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以对爱骄傲 – 女娲资源

怎么可以对爱骄傲

他输了。背起了她

  安可看了尼娃一眼,转过身,对着她弯下腰来。

  几个同事跟着起哄,尼娃的好胜心顷刻被撩拨起来,伸手攀住安可坚实的背轻盈地跳了上去。安可就势用手挂住尼娃的腿弯。尼娃俯下身贴到安可的背上,竟是很舒适的感觉。

  那天是周末,单位加班,不知道谁提的建议,忙完后一起吃晚饭。男人喝了一点酒便号召玩起了游戏,三人一组分成三组打关,输了的那组中的男士,要背着赢的那组的女士在酒店的大厅里转一圈。结果,安可那组输了,尼娃那组赢了。

   安可是输的那组惟一的男子,尼娃是赢的那组惟一的女子。

  本以为背两步就算了,安可却背着尼娃在那个偌大的大厅里转起圈来,吃饭的客人先是好奇,后来都跟着笑。还有人鼓掌。

  尼娃心里一慌,身体微微挣了一下。安可感觉到了,回头笑,“是不是害怕了?”

  “怕什么?我是胜利者。”尼娃才不会服输,索性紧了紧绕在安可胸前的两只手。

  那么多人看着,两个人却都镇定自如,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尼娃心里多少有点奇怪。其实和安可一点都不熟,她来公司又不久,又是不同部门,见面也就是点点头的事。现在用这样的方式被推到一起,却似乎一下子就熟悉起来。

  终于走完了那一圈,到原地,尼娃朝地上一跳,安可却没有就势松手,力量又延续了一下,稳稳送她落地才站起身。

  安可应该有一米八的身高,正是尼娃恋爱时喜欢的高度。虽不英俊,但男人味很足。刚刚两个人贴得那么近,尼娃嗅到安可身上清新的气息。这个男人,以前尼娃真的没有留意。

  她是个生性很骄傲的女孩子,从高中到大学一直到现在,都是被人追,感情上,一直是赢,一直是自己先放手。母亲说,尼娃,25岁了,别挑了。尼娃说,挑,挑到80岁。

  其实哪里有什么好挑的,心动了就算。尼娃盯着安可微微有了一点酒意的眼神,下意识地想,刚才,心动了吗?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

  那次以后,再碰到,安可老远便笑,有时候说这样的话,“尼娃,什么时候再一起吃饭?”

  是句玩笑的话,尼娃分辨得出来,那天也就跟着说笑,“不服气吧?再对垒一样是你输。”

  安可忽然板起脸故做认真地说“我愿意输,一直输给你。”

  尼娃一愣,旋即也笑,说“输的机会也不给你。”

  善赢的女子,口舌上自然不肯吃一点亏。

  安可笑笑,似乎不置可否。

  果然,之后就再没有过这样的游戏,除了很少的见面,交谈的机会也无。依照尼娃的感觉,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有了那次,至少对方会找了机会将电话讨过去,但安可没有。除了玩笑话,他对她,没有任何的讨巧。

  对安可的好感就又多了一层。

  他又背了她一次

  冬天结束时的冷雨前半夜下起来,后半夜停了,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尼娃走出门,看到地面上竟然是清凌凌的一层薄冰。

  一路提心吊胆,终于看着出租车缓慢谨慎地停在公司楼前,尼娃舒了口气。也许就是这样大意了,转身的空挡,脚下没留意踩在了冰上,身体失去平衡,“啊”了一声,整个人跌在地上。

  左脚不知如何伤到,撕心裂肺地痛起来。再顾不得面子,尼娃登时大哭。

  很快感觉有人靠近,尼娃泪眼朦胧地抬头,就看到安可靠近的身体,然后两只手一抄,将尼娃整个人抄起来。

  左脚一碰地,尼娃又“啊”了一声。安可扫了一眼尼娃的脚转身弯下身体,伸手将她拉到背上,托住,急促而又小心地朝对面走去。

  斜对面几十米是中医院,当初尼娃来这里上班时还笑说,以后不怕生病了,离医院这么近,没想这么快就应了。

  安可一直不说话,弯着身认真地走那几十米。进了医院,挂完号,又背她上二楼的外科诊断室。

  尼娃的眼泪那样吧嗒吧嗒落在安可的衣服上,心里想,这算什么呢?她和他接触最长时间的两次,她都是在他的背上。

  安可忽然说:“在我背上擦眼泪呢吧?”尼娃一下憋不住笑起来。

  “扭伤。吃点药休息两天就好了。”医生转身去开药方。

  取完药,安可上来背尼娃下楼,趁着空尼娃给家里打了电话。下楼时,尼娃说:“这次觉得我重了吧?”

  “有点。你的眼泪重。”

  尼娃的心忽然就是失衡地一跳,脚痛的感觉反倒轻了。

  安可背着尼娃拦下出租车,尼娃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家人接我。”

  “我送你。”安可就说了三个字,探身将尼娃朝里抱了抱,自己也坐进去。

  她还没有学会向一个男子示好

  第二天,尼娃试探着走路,还是有点疼。母亲在一旁说:“那天送你回来那个安、安什么,看着人不错。”

  “你看谁都不错。”安可娇嗔地顶了母亲一句,心里却想,他是不错。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拿起来接听,竟是安可,问:“好些没?”

  尼娃的眼睛有些热,电话来的真是又入情入理。号码不是他跟她要的,那么,必定是他跟别人要的。

  尼娃蹦着去了自己的屋。觉得想和安可说些什么,应该是很私人的话,可关上门,就沉默起来。向一个男子示好,尼娃还没有学会。

  还是安可先开了口,却是问,“又哭了没?”

  “哪里哭过?”尼娃开始失口否认。

  安可就笑了,“都说你伶牙俐齿,你果然是……”

  话题就慢慢打开了,说来说去说到那天喝酒时的对垒,安可说:“其实我是故意输给你的。你比其他的女孩苗条多了,背你不费劲。”

  尼娃就笑。忽然又听安可说:“等你脚好了,天暖一点,咱们去爬山。”

  “爬不动。”尼娃的声音有些撒娇的成分了。

  “我背你。”安可认真地说。

  他背了她第三次

  果然就去爬了山,那场雨后,天气突飞猛进地暖和起来。次月。柳树就发了芽。

  差不多还是那次一起喝酒的几个人。爬到一半几个人开始支摊打扑克,然后又定了规矩,还是背。结果安可又输给了尼娃。有人起哄安可是故意的。安可不辩解,说:“就是故意的,”然后弯下身,“尼娃,走。”

  尼娃跳上安可的背,偷笑,安可是故意的,她知道。

  第三次被安可背了,俯在他坚实的背上,阳光暖融融的,慢慢上台阶,尼娃睡着了。

  很短的时间,张开眼睛,感觉安可已停止了行走,好像怕吵醒她。她将脑袋转移了一个方向,让他感觉到她已经醒来。

  风柔软地拂过两个人的脸庞,尼娃感觉安可会说些什么。他应该说些什么了。可安可却一直是沉默,沉默了好半天,说:“尼娃,咱们回去吧。”

  尼娃的心有些空落。

  她说。他的一相情愿而已

  时间忽然显得漫长起来,有几天没有看到安可了,也没有电话,尼娃

几次拿了电话想打给他,又忍住了。该对他说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曾对她说。名义上,他们也只是同事。

  是的,那句关键的话,他没有对她说。

  这样心里就有些怨了,怨的时候,他却找上门来。

  那天午后只尼娃一人在屋,刚刚打开电脑,门忽然被推开,先走进来一个陌生的长发女子,随后就是安可。

  女子眼神愠怒,看尼娃一眼,回头问安可:“是她?”

  尼娃心里一惊,然后便是怒。一切皆是怒的原由,怒他竟然有了女友。更怒他容忍着女友找上门来,怒他,怒他根本没有说过爱…

  “出去!”尼娃冷眼看着女子,她才不要给别的女人欺负。

  “第三者说话也可以这样硬气?”女子却索性坐下,回头问安可:“你爱她?”

  安可顿一顿,点头,“是。”

  “我们婚期都订好,你想好要为一个相识甚短的女子和我分开,想好了不是冲动?”

  安可伸手拉她,“是我对不起你,不关尼娃的事。”

  女子冷笑,转头看向尼娃,“你也爱他?就因为他背过你三次?”

  怒得简直难以遏抑,他竟然把一切都告诉那个女子,但他和她是什么关系,他不过背过她三次,就能把这样的屈辱带来给她。尼娃一扬眉,“他的一相情愿而已,我如何会看上他?请你们离开,否则我报警!”

  “尼娃。”安可伸手抓住她手臂,“不是赌气的时候。”安可的声音低低的,似一种恳求。第一次,她看他放下骄傲,以这样的姿势求她,却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你太高估自己了。”尼娃拂袖,“你们不走,我走。”说完,转身走出门去。一直走进电梯,门缓缓关闭,眼泪才开始缤纷地落下来。纵然失去他,也不要把骄傲输进去。

  怎么可以对爱骄傲

  安可第二日便辞职离开,去向不明。公司里有诸多传言,尼娃统统不听。

  又一年,安可音信皆无,曾经的痛在尼娃心里渐渐麻木。已经27岁,尼娃被母亲安排着相亲,认识一个条件尚可的男人,很是纵容尼娃的骄傲任性。并不爱,却还是决定嫁了。

  男人事业有成,尼娃便辞职在家修养,打算次年做母亲。阳光闲散的午后,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累了,坐在椅上休息,过来一个短头发的女人,正怀着几个月的身孕。坐在旁边,看尼娃片刻,忽然有些吃惊地说:“是你?”

  尼娃去看,却想不起对方是谁。

  “你到底也没有嫁给安可?”女人说:“他真是惨了。”

  因为这个名字,尼娃想起眼前人,竟是当日找她兴师问罪的女子,只是她已改变太多,做了母亲的女人,脸上自有一份宽厚和温和。她这样问,那么,她也没有嫁给安可?

  当初的怨早已不在,尼娃笑着摇头。女子却面露愧色,“是我耽搁你们了。”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尼娃不想再翻过往。

  “可是安可爱你。我和他相识许多年,也算青梅竹马,他却爱上后来的你,为了尊重你,他一定要先和我分手。我容不得他这样,自尊心输不起,逼着他带我去见你,我说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你肯不计委屈承认你爱她,那么我就认输,可是当时你……安可是个很骄傲的男人,那天,我听到他那样求你,求你不要赌气……也许你真的不爱他,也许是你太骄傲……可是在爱面前,骄傲算得了什么……”

  尼娃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笑容,心却忍不住开始痛起来,从一点到另一点,渐渐所有的痛连成了片。听不到女子又说了些什么,好像一直是歉意的话,然后她站起身慢慢地走了。

  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孩正在弯下腰来背起一个女孩。女孩任性地攀着男孩的肩膀加重身体的重量,两个人肆无忌惮地笑着…

  尼娃再也忍不住蹲下来,想以弯曲的姿势来抵抗从心脏处散布的疼痛,却是徒劳。这么多年,始终要做骄傲的女子,可是心里也曾那么盼望爱情,一颗盼爱的心,又怎么可以对爱情骄傲?像那女子所说,比起爱来,骄傲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爱,安可又怎会放弃自己的骄傲一次次对她弯下身来?

  只是如今,安可已经不在,爱,已经不在。

  我总不信人与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可是她走的那些天,我却一直都心神不宁。我一次又一次给家里打电话,问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终于妈忍不住说:“你姑姑没了……”

  “没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去哪了,赶紧找啊?”

  妈开始哭,我的心掉进了无底深渊。“一群孩子骂她,她追他们到河边,他们三绕两绕把她闪进了河里,正是涨水的时节,她再没上来……”

  舟车劳顿往家赶。这期间,爸打过来电话说不用回去了,她已经葬了。我第一次跟父母发脾气:“她是我姑姑,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怎么她走都不告诉我一声呢?太过份了。”电话这端我的泪止也止不住,我不能原谅他们不告诉我就送走她,真的不能原谅。

  终于还是到了家,站在了她的坟前。是个新垒的黄土包,上面用土块压着几张黄纸。我默默地站在那里,正是早春时分,她的新坟边上开着小朵小朵的蒲公英。她叫英子,还有十天就是她39岁的生日了。

  我明白了这些日子的慌张,定是她不愿意没见我最后一眼就离开。我跪在地上给她送纸钱,眼泪再一次断了线,我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恨不恨我……”

  我比她小5岁。从小,爸妈工作忙,把我送到乡下奶奶家,小姑姑便成了我最好的玩伴儿。她看着我,给我剪纸花,叠纸船。她的手很巧,爸妈从城里捎来的娃娃,她会用毛线钩小裙子,用奶奶做衣服剩下的布头给娃娃做衣服。小姑姑爱笑,一笑腮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大家都说我长得像小姑姑,我歪着头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她长得更好看。

  我淘气,为做蛋壳娃娃,磕烂了奶奶一筐土鸡蛋。奶奶兴师问罪,小姑姑赶紧都应承下来:“我挪筐时弄打的。”结果,笤帚头落到了她身上,她不哭出声,只是掉眼泪。我的心很难受,却不敢替她求情,生怕一说话露出马脚,惹祸上身。

  从小,我就是个自私的孩子。有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我那一份总是很快吃完。而小姑姑总是留啊留啊,最后我的没了,她又心软不肯自己独吃,让我眼巴巴地看着,只好再分我一份。我总欺负她:“我小啊,你还是姑姑呢!”这话一说,她就又把手里的月饼或是糖果再多分我一点。谁叫她是姑姑呢!

  小姑姑越出落越漂亮,人柔柔的像一弯溪水,见谁都不疾不徐地笑一笑,坐在一旁,不像我,咋咋呼呼,大嗓门。

  那一年夏天,我12岁,她17岁。

  小姑姑初中毕业,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暑假,我回了乡下。

  那真是个快乐的暑假啊。小河的水清亮得像块镜子,我跟小姑姑去河边洗衣服时,村里的婶婶们说:“瞧,靓靓长得简直就是照英子的模样扒下来的。”小姑姑抿着嘴笑,我噘着嘴:“才不是呢,我小姑长得多漂亮啊!”

  小姑姑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白底上浮各色小花球的衬衫,拣妈妈不穿的牛仔裤。人高挑又朴素,像田野里骄傲开放的蒲公英。

  山脚下有片林子,林子里有各色野花,我喜欢那些花。奶奶做完地里的活,回来时会采上一把,插进小瓶子里,放在院台上,能开很久。

  那天小姑姑跟奶奶去地里种小白菜。我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灵机一动,兴冲冲地去那片林子采花。

  靠近林边没什么花,我仗着胆子往林子里走。林子深处,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牵引着我的脚步,突然我的背后有声响。现在想起来还脊背发凉,我拼命地往外跑,后面的脚步声与喘息声如影随形。我听到了小姑姑的叫声,我往一条小岔路跑过去,我身后追赶的人停住了脚步。

  出了林子,我一屁股坐在土路上,身后的林子静悄悄的,我没见小姑姑出来。有人路过,问我怎么还不回家,我说我乐意。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说我小姑姑在林子里,可能有事情发生。12岁的我,害怕说出那样的事,或是畏惧或是自私,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呼救。风穿过林子的声音很大,后来我一直不确定我到底听没听到小姑姑的呼叫声。

  天渐渐暗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姑披头散发地从林子里出来,身上的衬衫被撕破了,胳膊上一道一道的划痕。小姑姑目光凶狠地看着我说:“今天的事,谁也不能说。说了,我就不活了。”

  我使劲地点头,再使劲地点头,点着点着我就哭了。我并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那一定是极可怕的事。

  没到家,奶奶从另一条路走来,只注意到我:“去哪疯了,我跟你姑姑分头找你……”抬眼看到跟在后面的小姑姑,小姑姑连忙跟奶奶说找我时不小心从土坡上滑了下去。奶奶骂她败家子,好好的一件衣服又报销了。

  晚上,跟我睡一张床的小姑姑一直在哭。

  事情发生的第三天,我给爸爸打电话,说我想学钢琴了,让他来接我回去。

  我匆匆逃开了,我走的那天,小姑姑没出来送我。

  高中开学的日子,小姑姑来城里了,可是,她不是来上学,而是来看病的。奶奶用袖子抹着眼泪,说:“也不知道怎么就魔怔了。天天缠一脑袋花坐在林子边的土路上又哭又笑的,好的时候,跟好人一样……”

  吃饭时,妈妈给她夹菜,她夹给我。我再夹给她的当儿,她突然翻脸摔了碗,大哭:“你们都欺负我,我不吃,饭里有毒……”

  奶奶拉她,她甩开奶奶,奶奶气急了,给了她一巴掌。她白皙的脸上立刻呈现清清楚楚的五个指印。

  去医院看精神科,医生说她可能是受了什么精神刺激,要想治好病,得找到病根。可谁也不知道那个病根,除了我。

  那些日子,我每晚都做噩梦。我记得她恶狠狠地跟我说林子里的事我要是说出去,她就不活了。我也害怕奶奶和爸爸怪我不听大人的话,一个人去林子采什么花。

  我一直沉默着,装聋作哑。

  小姑姑疯了。每天在村子里游游逛逛,被一群孩子追,或者追那群孩子。

  偶尔好时,她会安安静静地坐在阳光下,任凭奶奶给她梳头、洗脸,仍然是俊俏的一张脸。我们渐渐习惯了她的疯。我们一家人回去看奶奶时,她不在,吃饭了,奶奶也不让找,她说:“不回来,咱们吃个消停饭。”

  我们都让自己变得麻木了,把她当成了拖累。奶奶说她是要帐鬼。

  可她是喜欢我的,见我回来,会赶紧跑出去,半晌拿回来一把野花递给我。还有一次不知从哪弄来一只野鸭蛋,她说:“好吃。”

  又一次,我们坐的车刚要开时,她急急火火地跑过来,怀里抱着很多的蒲公英,春天,我们那管蒲公英叫婆婆丁,挖回来蘸酱吃。她拍着车门喊我的名字,车门开了,她把衣襟里的婆婆丁连泥带土倒在了车踏板上。奶奶骂她,打她,说她又犯疯病,弄脏了她哥哥我爸爸的车。她抱着头嘤嘤地哭,我也跟着哭起来。车缓缓地启动了,越开越远,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那么小……

  我上了大学,学的专业是心理学。我知道如果当时我喊了救命,事情完全有可能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我还知道如果我能讲出她的病根,医生能做适当的心理治疗,她或许不会疯得那么厉害。可是,我什么都没做,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坠入黑不见底的深渊,却没能伸出手来拉她一下。

  大学毕业前的那两个暑假,我都回奶奶家,陪着她,跟她说话,帮她梳头洗脸换衣服。邻居们都说我是个好孩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想求得良心上的安慰,哪怕是一点点。还有,潜意识里,我是想唤醒她,希望可以解开她心里的那个结。

  她会跟我说:“蝴蝶可烦人了,花里胡哨的。”她还说:“我是老虎,一口吃一个。”她吃蒲公英花,把蒲公英小伞上的毛毛沾满身。

  有时,她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你是我吗?”又指着道上跑的小孩子说:“你看你看,那是我儿子……”

  她安静时,我很想很想抱抱她。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漂亮的见人会羞涩温婉地笑的姑娘了。无论刮风下雨她都在外面跑,脸又红又黑,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长头发也终于被奶奶一剪子一剪子剪得乱七八糟的。她的目光是呆的,不出去跑时,会很久很久地看天空。

  我结婚那年,她32岁。一家人在屋子里吃饭,她站在院子里,隔着窗玻璃看着我们。我的心那一刻很尖锐地疼了起来。

  我该用什么来换取她的青春和幸福呢?

  我一直都在想,再过几年,我就把她接到我身边,跟她说说话,带她去看看电影,然后我们一起变老……

  可是,她没给我这个机会,她走得那么义无反顾。据说她是在落水第三天才被打捞上来的,身体肿得什么衣服都穿不上了……

  那天从她的坟前回家,我把发生在22年前的那一幕讲了出来,我说:“她是在替我受苦,是我对不起她……”

  那个晚上,我梦见了蒲公英花盛开的田野上,她戴着蒲公英做的花环笑着向我走来,她说:“靓靓,我是来告别的!”

  泪水就那样把我叫醒了。天边的月亮很亮,我的心很疼,很疼。

  青春真的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无敌吗?

  三年前,21岁的贺婕从艺术学院毕业后,进入武汉一家电视台工作。现实比想象来得更残酷。学艺术的贺婕做的工作是跟艺术一点都不沾边的拉广告,她很郁闷,好在小有名气的画家父亲和开餐馆已颇有资产的母亲给了她足够丰衣足食的生活,所以,她是不用低头委屈自己去做那些她不愿做的事情的。

  贺婕是在一年前的一次饭局上认识方屹的。在这之前她就知道这位在京城媒体摄影圈小有名气的前辈。之所以称为前辈,是因为方屹大了她整整20岁,那个时候的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后来会为了这个男人而“私奔”到北京。

  但是一顿饭局下来,贺婕立刻被这个中年男人吸引了。方屹幽默、博学、睿智并且善解人意,所有成熟男人的优秀品质都可以在他身上得到呈现。贺婕也有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朋友,两相比较,内心的感觉立马见了分晓。贺婕无法抑制某种情绪的萌芽,所以当方屹临散席时悄声对她耳语了一句“来北京记得给我打电话”时,她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也许,80后的冲动与激情澎湃中更多的也是真情,我们这样理解每一份情感的真实后,也就能理解贺婕为什么在随后的两个月内做的两件事了。她结束了和小男朋友的关系,辞职北上。起因只有一个——后来她一直在跟方屹联系,两情渐悦,暗流涌动,直到有一天,方屹对她说:“来北京吧,我需要你。”

  贺婕就这样来到了北京。她当然知道四十多岁的方屹有妻有子,但23岁的贺婕认为那跟她的爱情没有关系,更何况当年从广州来北京闯荡的方屹将妻儿留在了南方,只身在京。

  80后的爱情字典里没有阻挠,也没有他人。

  贺婕来北京后就直接与方屹同居了。她喜欢这个男人,喜欢这个男人的才华和情调,不必掩饰矫情。而方屹也不是有钱人,他挣的钱都贡献给了他那些昂贵的摄影器材,他租房住,开二手旧车。这让家境优裕的贺婕更加确信自己这份爱情的纯粹与干净了。

  贺婕不用方屹的钱,却自愿给方屹当助理。学艺术的她跟方屹有很多共同语言,在北京的各类影展画展中,他们结伴同行共赏,找到很多感觉,非常快乐。

  当然也有小插曲。方屹每隔两个月总是要回广州探亲。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年轻的贺婕,才真实地感觉到了这个男人是属于另一个女人和家庭的。她佯装大度无所谓,甚至在方屹要回去参加读中学的儿子的生日聚会时,她还用自己刚出校门的亲身体会,给方屹出主意,告诉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方屹走了,贺婕还是如坐针毡。她以为她可以大度,终于发现,每一份爱情都是自私的,就算是80后也不例外。

  贺婕开始跟方屹无端争吵。她从不提要方屹离婚的话,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根源在此。吵到分了又好,好了又分,方屹问:“你是要我离婚吗?你说过不在乎这个的。”贺婕当然不肯承认,但她知道是的。

  这种焦虑和失衡尤其到了节假日更甚。每一个团聚的日子,方屹总是像候鸟一样飞回家去,贺婕也回家,但心是空的。她幻想着那一家妻儿老小在温暖的海边嘻戏的场景……想到自己的孤独,她的怨和恨与日俱增。她开始讨厌自己和方屹这种无法正常和透明的关系。

  无论怎样标榜的美好爱情,最后总是要拿在阳光下晾晒,才能照见它的光泽和温暖。这是真理。然而,就在贺婕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痛苦和迷茫的时候,远在武汉的父母却发生了重大婚姻危机。

  是母亲深夜带着哭泣声打来的电话,让贺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父母的故事老套又简单。49岁同龄的父母,在临近天命之年有了状况——父亲有外遇了。父亲和一个小他21岁的女孩好上了,是来跟他学画的学生,青春的激情加上志同道合的兴趣,让两人很快为爱抛弃了一切。父亲搬出了家,并向母亲提出离婚。母亲之前一直瞒着贺婕,以为忍让与劝说可以挽救婚姻,直到父亲寄来离婚协议书,母亲终于崩溃,告诉了女儿一切。

  贺婕坐最早班的飞机回到武汉。家里只有憔悴而眼神空洞的母亲,母亲搂着她放声大哭。那一夜,贺婕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母亲的床上,只不过这一次,是她握紧了母亲的手。一向坚强能干的母亲,也会在婚姻的大厦即将垮塌时如此脆弱无助,望着熟悉却空荡荡的家,心碎的贺婕从中年母亲的身上,第一次读懂了一个女人历经岁月与爱情跋涉后的苍凉。青春真的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无敌吗?当贺婕听到母亲说起父亲出轨的理由之一是“她可以给我你已无法给予的激情”时,悲愤莫名。

  父亲说那个女孩爱她,哪怕他净身出户一无所有,她也愿意陪着他。父亲是被这样的一份炽热爱情燃烧了。母亲愤愤道:“她要一个放弃了财产和家庭的男人,她不要钱财,可是,她拿走的却是最珍贵的。一个男人从青涩到成熟,从青春梦想到才华横溢,所有的沉淀和成长都是我陪着他一路走来。他历炼的阅历和才华不是财富吗?她凭什么也拿走?”

  那个只比贺婕大了四岁的女孩,也是80后,她的无情掠夺与张扬爱情,猛然间让贺婕看见了自己在做的同一件事。“这究竟是父母的婚姻危机还是我的危险爱情?是父亲的情感在走私,还是我的爱情偏离了轨道?”

  “不可以让父母分手!我不要破碎的家庭!”一夜沉思后,贺婕决定去见那个让父亲抛家弃女的女孩,她的同龄人。她相信她们可以对话,她了解她,就像照见自己的心灵与影子。

  见面在咖啡馆,贺婕一句指责谩骂的话都没有,她只是从头到尾讲了自己的故事,自己爱上一个有家的中年男人的心路历程。

  贺婕说:“作为女儿,我可以怨恨你,但同样作为女人,我没有权利要求你离开。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我也正在侵犯和破坏另一个女人和孩子的幸福。你让我看到了自己行为的丑劣。我不愿意被别人毁掉生活,为什么我要去毁掉别人的生活?”

  那个爱上父亲的女孩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用爱情的名义也不可以。”贺婕继续说,“我也爱他,就像你爱我的父亲。但我们都没有权利夺走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婚姻需要稳固,而所有的孩子都需要家庭。”

  两个80后女孩最后在深夜的城市街道拥抱分手。结局怎样,已不重要。过了两个月后,贺婕给我发来一封邮件,只有一段话,我看了,真的非常欣慰。

  她说:“无论哪个年代的爱情,那份传统而日久弥深的感情,永远是最值得敬重并且不可以去轻易打破的。我们必须懂得首先尊重所有的感情,才能得到真正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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