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青花瓷
1 和李桥再次相遇纯属意外，相当意外。那次全省广告行业年会，本是负责广告的老总或广告部主任参加，偏偏两人都出差了，只好由我这个总编室主任顶替。年会上，我遇到了李桥。 相见的一刹那，两人同时惊呆了。像影视剧中的镜头，突然立定，瞪大眼睛，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不肯相信站在眼前的就是彼此。还是李桥犹豫着先伸出了手：“是你吗？”我缓缓抬起手，回了一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啊，我们怎么会在这儿相遇？我们当年上的是师范院校，毕业后都做了教师，怎么会在这里相遇呢？他说他毕业当年就辞职开了广告公司，而我是在三年后改行做新闻。两条不相干的道上，我们就这么阴错阳差地相遇了。看来，人生真是充满了玄机。 这种玄机注定了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它就像一阵风，有的时候轻轻的淡淡的，风起处扬起细细的尘烟，瞬间便回落大地，渺无踪影；而有的时候看似波澜不惊，却能吹皱一湖的心事。我和李桥的相遇属于后者。 那时的校园里流行结拜姐弟，我和他是其中的一对。我大他几个月，同届不同系。我们相识于校园旁的一家酒吧，酒吧的名字很特别，叫一米爱。店里摆的都是边长为一米的方桌，来的都是男女学生，两人坐在方桌的对面，隔着一米的距离喝酒聊天，有点情调。老板是个有些时尚的年轻人，他说，这就叫一米爱。爱隔着一米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这样才会长久。我第一次去是一个人喝闷酒，那天收到父亲的来信，说他要跟母亲分手，要我理解他。明明是他变心了要我怎么理解他？我坐在门口，拾起面前的啤酒罐向门外狠狠地砸去，这时刚刚撞进的李桥成了替死鬼。我们就这样成了“一米爱”的酒友。 李桥不仅生理年龄比我小几个月，心理年龄更像个弟弟。他常常歪着脑袋看着我说：“姐，你真好看！”那个样子既淘气又可爱。当校园里结拜姐弟陆续转为姐弟恋时，我借着酒兴问他：“弟，你会成为我男朋友吗？”他醉眼蒙地看着我：“听你的，姐！” 他真的成了我的男朋友，我们开始了姐弟恋。但也许是打破了一米的距离，我们之间的不和谐逐渐凸现出来。他对我的依赖让我越来越受不了，而我对他的约束也越来越让他烦。终于在离校前我们选择了各奔东西——他留在了省城，我回到母亲身边。 分别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俩在喧闹的长江大桥上久久徘徊。白天的燥热渐渐退去，晚风徐徐，却无法拂去心头的不舍与落寞。我们谁都不说话，虽然去意已决，但临到分手，都像孩子似的不知所措。说不准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最后只好交给天意。我们约定，割断所有的联系，五年之内若再相遇时都是自由身，我们从头再来；否则彻底忘掉彼此。 这次相遇，时隔四年零十个月，离我们当初约定的时限只有两个月，我们也都是自由身，但将近五年的岁月，已将我们的人生轨迹推开十万八千里。 2 晚上，主办方安排了歌舞。我和李桥没有去舞厅，也没回房间。我们的房间是隔壁，但我们还是选择了酒店大堂的茶艺厅，借助酒和音乐，谈起话来更自然随意。还是隔着一米距离的桌子，不过是圆桌，不是当年一米爱的方桌。我们的话题就从当年的一米爱开始。 “一米爱，那个酒吧不知还在不在？”李桥不经意地提起。 “谁知道呢，我都不记得什么样了。”我漫不经心地搭着话。 “姐——”突然听到一声呼唤，我的心剧烈地颤动起来。五年了，五年的风霜磨砺，看似已将那个叫一米爱的酒吧从记忆中抹去，但还是经不住一些突如其来的造访，比如这一声深情的呼唤，就像一阵飓风，一下子将层层涟漪下的某个角落掀开，一米爱，原来一直都藏在那里。 眼泪骤然泛滥，我用手死死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李桥不知所措地递来纸巾、茶、酒。我终于擦干眼泪，对他挤出一丝笑，说：“好了，我们谈谈各自的生活吧。我在三年前结婚，一年前离婚，女儿两岁，跟我过。你呢？” “这么说，姐在分别第二年就把我抛弃了，而我等了姐4年，今年才交上女朋友。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不知是不是为了调节气氛，李桥像当年那样歪着脑袋看着我，一副调皮的样子。 “谁叫你比我小呢？小的就该吃亏嘛。”我的情绪也被他感染了。 接下来的交谈就很轻松自如了。他谈他的事业，他已拥有一家实力雄厚的广告公司，身价好几百万。“弟现在是有钱人了，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尽管说！”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像个爱表现自己的孩子。 我打断他：“别炫了，姐知道你事业有成，还是谈谈你的个人问题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告诉姐准弟媳什么样？” 他顿了一下，说：“她……很好啊，温柔，善良，贤淑，跟姐一样，比我大几个月呢。是母亲给我挑的，她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说着说着，两人把酒满上，一饮而尽…… 3 散会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日子照旧波澜不惊地流淌着，而我，却能感觉心中有一股小小的暗流，淌着不易察觉的欣喜与幸福。 一个星期后，李桥从省城来看我，给母亲和女儿买了很多贵重的礼物。女儿开心得不得了，母亲却忧心忡忡。她说：“看得出，这个男人对你还有意思。”我辩解，母亲说：“他看你的眼神，很粘。妈是过来人不会看错的。” 我回味着母亲的话，有一股热流在心底慢慢散开。难道这是我期待的吗？ 我的前夫又回来无理取闹，他无非是想赶走我们祖孙仨，要回这套我们共有的房子，另立新家。我不想跟他扯了，决定搬出去。我托人在单位附近联系了一套两居室，大小正合适，可对方要求一次性付清30万元。我一时从哪里弄这30万元？只好厚着脸皮四处借，最后还有一半的缺口。闺蜜给我出主意：“你不是有个什么‘一米爱’吗？他现在发达了，十几万块钱别说是借，就是给也不过分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初恋本来就是自己的私密银行，年轻的时候储蓄感情，日后借什么都方便！别说是钱，借感情甚至借人也未尝不可！” 好友的理论让我有点动心，我忐忑着决定向李桥借钱。母亲知道后严肃地说：“你可要想好啊，有些东西一旦打破就无法复原了。” 我不耐烦地说：“我是找他借钱而已，又不是要跟他怎么样，不要小题大做了好不好？” 母亲默不作声，从储藏室抱出个黄绸包裹来。我知道那是母亲的宝贝，每次搬家她都是亲自抱着，小心翼翼的。小时候我曾好奇想打开包裹，被母亲狠狠地打了手。后来我渐渐懂事，不再问她里面包着的是什么，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吧。 母亲小心地解开紧紧缠住黄绸的红线，轻轻褪掉黄绸。我看到了一只色白花青的小碗，好像传说中的青花瓷！“她的确是一只青花瓷，但价值我无从说起，因为她是一件定情物，是妈妈的初恋。”我惊奇地看着母亲，她的眼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是沉浸在过去的恋情中？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一生遭受这么多的磨难还能这么乐呵着吗？” 是啊，母亲生下我后得了一场大病，命是保住了，但子宫全部切除。几年后，病魔又一次找上了她，她的一对乳房又切了。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都没了，接踵而至的是父亲的变心和对这个家的抛弃……母亲却始终乐呵呵地活着。 “是因为妈妈心中有爱。有些爱虽然无缘牵手，却足以珍藏一生，就像这只青花瓷。” 我陷入沉思，只知道当年是父亲背叛了我们，难道母亲也有私情？ “你别误会。”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和青花瓷的主人分手后真的就再没有什么瓜葛，正因为没有什么瓜葛，这种感情才能滋润一生。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什么那么决然地离开我们吗？他要我卖掉青花瓷给他做生意！我不答应，他又要我去找那个人借钱给他，我也没答应。那个人是很富有，但我不会向他开口。人总得留住一些宝贵的东西吧，就像我收藏了这只碗。她只有收藏价值而没有使用价值，只能偶尔拿出来隔着距离细细地欣赏，她会让你赏心悦目。如果轻易使用它，要么会被打碎，要么就变成一只没有任何艺术价值的普通的碗。” 沉默了许久，我对母亲说：“妈，我明白了，我不会向李桥借钱的，更不会去借别的任何东西。我要把那段感情收藏起来，放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偶尔拿出来赏心悦目。” 几天后，李桥打电话说要来看我时，我婉言拒绝了。我告诉他，收藏一米爱，珍惜现在的她。他顿了顿，说：“听你的，姐！”
【爱如青花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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