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伤
她一直,一直追随着他的脚步。
80年代末。她还是一个又瘦又黑的黄毛丫头,他和一群男孩女孩从她的面前经过,他们天南地北地说笑着,他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在她的心里开了一扇明媚的窗——尽管那不是看她的。那时的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成为那一群中能和他说上一句话的女孩之一。然而,她在他的面前却如真空一般,不曾感觉到她的存在。
终于她长大了,长到了他那时的年龄,她不再黑,也不再瘦,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比较干净的女孩,干净的皮肤,干净的声音,干净的衣服,干净得就像夏日里那一朵茉莉。她以为他终于可以看她一眼了,可是,他的身边却有了一个在那个年代绝对算是另类的女孩,每天,他护送着她回家,眼睛,不曾从她的身上挪开过。虽然,她是那么地觉得他们不合适。
她不得不重新拾起自己讨厌的数理化,只为考上他所在的那所大学,能够让他看她一眼,她相信一眼就足够让他相信,她才是他的归宿。而每次追随,她都会晚一步。当她来到他所在的那所大学时,他已经毕业了。所有大学四年的时光,她都是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独自感受他的足迹,就像夏日的茉莉,暗自散发着淡淡幽香。
不是没有人向她示好,只是他们都没有那样似曾相识的眼神,能够驱走她内心的阴霾,能够支撑着她一个人走过无数个春秋。
再次见到他,是在她毕业后的一年,她经过他的小店,他已不再是那个锋芒少年,脸上多了一份艰辛。他忙碌着,不停地把货物扛进自己的店里。听说他是为了养活家人,而放弃了当时所谓的“铁饭碗”,自己出来打拼。她真想上去为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为他打好热腾腾的洗脚水,为他准备好可口的饭菜…可她,什么都不能,因为,他仍旧不曾看过她一眼。
她开始努力,开始拼搏,她希望自己能够创造更多的物质条件,再次见到他时,她要让他生活得好些。
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真的像个神话,一夜之间这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她还在努力打拼、独自构筑她和他的未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一家企业的老总,只是那背后,会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开始恨自己的卑微,恨自己的渺小,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敌不过命运的安排。她知道,他和她变得越来越远了,远得让她只能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守望他。
时常会听到他的消息,他过得不好,因为她的家世,她永远都是那么高傲,不曾体谅过他的艰难和内心的脆弱。她很难过,却无能为力。她多希望自己能够陪在他身边,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安慰的拥抱和鼓励。
渐渐地,她习惯了这样一个人悄悄的守候,随着他的悲而悲,喜而喜,他看不看她一眼已不重要。
他开始变得玩世不恭,赌博、频繁出入娱乐场所、夜不归宿…人们都说他是“男人有钱就变坏”的典型例子,只有她知道,那是因为他那孤独的灵魂无家可归。
终于有一天,她和他相遇了。不过他是开着车,她是在走路。她看见他的车在朝自己的方向靠近,她开始紧张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她在预想着他能不能在不经意的刹那看见她、看见她等待已久的眼睛的相遇?
突然,前方正在施工的建筑上发出一阵呼喊,她一看,原来是升空小吊车失控,正在往下落!她突然向前冲,冲在路中央站着不动了。他赶紧踩住刹车,同时,吊车砸在了她的身上…
他冲下车,扶起奄奄一息的她,血不停地从她的嘴里冒出,在她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时,他正用感激而又痛苦的眼神看着她,四目交汇的片刻,她知道,他已闻到了她身上那股茉莉的香气,只是,那香气带着错过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