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你回来 – 女娲资源

我等着你回来

没有繁文缛节,松山健一和李阿秀上演文学作品里偶现的一见钟情。
 
松山死于松山——前一个松山是人名,后一个松山是地名。松山死时,怀里揣着3封信和1张黑白照片。56年后,松山的遗物抵达李阿秀的手上。李阿秀捧着共有9个弹孔,布满发黑的斑斑血迹的遗物,没泪,只反反复复说:“看到这些,我就看到了松山,我就回到了昨天。”
 
昨天?确实就在“昨天”,祖籍中国广东的17岁的李阿秀和堂姐去达尔文港,认识了来自日本京都府的松山健一。
 
堂姐快结婚了,在悉尼开杂货店的祖父答应赠她一条珍珠项链。堂姐提要求:一,我要自己去澳北海岸选购珍珠;二,我要自己确定珠宝加工店。
 
船在海上起伏,李阿秀的眼睛瞪得溜圆。精美的珍珠竟如此得来?采捞工一个猛子扎进深海,赤手空拳捞出一个个珠贝,再从贝壳里剥离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船主指着攀援船帮而上的壮实小伙骄傲地说:“松山,整个达尔文港最勇敢,技术最高超的珍珠采捞工人。”
 
松山上船,在绑在腰间的网兜里一掏,掏出一捧珠贝;轻轻一扣,贝壳一分为二;大拇指一推……转眼,手掌上已是一片灿烂。
 
堂姐惊喜尖叫:“哇,好大,好亮。”李阿秀也“啊”一声,没词儿了,却扯下扎头发的丝巾,嘴里吸着寒气走向松山。松山瞅瞅丝巾,瞟一眼自己的右胳膊,好长一条口子,血渗得凶。松山微笑:“蹭破点皮,常有的事。”抬头看李阿秀,李阿秀的头发去了丝巾的束缚,海风吹拂,一缕黑丝遮面,精致的脸蛋便烟雾蒙蒙了。
 
松山逐个捏着珍珠对着阳光眯眼打量,最后拣一枚放在李阿秀手心:“送你。”
 
珍珠大如葡萄。
 
没有繁文缛节,松山健一和李阿秀上演文学作品里偶现的一见钟情。
 
祖父第一个反对。这位早年从广东高州漂洋过海流落澳洲的中国农民,曾在昆士兰种菜为生,后拥有足以和三个同乡合资购买一家小农场的资本。但几番洽谈即将拍板前,农场被一户日本家族高价横刀夺爱。时过多年,祖父仍耿耿于怀,怒吼:“你知道抢去我们农场的日本家族叫什么吗?他们叫松山。”
 
父亲第二个反对:“阿秀,你知道不,小日本正欺负咱中国,日本人一个个都骑到咱中国人头上拉屎拉尿了,你还叫着喊着去嫁日本人,你这不是卖国贼吗?你这不是成心将咱们李家的脸丢尽吗……”
 
李阿秀想对祖父说,日本的姓氏虽稀稀落落,但她的松山健一未必跟半路杀出“劫走”小农场的松山家族有瓜葛。但李阿秀终究没动嘴。20世纪三十年代,即便走出国门的中国家庭,旧传统依旧坚固,年岁越长越权威,晚辈哪能挑战?
 
李阿秀又想与父亲理论。爱一个人而嫁给他,与上纲上线的“卖国贼”丝毫不沾边,更别提丢李家的脸了。可她照样选择了沉默。父亲生于澳大利亚,仅被祖父送回中国广东乡下读了3年私塾,但父亲开口闭口只以中国为祖国,对日本霸东三省,攻卢沟桥,战上海……步步紧逼欲奴役整个中国早怒火冲天。
 
莫须有的“家仇”,遥远的“国恨”,没能冷却李阿秀心底的火焰,她默默打点行装。母亲偷偷将一团东西摁进女儿的行李,嘴未张,眼先红:“秀,拿去,莫声张,妈的旧首饰,去换点钱……”顿顿,叮嘱,“秀,我们客家女人,爱一个人,就一生一世跟随他,不因贫穷,疾病而离弃,不因地位权势而三心二意……”
 
李阿秀与松山健一结婚了,没嘉宾,缺喜宴,他俩安家在达尔文港一处简陋陈旧的寮屋。那是1939年9月。此时,在东方,日本侵略军正与中国国民党薛岳兵团激战长沙。在西方,希特勒的德军势如破竹,闪电入侵波兰,挥舞屠刀实施种族灭绝政策。可新婚的小两口将枪林弹雨的世界通通忽略不计了,眼里只有甜蜜。
 
半年后,李阿秀怀孕。可惜欢庆的心情还没享透,哀愁已铺天盖地奔来。松山说:“阿秀,我必须回国,帝国需要我去报效,天皇需要我去尽忠。”达尔文港原有2700多名日本籍珍珠采捞工人,松山是最后离开的20多人之一。
 
登船,牵手两依依。松山忧戚,劝阿秀:“你回到父母身边去吧。”阿秀垂泪,摇头。李阿秀心里反复念叨的,口里默默咀嚼的,是同一句话:“我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
 
松山一去,杳无音讯。阿秀给日本写信,信亦如黄鹤一去不返。李阿秀抚摸着愈来愈隆起的肚皮,唯有心慌慌。孩子终究落地,取名松山健二——松山离去时嘱咐:“如果生男孩,就取名松山健二,如果是女孩,就叫松山秀子。”
 
李阿秀永生难忘,1942年2月19日,健二刚朦胧入睡,却猛然咧嘴发出惊天动的号哭。比健二的哭叫更恐怖的声音呼啸而来,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墙上挂的东西,桌上摆的物什,全哐啷哗啦坠地,寮屋使劲摇晃。呆傻片刻,李阿秀听到慌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声:“日本人来啦!日本人来啦!”
 
日本人真的来的,坐飞机来的。是日,日本军队狂轰滥炸澳大利亚北部海港达尔文。达尔文港一片恐慌。惊慌失措的李阿秀如一叶浮萍,可她不愿南逃,只欲坚守狼藉破败的达尔文港。她相信,有她守候,松山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可她不明白,她的松山,怎会和头顶上倾倒炸弹的人是同伙呢?
 
满脸焦渴疲惫的祖父和父亲出现在李阿秀面前。两个男人,早忘记当初阿秀出门时掷地有声的愤怒:“你踏出李家门,就不再是李家人!”
 
李阿秀回到了悉尼。
 
有人来劝李阿秀:“一个人拖个孩子,好累,你找个人嫁了吧。”
 
李阿秀摇头:“不,我要等他回来。”
 
松山没回来,一年又一年。1945年日本已投降,没回来。1950年,1960年,1970年,健二的个头早高过了妈妈李阿秀,松山健一仍没出现前。
 
李阿秀的堂姐出面当说客:“有个柬埔寨华人,愿掏4万美金和你结婚……”
 
李阿秀摇头。“不,我要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一等再等。李阿秀的双鬓不知不觉浮现一撮白,一片白,满头白……
 
李阿秀的无尽等候终于还是尘埃落定。1996年,英国剑桥大学毕业的松山健二先后去四次日本、两次中国后,捧回了从未谋面的父亲的遗物。
 
……李阿秀反反复复地说:“看到这些,我就看到了松山。”
 
李阿秀的身体飞快奔向老态龙钟。如枝头尚存几片绿叶的老树,秋风中,残存的绿色带着无尽眷念,一片一片又一片,飘落。
 
2006年11月末的那个下午,记者采访结束,他希望李阿秀添一句画龙点睛的话,让她为自己半个多世纪的等待总结一条沉甸甸的警世之言。然而,没有,李阿秀什么也没总结。只是,当李阿秀偶尔提起一个孙子两个孙女的美满家庭时,她感慨:“孩子们比我幸运啊,赶上了好时光。”
 
李阿秀起身走近一台旧唱机。一首歌,老老的歌,随即轻轻流出。“我等着你回来,我想着你回来。等你回来,让我开怀。等你回来,给我关怀。我要等你回来,我要等你回来……”歌声如泣如诉,宛如梦呓。
 
李阿秀2007年4月去世于悉尼。遗嘱说:“将391封信和两张照片焚化,陪我去天堂。”有血迹的3封信,是松山写给李阿秀的。其余388封,信封上均写着松山健一收,那是李阿秀写的。
 
松山的信,弹孔凌乱,血迹纵横,仔细辨认后尚能阅读。
 
第一封:我很想念你,我已回到日本京都,故乡真美。
 
第二封:我很想念你,我们抵达了上海,上海很美。
 
第三封:我很想念你,我现在在中国云南松山,这里非常美。
 
所有信,寻不见战争字眼,只见眼前美景,只见思念。如无弹孔和血迹,谁都会相信这是和平年代温情脉脉的家书。
 
李阿秀揣测,松山写完第三封信后战死沙场。而李阿秀永远想不到的是,1944年6月至9月,中国近代史上最惨烈的战事发生于云南松山。日精锐之师五十六军团在中国远征军的攻击下全军覆灭,而中国军队也付出惨重代价。战争结束,中国国民政府人道地掩埋敌方尸体,没找到松山的半边脑袋和右手以及下半身,从松山左手死死护住的胸前找到三封信,一张照片。
 
焚化的两张照片,一模一样。只是,其中一张沾满发黑的血迹。照片上,松山矮壮,络腮胡子茂盛;李阿秀大眼,短发,发梢微卷上翘,穿白色婚纱。17岁的李阿秀,真美。

父亲的葬礼上,她的出现颇为意外,只为,所有亲朋好友中,竟无人识得她的身份。
 
70来岁的妇人,着手织的黑色毛衣,襟上别一朵小小的白花。发已花白,梳理得整整齐齐,微胖,容貌依稀可辨年轻时的姣好。
 
是独自一人前来,在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入场时,她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走到沉睡在鲜花丛中的父亲身边,注视他,良久。
 
目光温和柔软,并无太多悲伤。
 
妇人靠近父亲,唇微微蠕动,说了些什么。之后,竟露出浅浅笑容,朝着魂魄已去往天堂的父亲挥挥手。
 
还是过去轻轻搀扶住她,虽然并不相识,但能来送父亲这一程,作为女儿,我当感激。
 
是在对视的刹那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圆润的脸型,那并未在光阴中老去的秀丽眉目,那温和的眼神……
 
只是,我在哪里见过她?
 
妇人微微颔首,拍拍我的手背,问父亲走时可好。
 
是父亲享尽天年,并未被疾病折磨太久,前日睡去,便未曾醒来。我简短叙述了父亲临终前的情形,甚至父亲离开时,似乎还是微笑的。
 
那就好。她亦似微笑,眼中却忽然涌出泪水,喃喃道,去吧去吧,重逢有期。然后,妇人松开我,并不像其他的祭奠者,依次安慰悲痛的家属,只是又转头去深深看父亲片刻后,缓缓离去。
 
我送她到外面,她回头说:别太难过,那是每个人的归途,也是新的开始。
 
我点头,她的话,我懂。只觉这老妇人,无论气质还是谈吐,都是如此简洁不俗。
 
但是,她是谁?我始终疑惑,也想知晓她的身份,以便日后礼尚往来,于是,试探地问她如何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
 
她顿了一下,说她看到报纸上的讣告。
 
我心下一动,原来是讣告!父亲早早就同我们说,等他百年时,一定记得在晚报上发一则讣告。
 
最初父亲说这个话题时,身体尚好。记得当时还同他开玩笑,说他这一辈子,家人朋友包括同事,都在这个城市,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人知便人人知,何用在报纸上发消息呢?
 
父亲这样答:总要在形式上和这个世界告别一下吧。
 
如此当了几次玩笑,后来终于发觉父亲是认真的,甚至这么多年,他每日看报,从来不曾遗漏过那个小小角落里发布过的某人离世的信息。而他,也一定要这样一个小小的形式——这要求又何尝过分?故此,父亲去世当日,哥哥便去报社发了一则讣告。
 
但来吊唁的人,全是口口相传得到的消息,多数人看报纸时都不会留意那则小小的讣告,她却看到了。我下意识地想,或许父亲的讣告,是为她而发。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记起了父亲老相册中的一张老照片。年岁太久,那照片已经泛黄,但照片中的人依旧面目清晰,是个梳短发、面容姣好、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子。
 
记得最初看到这照片时,我还是小孩子,指着她问母亲:“这是谁啊?”
 
母亲似微微犹豫片刻,答:“是妈妈以前的同事。”
 
又问:“怎么没有见过她?”
 
母亲这样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继续问:“多远?”——小孩子终归好奇。
 
母亲就微微叹口气:“很远,反正是,回不来的那种远。”
 
于是不问了,之后很多年,也果然不曾见过她,只浅浅留了一个这样的印象。之后关于她的话题再未被提起,而长大后,我亦不再好奇。后来也是闲来无事翻父亲的那本旧相册,再次看到那张照片时,闪念间觉得,母亲说的那个远方,也许是天堂吧。
 
但,我想错了。她尚在世间,且就在这个城市,否则,她不会看到那份只在本市发行的报纸。
 
可是为什么一年前母亲去世,这个她口中多年前的同事,却并未来送她最后一程?而现在,她却来送父亲,一个人以这样的深情。
 
一个女人的目光,只有蓄满深情才会那样温和柔软,我也爱过,分辨得出。
 
我太想知道答案,但彼时并不适合纠结于这个疑惑,在离开前,我恳请妇人留下联系方式。
 
她没有拒绝,说:“他已经不在了,你见我,不算违背约定。”
 
约定?她和父亲之间,该是怎样?
 
三日后,我收拾起悲伤的心情,在离家不过3公里的另一个小区,再次见到她——不仅不远,和我们也只是隔着穿城而过的那条河。
 
情由一如我的猜想,她的叙述也简单明了。
 
她并非母亲的同事,而是和父亲深深相爱过的女子,只因彼此家庭的缘故,他们终究没有能够在一起。后来父亲在祖母的逼迫下娶了母亲,父亲结婚两年后,她也嫁了。出嫁前,她和父亲见了此生最后一面,约定从此以后不再相见,不去影响彼此的生活。但是,多年后不管谁先离开,另一个人都要去送对方最后一程——见最后一面,为来生相见、相认、相亲。她说,到时就在报上发一则讣告吧,就当是最后的情书。
 
听至此,我再也忍不住泪湿衣衫——她同父亲分开时,也不过20岁的年纪,从此半个世纪、3公里的距离,咫尺天涯再无彼此的音信,约定的最后的情书,却是讣告。
 
那么如果真有来世,母亲,就请允许父亲同她走吧,不为别的,只为他们今生恪守的承诺,为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时深情的目光,为她说的重逢有期。
 
为,这世上最凄美的一封情书。

凌晨的时候,我准时醒了过来。
 
工作后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不太好的生活习惯:下班后,匆忙整点吃的,然后就上床睡觉。睡到正常人睡觉的时间,便自然醒了,然后整夜趴在电脑前,或者写博客,或者浏览网站,无聊至极的时候,也进聊天室。
 
前不久,我和男朋友分手了。大学里谈了三年,毕业后虽然没有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但我还是为他赚了三年钱。男朋友是个有着远大志向的好青年,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规划好了以后的人生:先工作几年,存点钱,然后出国贴贴金,回来就是“海龟”了,再赚钱就要容易些。谁知道当我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他,还没有出去三个月,他那边就说分手了。
 
那天,我心情特别不好,如果不和他分手,到今天,刚好七年。我登录了一个视频聊天室,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溜达,几千号房间,爆满的多。正准备下线,一个房间的名字,让我感觉鼻子酸酸的:明年是什么年,我将预谋结婚。
 
我点了进去,除了房间的主人,里面再没有其他人。在这里,还没见过这么没有人气的房间。视频上是一张挺考究的坐椅,主人不在,背后是一排书架,看不清楚是书还是影碟,整整齐齐的,搁满了空间。不觉间,已经听了三支钢琴曲,再急躁的心情,也变得舒缓下来。
 
主人终于出现了,三十来岁,谈不上帅气,但看上去很稳重,一个典型的隔壁大哥哥形象。我首先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你这里真没人气啊。”
 
“要人气做什么?一连三天,就有你一个朋友,我不一样过得很好?”他的声音带有磁性,有张力。
 
“结婚还可以预谋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天生惧怕这样的声音。
 
“只要遇见了那个人,预谋为什么一定是贬义?”放下麦,他拿过水杯,我注意到了,水杯边上是一个装碧螺春茶叶的罐子。虽然我没有喝茶的嗜好,但是对于碧螺春,还是很有感情的。这种感情源于父亲,还是很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只喝这一种茶,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螺”字。父亲说,喝这种茶,可以让人很安静。
 
一个不经意的细节,让我慌了神,乱了阵脚,匆忙跟他说了再见。
 
第二天下班后,心情出奇的轻松,经过一家茶叶烟酒店时,我不自觉地走了进去,要了一斤上好的碧螺春,虽然自己从不饮茶。
 
回到家里,就为茶叶该放什么地方犯愁。从茶几搬到书架,从梳妆台摆到床头柜,都感觉要么太刺眼,要么太不显眼。最后,还是搁在了放和以前男朋友合影的地方。一看到那个男人就来气,从相框里取出照片,撕了两半,再把他揉烂,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再把留有自己的那半张照片镶了进去,虽然有些残缺,但我还是不舍得抛弃,毕竟那是我最美丽的青春。然后,再把茶叶放在相框旁边。仔细端详了一番,看上去竟然很般配。
 
打开电脑,直接输入了昨天的那个房号,他果然在。我们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在每放完一曲之后,相互交流些看法。转眼到了年底,不经意间,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竟然隔着空间上的距离,相伴度过了冬天。
 
这天,母亲又自作主张地给我介绍对象。我也发现,母亲的眼光在进步,介绍的对象,一个比一个适合,直到这一个的时候,可以说是那种可以婚嫁的人了。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有他,或许我就点头了。晚上,我告诉了他这天的事情。
 
那边,他一连加了三杯水,然后才说:“你说我们要不要见个面?我下周休年假,你有没有时间呢?”
 
“我辞职了,准备换个环境,在找新工作前,想给自己放个长假。”
 
“那我们见个面吧?你想去哪儿?”
 
“普罗旺斯,远了吗?”
 
“不远。”
 
特别忙碌的一个星期,虽然不用上班,虽然到临行时只提了一箱子行李。我们约定在深圳会合,然后走香港飞巴黎。
 
深圳,宝安机场。一下飞机,我自己打了个车,直驱约定的酒店。那时候,正热播《2046》,他们约定的房间号就是2046,谁先到谁开房,如果没有房间了,就2146、2246、2346那样往上加。
 
抵达酒店后,我有些激动地问前台:“请问2046号房间,是不是住了位姓周的先生?”
 
小姐面带职业微笑地帮我查询,然后很肯定地告诉我:“抱歉,小姐,2046房间现在还是空着的。”
 
我掏出证件,准备开房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那么请问,1946现在有房吗?”
 
毕竟自己是女生,任何时候为自己留一手总不会有错。开好房间后,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无比幸福地贴在胸口,倦意全无。然而,一直没有等来他的电话。我开始有些沮丧,但是无比安静,跟我此刻的手机一般安静。我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躺到了天亮。
 
我打电话到服务台,订了当天返回青岛的机票,末了还是有些不甘心,叫服务台帮忙查了昨天西安飞深圳的航班,三个航班都准点。我深吸了一口气,给母亲介绍的那个对象拨了个电话,约定晚上一起吃饭。
 
回青岛后,我跟那个男人见了三次面,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很快我就接受了他的求婚。男人的母亲,在医院里躺了两年多,说是没见到儿媳妇闭不上眼。
 
对于我来说,该经历的爱情都已经经历过了,普罗旺斯终究只是传说。
 
结婚后,我没有上班,老公指望我在他母亲临终前能生下宝宝。
 
这天,我身体不舒服,老公在外地出差,只好一个人去医院。一番检查之后,女医生眉飞色舞地告诉我:“恭喜你,你有喜了。”
 
这天,也正好是我在那个聊天室第一次遇见他的日子,正好一周年。世间的事情,就是有这么多的巧合。
 
回到家后,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些人,有些记忆,往往是你一边努力地去忘记,一边却又不断地被重新提起。电脑开了又关,关了又重新启动,一遍一遍,终于还是狠下了心,我告诉自己,上网是来找乐子,不是来找他的。而且我也不相信,那个卑鄙的小人,还好意思在这里出现。不过不管怎么样,换个马甲还是有必要的。
 
房间还在,只是换了个名字:传说中的普罗旺斯。
 
“为什么不开视频,你是曾琳吗?”这次他很主动。
 
“曾琳是谁?”我的心猛地一沉,故意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我以为只有她能找到这里。”放下麦,他很不自然地点了根烟。记得去年,他是不抽烟的。
 
“那你能告诉我,你和曾琳的故事吗?”我颤抖地问道。幸好网络有些不稳定,我通过麦说的话,有些断断续续,反倒不能叫人露出破绽。
 
“那不是一个叫人愉快的故事,说出来,你不怕影响心情?”
 
“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
 
“曾琳本来是我今年预谋结婚的对象。”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去年的风度翩翩荡然无存。
 
“去年的今天,我和曾琳在这里相遇,几乎一见钟情。元旦的时候,我们都有假期,约好去普罗旺斯度假,我们约定在深圳会合。按时间算,我应该比曾琳先到深圳一个小时左右,但是,在去酒店的路上大塞车,等我登记房间的时候,我前面的那位客人,已经住进了2046房——那是我和她约定的房间。我只好住进了2146,一进房间,我就准备打电话告诉曾琳,拿出手机的时候,顿时傻了眼,手机卡中毒了,所有信息都被清空了,我找不到曾琳的号码了!我在深圳等了曾琳一个星期,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她的电话,只好返回西安。”
 
“那你以后没有再找过曾琳吗?”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我只知道她是青岛的,名字叫曾琳,我之后也去过两次青岛,我想我们那么有缘分,说不定也可以在青岛的街头邂逅,但都是无功而返。”
 
“或许曾琳是个骗子呢,可能她压根儿就没有去深圳赴约呢?”
 
“请您别那么说她,我相信面相,曾琳是个善良的女孩子。不过可惜的是,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过曾琳。”
 
我再也说不出来话来,匆匆挂断、下线。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因为我的多疑,没有履行约定,我们失去了所有机会。我怀疑他,固执地等着他的电话;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在那么多日子以后,还一个人守候着普罗旺斯的传说。

打赏 赞(0)
微信
支付宝
微信二维码图片

微信扫描二维码打赏

支付宝二维码图片

支付宝扫描二维码打赏

You may also like...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