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海无悲喜
梦海无悲喜
一
水波盈盈,月光如匹。
雄伟庄严的海底王城早已空无一人,昔日繁华热闹的光景不在,如今空荡寂静得仿佛连时光都睡着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祭司不好好呆在族里为新王的登基大典做准备,跑到我这已经过时的旧王面前来却是为何?”铺了一地的流金砂温暖奢华,血珊瑚在王座旁妖娆舒卷,古朴威严的王座上红衣女子玉手支着额头,神态散漫。
王座下方大祭司低眉敛目而立,仿佛未曾察觉女子话语中清浅的讥讽,语气恭敬一往如常:“回王上,臣夜观星象,发现我族王者之星紫光黯淡,周遭凶光大盛。连卜十二卦春城之行,卦卦险象迭生,十死……无生。”
“哦?”赤冶伸手接住一束月光在指尖把玩,新王尚未登基,她也不是被罢免的旧王,不过是厌倦了这沉重血腥的担子,最后的日子想好好为自己活一次罢了。所以这老头还叫她王上也并没有什么错,这王者之星指的也自然是她。她出神地看着在指尖调皮流转的晶莹月光,漫不经心地道:“所以呢?”
“臣恳请王上放弃此次春城之行,返回祖地祈求先祖庇佑。”
返回祖地祈求先祖庇佑?呵,若是祈求先祖有用,那这千年来便不会……赤冶轻摇螓首,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却对大祭司的话不予理会,只似笑非笑地问道:“他让你过来的?”
大祭司沉默不语,自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王上便对她的父王也就是上一任王赤祁凛若冰霜,原本至亲的骨肉亲情如今却形同陌路,没有一丝温情可言。他这时候若说是奉赤祁之命前来,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哼!族里能使唤得动你的就他和本王两个人而已,沉默有用吗?”
没用……大祭司在心里答到。那便说句好话吧。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慢吞吞地抬起头,神态恭敬道:“王上英明。”
赤冶微微眯起凤眸,手里温润的月光陡然锋利起来。这老头子越来越讨人厌了,真想拆了他那把老骨头!不过……这老头子的身子骨自大战后还未恢复,要是把他骨头拆了没个几百年怕是不能爬起来干活儿了,下一任大祭司又还未出师……啧啧,赤冶揉揉额头,这种看人不爽又只能任他蹦哒的感觉可真糟心。
算了,眼不见为净吧。掌心的月光重新变得温润起来,赤冶挥挥衣袖:“行了,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吧。”
“请王上与老臣一起返回祖地。”
掌心的月光极速旋转起来,转到极致时如玉的手掌狠狠一握:“这样的月光,本就不该存在于梦海海底。”宛如琉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只见原本温润无形的月光化为无数只利箭迸射向四面八方,大祭司束发的玉冠破碎在地,雪白的发丝垂下掩住了他苍老震惊的面容:“化虚为实!”化虚为实,即将虚无化为实体,或将事实化为虚无,精灵族之王年满万岁时方可练成,威能逆天却不可多用。
赤冶从高高的王座上走下,一步步踱向宫殿大门,大红衣摆上栩栩如生的凤尾花在身后迤逦一地:“若是此行九死一生,那便是赤冶命中合该有此一劫。若是……十死无生,那必定是千年前的故人前来讨债了,还了……也好。”
二
但赤冶未曾料到,他们之间的重逢会来得那样快。
来到春城时正值凡世三月,漫山遍野的春花渐次苏醒,湛湛晴空下姹紫嫣红,一派妖娆繁盛之态。而春城尤以桃花为最,满城桃花灼灼,春风过处,落英缤纷。
“不知贵客驾临,未尽地主之谊,是青若失责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身青衣的温润男子穿过千年的时间与空间闯入眼帘,眉目俊朗一如当初。
杯中滚烫的茶水倾洒在玉白的掌心,赤冶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只低头出神地看着渐渐泛红的掌心,痛感真实清晰,她轻声呢喃道:“这次,总该不是梦了吧……”
千年来出入各种生死险地,以命搏命游走于生死之间练就的淡定薄凉将她死死地定在座位上,她慢慢地抬起头,听见自己平稳冷静的声音:“我前脚刚到这春城茶馆要了一壶碧螺春,公子后脚就到了,消息很是灵通啊。”
面前的青衣公子并未因她的出神而有丝毫不悦,面上依旧是温和有礼的笑容,作辑道:“春城民风淳朴,百姓与官府相处也甚是融洽,在下不才,已任春城县令三年。不过……”他抬起头看着眼前清冷高贵的女子,眼神认真平和:“青若斗胆一句:春城乃弹丸之地,怕是经不住游龙戏耍歇息。”
眼前的女子不仅仅是美得惊人那么简单,首饰衣料也无需去看,单看她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仅周身流露出的上位者气息就压得旁人噤若寒蝉,他便知道,此人并非等闲之辈,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给这安逸弱小的春城带来变故。
还是这样爱护自己的子民吗?那她呢?他亲口许诺和他的子民一样重要的她呢?看着眼前人未变的音容和陌生的眼神,她心里的愧疚和痛苦翻涌交织成一把钝刀,割得她浑身都轻轻颤抖起来,原来遗忘竟是这般诛心。她背负着他千千万万子民的血债日夜不得安眠,他却早已忘记相逢陌路。可若是记起……她垂下眼帘遮住满眼的悔恨,千年前的尸山血海犹在眼前,若是记起,他又该如何恨她?
赤冶竭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伸手重新取过一只茶杯,动作平稳地斟满:“我不过云游四方一闲人,此次路过春城,见桃花开得甚好,便打算在这春城暂留一月。既然大人不放心,那便劳烦做个向导吧。”
男子修长的手接过茶杯:“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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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当地平线吞没掉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时,天色便逐渐暗下来,暮色四合。
季春的夜色还带着浓重的寒气,街上行人渐少,只余三两犬吠点缀黑夜。然而城东的烟翠街此时却正是热闹的时候。站在春香楼门口看着眼前迎来送往的盛况,青若脸上温和有礼的笑容终于僵掉,他未曾想到赤冶在春城的第一站会是……青楼。
“哟~好俊的姑娘,可惜咱们这儿不接女客呢。”面前香肩半露的粉衣姑娘捂着嘴吃吃笑道,拦人的架势却是显露无疑。
赤冶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子:“让开。”
“我……我们这儿……确实不接……”粉衣女子只觉周围寒意突然加重,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冰洞里,她这些年随主人走南闯北,手上也是沾过人命的,可这一刻却因眼前女子一个眼神便毫无反抗之力。那是一双怎样无情又凉薄的眸子啊。仿佛她只是一只可以随意处决的蝼蚁,是生是死都不会引起面前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就连主人的兄长也没给过她这种感觉。
“好了好了,这位贵客初来春城也不过是一时好奇过来逛逛,粉蝶姑娘不若通融通融,予青某个方便。我自会去找你们妈妈说清此事。”青若说完便递过一张银票。
“青大人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粉蝶早已萌生退意,心知这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甚至主人背后的势力也不一定愿意招惹,便顺势接过银票退到一旁。
一入大厅暖气便扑面而来,目之所及更是春光无限。高台上的妖娆尤物轻歌曼舞,勾得观者欲罢不能,调笑叫好声此起彼伏。赤冶对周遭的喧闹充耳不闻,径直往楼上的包厢走去。
“阁下不说是第一次来春城吗?”包厢内的布置低调奢华,茶具乐器一应俱全,用材说不上稀世却也是极品了,这是春香楼最好的包厢。他为了更好的了解和发展春城,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对春香楼有了一些了解。每个包厢外表都一样,要说赤冶只是随随便便这么一推,就推开了春香楼最好的包厢,打死他也不信。
“嗯,确实是第一次来。”
“那阁下……”
“叫我小冶。”
“唔……”青若一声闷哼,感觉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激烈的挣扎,扯得灵魂都微微发疼,仿佛有太多的爱……与恨。
赤冶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你可知道这春香楼背后主人是谁?”
青若强忍着不适,皱眉答道:“不知道。我调查了三年也只知道春香楼于十年前一夜崛起,里面的女子应有尽有,这烟翠街其实也就是春香楼,其范围之广,女子数目种类之多,情报汇聚之全,堪称第一青楼,但却不受任何人管制。按说这春香楼日进斗金,要么是几股势力相互制衡合作,要么是背后之人权势滔天,不惧任何势力。但我却没有发现丝毫权势的痕迹,仿佛这是大家公认的不去争不敢争,所以,青若斗胆一猜,这背后之人……恐怕是当今圣上。”
赤冶满足地笑起来,笑声清越宛若凤鸣,一双丹凤眼里柔光潋滟却又夹杂着骄傲,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她的男人,一直都是优秀的。
青若被这样的笑容惊艳得愣了神,这人这笑自然都是极美的,可更重要的是那眼里的柔光,仿佛雪山之巅最高傲的红莲一瞬间绽放,只为候他一人。
赤冶住了笑,愉悦地吩咐门口的丫鬟:“去把你们家妈妈叫来。”然后转头看着青若:“以区区一介县令的实力却能查到如此地步还活着,青若大人也不简单啊。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呢。”
四
“不知贵客找妈妈我有何贵干?可是要叫两个姑娘过来伺候着。”一条粉色的秀帕几乎甩到了赤冶脸上,抖落一阵白粉。
“滚下去洗漱干净再过来!”赤冶一脸厌恶地看着眼前身材臃肿,满脸麻子的老鸨。
却不料老鸨刚刚还热情如花的笑脸立马冷了下来,阴阳怪气地笑道:“哟~这是来这儿找事儿来了啊,你也不打听打听……”
“我不用打听,想要救春香就乖乖按我说的做。”
“你?!”老鸨震惊地看着赤冶,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能救她?!”她激动得浑身都轻轻颤抖起来,忍不住向软榻上的赤冶扑去,却扑了个空。一眨眼的功夫赤冶已经站在了窗边,她拂了拂广袖,嫌弃道:“你这浑身的香粉味儿实在呛人得紧。”
老鸨却对她嫌弃的话语置若罔闻,一双眼睛散去谄媚,定定地看着赤冶,宛若一只择人而噬的兽:“我这就去洗漱,不过,要是你不能做到的话,便去陪她吧!”说完转身离开。
赤冶见青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心里的痛又层层叠叠地涌上来,若是往昔他听到有人敢对她不敬,早已温润地笑着让那人永远闭嘴了,如今……
她轻轻倚着窗户道:“那是荣寿长公主”
“荣寿长公主?!她不是十年前就去了吗?”
“十三年前,先皇长女荣寿与一青楼女子春香相恋,女女之爱不为世俗所容,更何况是皇家。荣寿长公主也知道自己若是执拗下去不仅得不到圆满,还会害了心上人的性命,便答应先皇和亲外邦,只求先皇保春香一生平安。只可惜……”
“只可惜我父皇出尔反尔,在我离开之后请了术士将春香折磨至死,弄得魂魄残缺,以至于连转世投胎都不能。”一个貌美丰满的中年妇女推门而入,双目含泪地看着赤冶道:“我得知春香死讯之时皇兄已经继位,他怜我不易,便助我假死回到中原。我万念俱灰,本想随春香去了,但是想到若是我也去了,那还有谁能帮她找齐魂魄,再世为人。于是我就开了这家青楼,庇护和她一样沦落风尘的女子的同时,汇聚天下情报,只盼有一日能找到能人异士。”
她慢慢跪伏而下,哽咽道:“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求大人助我。”
五
人间四月芳菲尽,落花铺了满地,微风一拂,便洋洋洒洒地掀起一阵花雨。
赤冶暂住的小苑里桃花却不知为何迟迟未落,艳艳晴空下开得如火如荼,宛若烟霞般喜人。
青若知道她非常人,却也不问。这一个月来他卯时到达衙门处理公事。春城安逸弱小,百姓安居乐业,很少生事,加之他聪慧敏捷,所以至多一个时辰便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量,然后便带上早点去赤冶的院落。
小院精巧雅致,几垄翠竹生机勃勃,其色苍苍,数株桃花夭夭灼灼,烟霞散彩。一身红衣的女子肌肤如玉,眉眼精致,或端坐花下抚琴,或于竹下翻阅书卷,亦或斜倚贵妃榻在荷塘前垂钓。或端庄,或娴静,或慵懒,一举一动,莫不美好如画。青若想,对这样的女子动心,那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今日几时起的?”青若向正在垂钓的红衣女子走去。
“卯时。”
“怎么不多睡会儿?”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赤冶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青若却不知怎的,忒反感赤冶说到死一类的字眼,皱眉道:“什么死不死的,先把早点吃了。”
赤冶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模样,笑道:“干嘛那么认真,人固有一死啊。”边说边起身往堂屋走去,不待青若说话又道:“明天我就要走了,这一个多月来承蒙关照,今日便做一桌全鱼宴来答谢吧。”
青若心里微微一抖,这一个月来陪着眼前女子将春城的大街小巷走了好几遍。若是晴天,或泛舟湖上,或策马郊外,亦或带着她吃遍街头巷尾的百年老店;若是雨天,便在屋里煮酒抚琴,或谈古论今,亦或一起在厨房捣鼓糕点小吃。和她在一起,他只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竟一时忘了,她是要走的……
用过早点后赤冶拉上青若一起钓鱼,此时的鲑鱼最为肥美,不一会儿功夫赤冶的鱼竿就动了,一提一荡便取下一条活蹦乱跳的鲑鱼。青若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什么劳什子的钓鱼上面,鱼饵被吃完了也没察觉。他看着赤冶,眼里的光彩明明暗暗,晦暗难测。
诱人的香味从厨房里传出来,赤冶舀饭,青若端菜。天边有晚霞,璀璨而明媚。
“你这酒不错。”赤冶微眯着双眼,慢慢品着。
“嗯,这是我自己酿的桃花酿。不过只此一坛了。”
“那看来不能多喝了,真遗憾。”
“你若是喜欢,可以喝一辈子。”
“嗯?”
“带我走,或者,留下。”青若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他更知道,自己心悦于她。还有自遇见她之后那些匪夷所思的梦境:高台上纤腰微折,婆娑起舞的红衣少女优雅张扬;于极寒之处将他拥入怀中的怀抱温暖血腥,是谁疲惫温柔的声音安慰着他:昨夜无事,太平长安;梦里有青衣温润的男子生生挖出自己的骨头,只为掬住一捧月光;梦里有尸山血海和看不清面容的新娘……
面前的男子青衣翩翩,眉目温润,深若幽潭的双眸柔情而笃定。有多久了?赤冶愣愣地伸手抚过青若的眉眼,有多久没有看见他这样的眼神了?自那日之后她便日日身着红衣,一千年了,在离开之前,她,终于又等到了。
“那今晚便成亲洞房吧。”
“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有何不可?”
“可是……唔……”
窗外月光泠泠,墙上疏竹阴影斑驳交错,此时却隐约可见一抹袅娜的身影夹杂其中:“不过一副皮囊便将你骗上了床,若是最后你知道里面的灵魂不是他,那该有多难堪啊?呵,赤冶,你对他的爱,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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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诱人的菜香和着明媚的阳光淌进屋来,将床上的人儿勾得睡意全无,蝶翅般的睫毛扇了扇,赤冶慢慢睁开眼睛,短暂的迷茫过后白玉般的脸庞渐渐浮上红晕,昨晚……
她起身拿过衣衫,火红的衣衫衬得玉手越发白皙透明。她收回手,愣愣地看着近乎透明的掌心,果然……还是坚持不了了吗?
“小冶,这是我的姐姐旭姬。”傍晚时青若带着赤冶回了青府,不论最后是去是留,见见他唯一的亲人都是应该的。
面前的女子气质高华,身姿袅娜,一副温柔似水的可人模样。赤冶却没有见礼,只直直地盯着她的小腹看,怀里的千幻镜炙热得几乎将她烫伤,那是……宛如实质的杀意伴着凛冽的寒光铺天盖地地朝旭姬涌去,周围的楼阁分崩离析,转眼便坍塌成一片废墟。
“小冶,小冶……”青若被赤冶身上刺骨的杀意压得脸色苍白,却依旧镇定优雅,只是担忧地看着赤冶。
赤冶伸手握住青若的手,声音坚定:“我没事。青若,这一次,我必会护你平安。”
旭姬早在赤冶动手的瞬间便启动了阵法,此时脚尖一错站在阵法之外看着他们:“呵呵,真是好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姐姐……”
“闭嘴,不许叫我姐姐!”旭姬美丽的脸上满是厌恶,听着这粗鄙的凡世俗子叫了她二十年的姐姐,她早就忍够了!
青若表情淡淡,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知道姐姐对他的不喜。
旭姬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我的小公主,怎么,很惊讶我怀孕了?而且,你应该猜到这是青若的孩子了吧?”
赤冶转头看着青若。
“我没事,我知道,你们说的不是我。”小冶有时愣愣地看着他出神,明明看的是他,他却知道小冶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你只需要知道我从头到尾爱的都是你。”都是他?青若又惊又喜,正想问点什么,旭姬却早已不耐烦看他们情意绵绵的模样,冷笑道:“都是他?赤冶,千年前你父王违背誓约,在你和青若的大婚之日带领精灵族攻入人鱼族祖地,人鱼族猝不及防,几乎全族覆灭。而你却眼睁睁看着他的子民亲人血染梦海,无动于衷。你觉得如果眼前的凡人真的是他,他可能会爱上你吗?别做梦了?!”
赤冶面无表情,持剑的手却微微颤抖。
青若觉得灵魂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仿佛要破土而出。
“是我救了他。我生生受了你父王一剑,带着他跳入绝地,靠着我母后给我的宝物才险险逃离。千年来是我陪着他,耗尽宝物为他温养灵魂和身体。他是我的!”旭姬情绪激动,不过她很快平静下来,玉手上出现了一拳头大小的魂玉,魂玉透明无色,里面安静地悬浮着一抹青色,赫然是青若的模样。
旭姬温柔地抚摸着魂玉,表情痴迷:“这是我从母后那儿求来的魂玉,天地间温养灵魂的圣品。看,他的灵魂已经恢复了,只要醒过来,他就会娶我的。”她突然讥讽地笑了起来:“赤冶,你看,他的灵魂在我手上啊,你手上那个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人鱼族灵魂强大,某些登峰造极的大能灵魂甚至能脱离肉体存在。千年前我带走青若时,那些肉身战死的大能灵魂也依附在青若的肉体上离开,他们已经油尽灯枯,只能依附青若的肉体生存。可是只是灵魂体的他们却控制不住对你们精灵族刻骨的恨意,恨意日复一日地侵染着青若的灵魂。我只能与他父亲的灵魂联手引出他内心深处最强大的力量将其他大能的灵魂封印起来。”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突然出现又嫉又恨的表情。
赤冶淡淡的道:“可是他内心深处最强大的力量却是对我的爱……和恨,对吗?”
“你怎么知道?!”
赤冶瞟了一眼不可置信的旭姬,漫不经心地道:“人鱼族的藏书,还没有我未看过的。”
“他竟然……竟然这般信你!”
“你废话真多。”
“是吗?”旭姬眼神阴冷地看着赤冶:“早在二十年前青若的灵魂就恢复了。我却迟迟未去找你,而是游荡尘世,找了一个和青若身体最为契合的灵魂养育长大,三个月前我抽出了他的灵魂,嵌入了青若的肉体。而你,高贵优雅的精灵族之王,却把自己的清白之身交给了一个卑贱的凡人。哈哈哈!”
“你觉得一个凡人的灵魂能承受人鱼之王的身体?你脑子被狗吃了吗?”
旭姬羞恼至极:“总有人天生灵魂就异常强大,你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那你知道他送我的千幻镜是什么做的吗?”
旭姬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不就是……神骨吗?”
“错。”赤冶声音温柔:“是他的神骨。”
七
一千五百年前天族二皇子与大皇子争夺帝位,爷爷毅然决然地决定支持正统,带领精灵族为大皇子拼死战斗,却无奈最后二皇子胜出,精灵族被发配梦海。
梦海暗礁丛生,绝地甚多,环境险恶。精灵族本就不善水性,发配梦海无疑是将他们逼上绝路。最后幸得人鱼族相助,这才在梦海安定下来。精灵族为感谢人鱼族之恩,便将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赤冶许配给了人鱼族小王子青若,永结同好。
从咿咿学语到风华正茂,他们参与了彼此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瞬间。同居梦海里,两小无嫌猜,爱情最美好的模样,莫过于此。若就这样下去,那必定又是一段美好的佳话。可是命运,半点不由人。
天帝欲将自己的幺女旭姬许给青若,旭,日升也,可见天帝有多宠爱自己这个幺女。可青若的父王却淡淡回绝:“犬子已有婚约。”人鱼一族乃天地宠儿,独居梦海只为避世,并不惧天族。可是如此下了天帝的颜面,还明目张胆的与精灵一族联姻,帝王的心,怎容得下?
不久后天后赐下一女籽月与父王为妾,籽月身边带了一个婢女,名唤九儿。她知道,九儿,便是旭姬。
父王一生只有母后一人,如今却迫于无奈纳了籽月,母后终日郁郁寡欢,她也不见笑颜。青若问她及笄之时可有想要的礼物,她便道:“精灵一族最喜月光,我却自出生便居于梦海,既然及笄一生只这一次,那我便要那九天之上的月华!”
青衣温润的男子抚了抚她的发顶,宠溺道:“好。”
及笄之礼一过,很快便到了她与青若的大婚之日。那日嫁衣火红,仪仗绵长,将整个梦海都映红了。她被父王用血脉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鱼族鲜活的生命被一条条收割,鲜血将整个梦海染红,她眼眸酸涩,有鲜红的血泪顺着白皙的脸庞流下。她想,这嫁衣真是太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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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赤冶玉手一挥,阵法已由困阵化为防阵。用万年前精灵族给老天帝祝寿的阵法来困精灵族的王?这女人脑子真是被狗吃了吧?
“拜见大人。”女子轻柔的嗓音响起,赫然是春香楼老鸨,荣寿长公主。
“起吧。”赤冶表情淡漠:“无心之人需在忘川河底浸泡五百年方可投胎。五百年后你便能与春香再见,且不再为性别所累。”
“谢大人。”
三个月前旭姬确实将一个凡人的灵魂放入青若的肉体,她以为青若灵魂依旧沉睡,却不知青若天赋异禀,早于千年前就已育出神骨,神骨察觉到有陌生的灵魂侵入时便已经将其囚禁,并刺激了魂玉中的本体灵魂。本体灵魂归位肉体,青若便读取了入侵灵魂的记忆,并将自己催眠成为凡人青若,反正……她总会来找他的。
若只是单单灵魂的封印,赤冶只需将灵魂力量注入青若体内,便可将他唤醒,如今却还需赤子之心辅以她的精血解开催眠,若她尚未达到化虚为实的境界,灵魂受损便会极其严重,终生也成不了王。她们精灵一族万年才可化虚为实,他,终究是恨她的。
一抹红光划过荣寿的胸膛,历经爱恨,却依旧善良如初,方为赤子。
赤子之心悬浮在青若头顶,精血源源不断地从赤冶心口涌出。赤冶的脸色极速苍白下来。
仿佛置身火海,却不能动弹。青若看着画面一祯祯翻过:青衣温润的男子将一面镜子并一袭红衣送给优雅高贵的少女,话语却极其霸道:“我的女人自然要用我的神骨,那样不管我在哪儿,你都可以找到我了。小冶,你先穿着这身红衣,待来年我再为你穿上嫁衣。”少女在及笄之日于高台上舞姿绰绰,红衣张扬。突然心底涌起一阵锥心之痛,他心心念念的婚礼被族人的鲜血染红,周围刀光剑影,红衣女子却被族人簇拥在中间,表情漠然。他神骨尚未恢复,与母亲在极寒深渊之处被围杀,母亲为护他而亡,力竭时有红衣闪过,女子红衣被血染透,却护住他一路逃亡,怀抱温暖而血腥,他问:“昨夜发生了何事?”女子的声音疲惫而温柔:“昨夜无事,太平长安。”之后便将怀中男子交给了旭姬:“好好保护他。”
青若慢慢睁开眼睛,却看见赤冶指尖晶莹剔透的月光,月光渐渐锋利起来,宛若实体。
“不!”错了,一切都错了!千年前旭姬被拒婚后怀恨在心,在天帝面前苦苦哀求,天帝最后许她化身九儿前往精灵族,允诺精灵王只要精灵族灭了人鱼一族便可重返祖地,并答应旭姬留青若一命。大婚时小冶被精灵王血脉压制动弹不得,却在最后关头凭借强大的灵魂力量冲破血脉,赶往极寒深渊救下了他。精灵一族之所以万年方可化虚为实,只因若肉体不足万年,根本无法支撑这样强大的法力,若是强行冲破,便活不过千年。解开封印之后再将他体内的灵魂化虚为实,小冶,必死。而父王举人鱼一族之怨诅咒精灵一族再无子嗣,小冶,必来。他在最后得知了真相,这段记忆却被旭姬和父王联手封印。只因,小冶身死,旭姬便心安,旭姬心安,他便安然。
他看着体内的灵魂被释放出来,看着小冶用指尖的月光将它们化为实体,看着小冶气息奄奄地倒下,却不能动弹。
九
“孽畜!”天边的声音仿若惊雷,夹杂着雷霆之怒而来。
“父王,大祭司,小弟。”赤冶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大祭司从梦海返回禀告父王,这时候也确实该到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王!”赤祁又惊又痛:“这是我惹下的孽债,自然该我来还。哪有你什么事?!”
“呵呵,要不是我要九天之上的月华,青若怎么可能自断神骨只为掬一捧月光?不断神骨,他又怎么可能护不住他的母亲?”赤冶偏过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弟弟,精灵族千年来再无子嗣,这个弟弟却是被诅咒之前籽月怀上的。五百年前籽月早产,那时的胎儿刚刚成型,赤冶为他取名赤盾,以心头血喂养淬炼,最后更是生生分了一半心脏给他,只因,她不在了,就要靠这个弟弟来护住族人了。赤盾赤盾,只愿他化身世间最坚硬的盾,护族人一世长安。
赤冶举起手,牵引着赤盾发下誓言:“吾名赤盾,精灵族第十代王者。生我之双亲,养我之族民,以孝养亲,以身护族,若违此誓,永世不得安宁。”
赤冶身上渐渐散出光点,真灵已经开始溃散。她慢慢挪到青若身旁,指尖月光晶莹,渐渐逼近青若的太阳穴:“青若……忘了我。”青若还未恢复,怎能抵挡赤冶。不,不要,青若目眦欲裂,眼神哀求而绝望。
青若在月光没入的瞬间失去了意识。赤冶痴痴地描绘着他的轮廓,对赤祁道:“老头子,旭姬趁青若沉睡之时取了他的精血孕育,如今已经成型,青若是必定要娶她的。但她杂念太多,对我们两族都不是好事。如今你肉身已足万年,便将她的杂念都化了吧。”
“好,好……”赤祁看着渐渐消散的女儿,迷茫而痛苦,难道当初真的错了吗?
十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青若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正要叫人,一双玉手却伸过来替他揉着太阳穴,轻重适度。缓了一会儿之后,青若问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旭姬忆起昨夜,红衣女子痴迷地绘着青若的眉眼,对她道:“若他醒来不适,问起今夜,你便说……”
“昨夜无事,太平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