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 – 女娲资源

青苹果

喜欢80年代蓝阔阔的天空,纯净得就像那一年幼稚的我蠢兮兮的问题。

“你说,鸭子的嘴巴为什么一定要是扁扁的?”我浑身是泥,歪着头从半边绿油油的秧田里爬起来,卷起的裤管上“啪答答”地滴着水,冲刷着小腿上青黑色的泥巴。

阿海哥并不答话,只拿一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目光直楞楞地盯着我,直盯得我毛骨悚然。

那年我刚满十五岁,在镇里上初中。也是那年,我第一次读了《海的女儿》,迷上了那个漂亮的王子。阿海大我三岁,是我的邻居,可以说我从小学到上初中一直在他的保护之下过来的。他有一头自然卷的黄发,鼻子高高的,像极了电视里看到的外国人。因为家里穷,阿海早早缀了学,每天怀揣着一只笛子,领着一群鸭子在田野之间四处游荡。

“阿海哥……”我怯怯地叫着。

“你过来。”阿海冲我招招手,我乖乖地走了过去,站到阿海的面前,我看着自己的头已经能够得着一米七几的阿海的肩膀了。

“你看,那一对鸭子相爱了。”

“啥叫相爱?”我傻乎乎地搜寻着他说的那对鸭子。

“就像我们这样。”阿海说完冷不防抱住我,拼命把嘴往我脸上凑。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引来不远处几个小伙伴,他们一边用食指在脸上上下滑动,一边嚷着,说我是阿海的“媳妇儿”。阿海正不知所措,被那些小伙伴们一嚷,如梦初醒,拿着一根竹杠就追了出去。

不久之后,我被阿海欺负的事就被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了。

“看看,这么小的丫头就不检点,以后大了还了得。” 自此,我每次一出门就免不了被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指点一番。我压根不明白她们口中的“检点”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兔子,一露面就被放到砧板上任人鱼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离开了我很久的母亲,还有阿海。

“小淫妇,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和她亲娘一样的货色。”继母背地里恨恨地骂着。

“你说话注意点,她不是你带大的?”父亲吼道。

“你就看着她长得像那狐媚子母亲,才不肯管教。现在就出去丢人现眼,看你一张老脸往哪儿搁。”大概是想起了母亲,继母口沫横飞,越说越生气,末了竟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用右手捶着自己的膝盖。

父亲提着烟袋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干脆躲到外面去了,我则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我害怕他们吵架,更害怕的是,我从此上不了学了。继母平时就反对我读书,说女孩子书读大了,心容易野,以后就管不住了,我知道她是怕花钱。

那时家里就只有父亲和继母两个劳力,一头老黄牛外加几亩田,一笔学费对于这样一个四口之家来说,很是吃力,我若不上学还可以在家里做些烹煮洗刷之类的活儿,继母此时有更充足的理由反对了。我不怪她,只是,我真的不想离开学校,我想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我还想上大学,我想要飞出这个让我无端恐惧的地方。我知道要飞出这里,只有拼命地读书。我突然很想妈妈,想那个从三岁时就撇下我远走高飞的妈妈。

听隔壁婶娘说妈妈很美,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出挑的身材,是当地一朵出了名的花。妈妈嫁给父亲之前爱上了一个年轻的教书匠,两个人爱得如胶似漆,倒也是郎才女貌,却气坏了一肚子封建残余思想的外公。

用外公的话来说,活了一辈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无可厚非,但也不能偏离老祖宗留下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婚姻定理。他痛恨那个从大都市里下乡来的教书匠那对水灵的桃花眼,和那张巧舌如簧的嘴,使得年轻的母亲不顾礼仪道德要和他私定终身而惹村里人耻笑,更可怕的是他居无定所每日漂泊无依。外公好面子,认定那教书匠不可托付终身,所以至死不肯同意母亲嫁给他。

母亲是个孝女,在外公左一声哀求右一句恐吓下终于屈服,含泪嫁给了喜欢了她很久并且很受外公欣赏的父亲,却招来了当时还是姑娘的继母的妒恨。那位教书匠在母亲嫁人后心灰意冷黯然离去,从此不知去向。

我把头歪在婶娘的膝盖上,静静地听她讲着关于母亲的,似乎很熟悉,却又很陌生。全村就她是发自真心对我好,因为母亲在时时常接济她,所以我也真心喜欢和她呆在一起。比起继母,她女性的温柔让自从懂事以来从未享受过母爱的我觉得安心多了。

讲着故事的婶娘轻轻的抚过我的脸,拿出一面很小的圆镜子放到我的手里,示意我看。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肤色,挺直的鼻梁,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这是我吗?

“和你母亲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怜爱的看着我,叹了口气:“这可怜的孩子。”我含泪低下头,终于明白了继母恨我的原因。

那个假期过后,我终于还是返回了学校,父亲并没有听继母的,只是生活费给得越来越少了,我知道他拧不过继母。我心里很感激父亲,只要能上学,只要能捧起我心爱的书本我就满足了。我住在学校的集体宿舍里,回家的时间少越来越少了,只拼命的读书,背书,做习题,以求忘记稻秧田边发生的那一幕。莫名其妙的,我开始有点恨阿海。

年底的期末考试,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考了个全镇第一名。父亲一高兴,给我买了件红色的新棉袄。继母哼哼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走进卧室,“砰”的甩上了门。

“爸,我不要,给妹妹留着吧。”

父亲不语,只是把袄披在我瘦弱的肩上。一阵咳嗽,他拿着烟袋的手剧烈的抖动起来,我们的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二)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夏天,我终于收到了省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在一片疯长的紫色苜宿地旁,我把那张通知书使劲扔进地里,然后又跑进那一大片紫色光影里把它拣出来。

“妈妈,你看到我今天的成绩了吗?”我喃喃自语着,忽然泪流满面。

“祝贺你!”一条皱巴巴的粉色小手绢和一大束紫苜宿出现在眼前。花朵的后面,是一张日渐成熟的脸。

“阿海哥。”勉强叫了一声,我忽然有些不自在。接过花,转身想走,阿海却一个箭步跑到身前,挡住我的去路。

“妹子……”他红着脸聂聂着说,“那一次是我不对,你原谅我。”

“阿海哥,别说了”我想起那一次的画面,又羞又怒。

“不,我要说。”阿海固执地看着我。

“你有文化,有知识,人又好看,我知道我配不上……”阿海越说越失落,我则越听越脸红。

“阿海哥……”

“妹子,你能听我吹一曲吗?就一次,我怕将来没有机会了。”阿海恳求地望着我。

“我……我没时间……”我忽然想起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那议论像一根根的被剥了皮肉的鱼骨头,深深的扎进心里。我没敢看阿海的眼睛,丢下他怅然若失的身影,飞也似的逃跑了。此后几天,屋后的山岗上,每天清晨都传来阵阵笛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我知道那是阿海。

忽然有一天,那笛音消失了。

听说阿海去了南方一座大城市打工,我竟然有些怅然若失。恍若一枝含苞的花朵,有了露珠的点缀,我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的美好。朦胧的种子在心里发了芽,我似乎明白了关于母亲和那场让她奋不顾身的爱情。

母亲嫁了父亲后并不开心,常年郁郁寡欢,尤其有了我之后,总是神思恍惚,那个年轻的教书匠的影子已经占据了她生活的全部。父亲是个老实的汉子,他从不让母亲下地干活,家里家外一肩挑了,有了我之后,更是百般疼爱。他自知给不了母亲快乐,但是能每天看着她就是幸福。即便这样,母亲还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悄然离家了。

父亲!我想着他沧桑的面孔,一种心酸的感觉自心底升起,第一次明白了他的痛苦,也第一次看到了一个男人的伟岸。

那个暑假,我每天呆在屋子里看书,或做做家务,闲时和父亲聊聊天,继母琐碎的唠叨声早已被重点高中录取的喜悦给冲散了。我注意到继母日渐老去的脸,开始理解了她的心酸。

母亲走后,爱恋父亲多年的继母顺理成章的嫁了进来。那年我三岁,父亲却迅速的衰老了下去,他早已将全部的爱给了母亲和我,母亲一走,他的心也被掏空了。对继母,则是无休止的愧疚和忍让。

一整个夏天,我就在这样把自己泡在这些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故事里,遥远而又清晰,陌生而又熟悉。我看着自己逐渐隆起的胸部,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奇的感觉紧紧攫着,左右着,既害羞又喜悦。当夏日里最后一块夕阳落下,我知道我已经慢慢地张开花蕾,准备怒放了。

(三)

高二读完的时候,我自省城回家,正赶上阿海新婚。

一顶大红的花轿,身穿大红色唐装的新娘小鸟依人,紧紧依在高大俊朗的新郎旁边,露出甜蜜而幸福的微笑。

“阿海哥,恭喜你!”新房的一角,我送上自己的祝福,心却有些涩涩的。

“妹子,这个请你收下。”阿海说完自一个大红色箱子里拿出一个很精致的长盒子。

“是什么?”

“你回家后看,做个纪念。将来嫁了好人家,别忘了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我就很满足了。”

那一天,我被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包围着,即为阿海开心,又说不出的惆怅;既羡慕新娘那一袭夺目的嫁衣,又被淡淡的伤感所侵袭。

依旧是那个夏天的傍晚,我将阿海送的盒子打开,一只朱红色的笛子静静地卧在那里。轻轻将笛子执在掌心,有晚风吹过,余音缭绕,时光依稀倒流到从前。

那个夏天,我看到自己在悄悄地成长。

那个夏天,我感觉到有一种叫做“温暖”的种子悄悄地飞到心里。

那个夏天,我抚摸到母亲的爱情,父亲的沧桑,继母的心酸。

那个夏天,我第一次爱上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阿海结婚了,我和母亲的故事并没有落幕。或许,某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母亲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又或者,我们会突然重逢在某一个陌生的城市,然后看着彼此相似的容颜惊叫。我期待这样的时刻。

生活还在继续,爱怨交织的故事依旧在每一个角落上演,不管是大都市,还是小乡村……

【青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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