空下虔诚地许下一个心愿,星星就会帮你实现。”张谣告诉小鹏,她的心愿就是将来一定要报答小鹏一家对她的大恩大德!张谣说着就哭了。“你怎么哭了?” “我怕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此时张遥已经收到了哈尔滨美院通知书。两个人原本一心想在同一所城市上大学,张谣学美术,冯小鹏学计算机。可是冯小鹏发挥失常,被另一所城市的一所大学录取了。
一阵静穆之后,夜空中条条星光急驰划破长空。“快,我们许愿吧!”
流星雨落下的时候,冯小鹏和张谣各自许下了自己的心愿:“我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从那刻起,两个相爱的人在闪烁的星空下,把各自的心神圣地交付给了对方。
失去了一片光明
2001年即将毕业的张谣以傲人的天分和自己的勤奋,在油画方面取得了不小的成绩。2001年3月15日,张谣的油画“流星”获得了当年的书画大赛的大奖。在老师的极力争取下,学校决定派张谣在内的5个学生去法国深造。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对油画如痴如狂的张谣一直向往可以去巴黎感受最新的艺术创造和悠久的文化气息。可是当这一切突然到来时,她犹豫了。虽说这次去巴黎深造的学费由学校出,可是那边高昂的生活费对自己来说还是一笔庞大的支出。自己已经欠小鹏家太多了,怎么可以又给他们添麻烦。
从电话中,冯小鹏感到张谣一定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可是他再三追问,张谣总是说没什么事情,只说很想念他,希望可以早点毕业,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冯小鹏清楚张谣的性格: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她又不愿自己为她担心。挂了电话后,冯小鹏买了当天的火车票赶到了哈尔滨。出现在张谣宿舍的那一刻,张谣惊呆了……他抚摩着张谣柔顺的长发疼惜地说:“傻丫头,这样的好事情应该打电话给爸妈一起庆祝,怎么一个人独自哀愁。我们当然会全力支持你的。放心,我会等你。永远。”
两个人当天回到冯小鹏的父母家,老人得知这样的喜讯很是激动:“谣谣,不要多想,只要你有好的前途,我们老两口很愿意支持你。”
一切手续顺利地办下来,登机前的一瞬,张谣和冯小鹏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别忘了流星下我们的爱情誓言!”张谣哭着说。
就这样,张谣去巴黎深造,冯小鹏回到父母身边,在齐齐哈尔的一家电脑公司担任软件开发师。在国际长途、传真、邮件的来往中,冯小鹏和张谣的爱情慢慢地走过了一年的时光。
2002年9月21日,冯小鹏双手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送到医院,经专家确诊,冯小鹏患的是麻痹性肠梗阻,需要立即手术,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若做手术,也可能导致肾功能衰竭,引发尿毒症。
冯家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为冯小鹏做了手术,手术做得很成功,心渐落定的冯家父母却怎么也想不到,手术后的第5天,冯小鹏便开始恶心呕吐,身体也浮肿起来,接着是重度昏迷。医生递过一份病危通知单沉重地对冯小鹏的父亲冯金全说:“病人现在已经肾功能衰竭,肾脏丧失了解毒能力,已经发展成尿毒症。”冯父听后只觉得天昏地暗,颓然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面对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儿子,冯家父母全心扑在儿子身上,每天在医院照顾儿子,无心照料自己的家具生意。然而,冯家的家具生意却由于一场意外的大火被付之一炬,还有4个工人受到严重烧伤。这对冯家无疑是雪上加霜。由于没有办保险,所有的损失只能由冯家自己承担,还要负责4个工人的医疗费和生活费。在商场拼搏几年的冯父终于一病不起。
为了不影响张谣的学业,冯小鹏请求母亲不要告诉她自己的病情,冯母含泪答应。每次张谣来电话问起冯小鹏,她总推说小鹏被单位派出去公干,或者工作忙加班,家里的一切变故也对张谣只字不提。只提醒她一定要注意身体,安心学习。
将近两个月没有接到冯小鹏的电话,张谣的心里越来越着急,她知道,冯小鹏再忙,也不至于两个月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小鹏一定出什么事了。情侣特有的心灵感应让张谣隐隐感到不安,已经在巴黎取得不小成绩的张谣无法专心学习下去。见电话里问不出什么,心急的张谣买了回国的机票,她一定要亲眼看到冯小鹏没事才放心。
2001年11月,张谣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城市,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冯家已经是一片凄凉景象。冯小鹏的父亲冯金全坐在轮椅上,层层打击让这个曾经给过张谣无数温暖的老人最终无法承受,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却只能靠轮椅来延续自己的足迹。看到这一幕,张谣忍不住扑到冯父的怀里,放声哭泣:“冯叔叔,怎么会弄成这样,小鹏呢?他在哪里?”
拗不过张谣,冯父只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给张谣。他老泪纵横地说:“孩子,小鹏那孩子真是命苦,他是不想你为他担心啊。”
来到医院,看着病床上瘦弱的冯小鹏,张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她抱住小鹏:“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我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你不可以抛下我。”两个人相拥哭泣,为生命的无常悲戚不已。
张谣不顾冯家的极力劝阻,放弃了在巴黎深造的机会,她要留下来,陪在她深爱的男人身边。很快,她在一家名为旦丁佐尔的摄影中心找到了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照料冯小鹏。张谣希望自己的悉心照顾可以帮助心爱的小鹏战胜病魔,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善良的冯叔叔和阿姨可以过上舒心的日子。可是灾难却来得这样突然。
生离死别,角膜奉献女友
2002年7月的一天,旦丁佐尔的青春摄影中心因电路短路引起火灾,正在里面工作的张谣被浓烟呛倒,在医院醒来时,医生表情沉痛地宣布:她的双眼被浓烟所伤,导致失明。
这一悲号传来,冯小鹏的母亲真是欲哭无泪,以为生活正在好转,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竟然再次降临到他们家。
张谣眼睛失明的消息不胫而走,躺在病床上的冯小鹏得知这一消息更是悲痛万分。张谣如此热爱绘画,怎么可以失去发现美的眼睛。虚弱的他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晕了过去。
冯小鹏的病情开始恶化,他把张谣双目失明归罪在自己头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病,张谣还在巴黎继续自己的学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使得冯小鹏精神极度委靡。眼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冯家老人更是肝肠寸断。
张谣不顾自己伤痛,仍每天过来安慰冯小鹏:“小鹏,你快点好起来,以后有你当我的眼睛,我仍然可以画出美丽的图画。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可是,冯小鹏的病情仍在进一步恶化,医生无奈地摇头,示意冯小鹏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
2004年7月8日,此时冯小鹏的病情仍在加重,血压很高,而血色素只有3克,病痛折磨得他整夜不眠。病床上的冯小鹏有气无力地握住了父母的手:“妈妈,爸爸,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别再为我费心了。我死后的愿望你们一定要为我实现;我要把角膜捐给张谣!”一番话像一把尖刀剜出了冯家父母的心,他才刚刚24岁呀,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啊!
冯小鹏百般央求父母,并以不接受治疗相要挟。父母不忍心儿子如此糟蹋自己,终于在《角膜捐献书》直系亲属一栏中签了名。
2004年7月25日10点25分,冯小鹏再次深度昏迷,并且肠胃大出血,心跳渐渐减弱,血压归零……医生在急救中已无回天之力,24岁的冯小鹏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小鹏父母和张谣痛哭不已……
或许真是苍冥有眼,冯小鹏角膜的基理结构和组织配型与张谣的完全匹配。2004年8月6日,张谣顺利地接受了角膜移植手术。一个月后,张谣的眼睛上揭开了一层层缠裹的白纱,世界在她曾经沉睡的双眼里美丽而真实地复苏了。而张谣却怅然若失,因为她知道,小鹏再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张谣独自一人走到露台,思念着深爱的人。当她抬头仰望苍穹的那一刻,奇迹出现了:夜空中再次划过流星雨,条条星光急弛划破长空! 她知道,那是在天国的冯小鹏对自己的深情注视。
他想,她像凤凰般涅�了!抑或是,一棵烧焦的牡丹。曾经,她软缎似的黑发,透着孔雀羽的光;皓腕凝雪,在他脖颈上盘绕;他耳畔,是她幽幽吐着的兰香;她白衬衣牛仔裤,坐在他单车后,一伸胳膊,像只欲飞的鸟……
但,这一切,都定格在记忆中,永远地。圣诞夜,一场大火震惊全国,几百号人在火中飞天。着火的,是她的城,她的商场。
那夜,他正喜气洋洋地和家人吃饭,窗外,零落地开着烟花,一朵又一朵。他不经意瞥了眼新闻,就看到了焦黑的商场,再看死亡人数,“哇”地吐了。掩面号啕。
飘雪的夜,他泪流满面,孤魂野鬼似的游荡,残存的气息,如鬼火明灭。隔着两千里地,他烧了串纸钱,祥林嫂似的忏悔:“我应该带你走的,都怪我……”
他想,他不该给她养母那个承诺:“我保证再也不打扰她!”早知这样的结局,他会换一种承诺:“我要带她走,保证一辈子对她好!”
他和她,是初中同学。
她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城,随父亲转业,来到江南,成了他的同桌。人生初见,只一眼,就深深喜欢。
她算不得漂亮,纤细,苍白,密而长的黑发,用一块蓝帕子,松松地束了。却活泼、好动,笑起来阳光灿烂,干干净净,如秋水长天。
他给她递小字条,去西湖边郊游。她坐在他的单车后,嘻嘻哈哈,热闹得像只喜鹊。夜,他站在她楼下,“啪啪”地拍手,一树桂子落。她拉开窗帘,做一个“OK”手势,“咚咚”地跑来。吃夜宵、开派对,到人家园子里“偷”西瓜……那三年,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时光。她的娇弱,让他心疼;她的单纯,使他迷恋,他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美好的人。
然四弦一声如裂帛,这种美好,被突然打破,她的母亲去世了!母亲弥留之际,对闺蜜——她后来的养母说:“我不在了,怕她父亲会再娶,跟着继母,终究不放心,你带她走吧,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母亲让她跪下,给养母磕头,她跪在冰凉的地上,泪打裙裾,细碎如莲。
她的养母,在两千里外,她的城,一到春天,牡丹花开遍,訇訇然,一地芬芳。而她的名字,就叫牡丹。养母说:“来吧,你跟牡丹有缘。”
他混在同学中送她。冲她笑,却笑得惨烈。她在开车前,突然跑下来,塞给他一个笔记本,他一愣怔,车就不见了。
他站在无边的绿里,发呆。
笔记本里,是青春记事,记着他和她,还有同学间的点滴。她写道:“他的眼神很温煦,像春天一样暖,我不知道,这叫不叫作初恋……”
终是放不下。暑假里,他坐一天一夜的车,去两千里外看她。她长高了,也更瘦了,看到他来,很是惊喜。
他说,你那日记,我看了。
她突然间低头,红脸——是羞赧。
便恋爱了。爱的线,拉了两千里长。
她考艺校。他当兵。银河不宽,穿梭不断。他来时,她上课,他在外面等,坐在路边吃烤肉、喝啤酒,不时向课堂上张望。手拉手散步。
一晃八年。她的养母,很郑重地对他说:“我不会叫牡丹跟你走,除非你来,我对她母亲有过承诺,要保证她一生的幸福。”
他却是不能来的,工作不好调动,再说,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不同意他远游。他想,是男人,就应该能承受,所有的苦,自己吞。他对她养母说:“为了她的幸福,我保证,永远不打扰她!”
八年,连日本鬼子都打跑了,他们的爱情,却以惨淡告终。满城的牡丹,开到荼靡,像他撕破的心。
他换了电话,换了住址,消失了一年。看到那条新闻,是在一年后。
他不敢打电话给她,更不敢找她。他想,如果她还活着,他找她,就违背了对养母的承诺;如果她真的飞天,更是他不敢面对的心痛。
不过他想,她八成是飞天了!
然十二年后,他还是来了。
他的事业,已风生水起,遍地开花。他遏制不住地想她,他虽然无数次地相信她不在了,却存一线希望:如果她那天刚好没上班呢?或者刚好出去了几分钟呢?
他很顺利地找到了她的旧居,一切照旧,只是门上写着《牡丹画室》,还有一行字:“因老师有事,学牡丹画的同学,下午四点半来。”是他熟悉的字体。
她还活着!而且成了画家。他欣喜若狂……
他看看表,是下午三点半。这么说,再过一个小时,她就会来。他不知道要不要见她,他想,还是先悄悄看看再说吧。
他站在十米外的花坛。人间四月天,芳菲满园,姹紫嫣红开遍。他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他感觉自己不是四十岁,而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男生,忐忑地站在桂花树下。
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门前。她翩跹而出,白衣白裙,临风飘举,像朵白雪牡丹。紧接着下来的,是一个军官,还有一个小女孩。她和军官牵着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进屋了。他站着看,大气也不敢出。
他设想了许多,却没想到这一幕,她活着,且活得很好!
他这次来,准备了银行卡,如果她活着,过得不好,他会给她帮助。然而,她过得这么好!
高兴,亦有小小的失落。但他想,他的失落,是自私的,不该有的,他不能把自己的满足和虚荣,建立在她的清贫坎坷上。
若世间没有苦难,就不需要救世主。
他想,不是每朵花都能结果,也许他就是她生命里的一朵诳花,灿烂地开过,然后零落。他应该继续那个承诺,轻轻地走,就像轻轻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