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的孤单
那时的我,多想握住一双手,或是父亲的,或是母亲的,或是任何一位关心我的人的手;即使当时面临的是死亡,不管我身体如何的难受,至少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啊!可,我什么也握不着,除了一阵阵无望的孤单。
——题记
第一次吐血时父母都在外地,那晚我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丝毫的力气,当时黑夜里的我根本不知自己在吐血,以为只是平时的呕吐而已。学校厨房里的阿姨全是学校老师的妻子,其中有一位算是我亲戚的阿姨,她是我复学班主任的妻子。平日里我在那里吃饭,她就会在其他阿姨面前夸我成绩如何如何好,尽管我觉得我并不是很好,她说难得我大人不在家一个人却是那么的懂事。平日里,我总是身体不舒服,可就是不知到底怎么了,偶尔自己只是去拿点西药应付一下。阿姨们都很关心我,每次去的时候,她们不论是谁在蒸饭的大木桶边,都会给我留一份最软和的饭给我,不管我多晚才去,那一份饭都会给我留在那里;那些年,我特别感激她们,父母虽不在身边,却能得到他们这么多人的关心;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是母亲,她们都有着最纯真的母性,所以她们才会如此关心我吧。当阿姨们得知我吐血后就带我去找了最有资格的老医生给我看看,当时我像她们的小孩子一样跟着她们,我似乎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她们,就像一只失去母亲的小猫会把自己交给任何一个关心它的动物,哪怕对方只是一只哺育小鸡的鸡妈妈。医生用手按了按我身体很多地方,让我告诉他我哪里痛,后来医生说必须得上县医院,说我身体里面出问题了。那天,我没有去上课,班里的同学没有人知道我怎么了,恐怕最后连我为什么退学了他们也不知道吧!其实退学的事,我都没有和当时的班主任讲,我也不想和他讲;我走的事,也只是那些阿姨们知道;对于除了自以外的人,要离开的早晚都要离开的,最多在将来某个日子里,一个人去填补另一个人的记忆。
当晚我一个人从学校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来到了姨父家,大姨是母亲的亲姐姐,母亲离开家前叫我有什么事或是缺钱了找大姨。得知我来的原因时,他们有些吃惊,想了想也只好决定第二天带我上县医院,在那以前,我从来没有去过县城。当晚姨父问我有没有吃饭,我说没有,他们都叫我吃,可我始终不想吃;第二天早上还是吃不下,其实吃不下不止是因为病,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心里不好受,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大病会找到我身上来。我当时害怕了,从未有过的害怕,就像一个第一次见到奈何桥时的鬼那样惊恐;我害怕我的病会医不好,或者是能医好,却需要好多好多钱,多得让一个农村的家庭根本无法承担。山里坐车很麻烦,当晚没有睡多久就早早起了床好和姨父一起下山赶车。去城里,要是平日听到这句话我会高兴得忘乎所已,可那天我没有;去的路上我很少说话,姨父也只是一个劲的抽烟,偶尔问我两句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农村的公路总是那么的凹凸不平,车总是在摇个不停,慢慢地有气无力地向前蠕动着;我却受不了车的晃动,脑袋里总是莫名的胀痛,这个情况在高中也出现过,我没有告诉姨父,也不想让他担心。去县城的路上,我一直在忍受着痛,也一直在胡思乱想,对于十几岁的我,我觉得我是不幸的;当时的我没有哭,只是心里不好受。后来我明白,流泪并不代表脆弱,只是更加懂感情罢了。那些总爱用这样或那样来评判一个人是否坚硬或脆弱的人,他们才是真正脆弱的人。
第一次来县城里,很失落。我曾在电视(那也只是山里人唯一能了解外面世界的办法)里看的比眼前的建筑物好看多了,而不是眼前早已发黑的墙壁;我更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是来看病,而其他的任何事都与我无关,岂止是无关,而是根本就没有资格与他们有关,我只是一个为了乞讨生命来到这里的人。黄包车将我和姨父送到了医院门口,医院很大,人也很多,比我们一个村里的人还多,很难想象,有这么多的人在遭受病痛的侵蚀。医院也没有例外,和其他建筑物一样早已发黑,也许和时间有关系吧;其实我知道,离医院没几分钟的路就是刘伯承纪念馆,人家是元帅,那里的建筑物总会干净些吧。我当时甚而会觉得,这个县城是不是也要被病侵蚀了,是不是这座城会在不久的将来像古老的战场一样沉寂,没有一点气息,有的只是那望不穿的废墟。这座城没有病,这幢医院大楼,最后也没有病,在改建新城时搬走了,当我们再次相遇时,已是两三年后了,那时的我是再一次向它来乞讨生命的。
姨父和我都是第一次上大医院,医院里到处都有问路人,我们也是其中之一,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我们才知道要挂号,这与农村的单纯排队完全不一样。一直生活在农村的人,没有什么大病也不会有人来这种大医院的,我小时候看过很多老人因为没钱上大医院就一直在农村里吃些便宜药应付了事;最终的结束,老人们都已想好,他们知道自己即使是病好了也不会有好几年活了,自己少花钱,少给后人一些负担,那是他们作为长辈唯一能为后人做的了。在农村,有多少老人都是这样终了一生的呢!我,似乎不同,我还是个孩子,我还年轻啊,至少父母能在我身上看到生的希望;若单以生命的长短来衡量的话(这是多数人的衡量标准),我应当还有好几十年活,更何况我的生命之树,到底能长多高都是未知的,也许,未知就是希望所在吧,所以,我应当来到大医院医治,即使家里并不是完全有能力支付一切。排队的人太多,队里都没有人说话,都只是默默地看着前面的那个窗口,前面每走一个人,大家赶忙向前动一两步,似乎离那施舍自己或是自己家人生命的位置更近了。找到医生时,没有多说什么,医生就直接问那里不舒服,问完了就叫我和姨父去作相应的检查。找到抽血的地方时,也是很多人在排队,排队,成了上医院必做的一件事情,是啊,还有无数为了渴求生或只是渴求健康的人。我看到队前面有一个约有六七岁的孩子,他的胆子很大,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针抽他的血,他没有却没有哭,只是一脸的好奇;我不害怕伤口,也不害怕血,也不害怕那锋利的刀刃,而那时的我却害怕,因为我害怕的是锋利的东西跟伤口或是血扯上了关系。那些护士,她们是天使,在她们的眼神里找不到一点害怕的影子。我说不出我为什么害怕那种关系,只知不能常看到那些场面,久了心里会难受,有时就会晕过去,这也是后来高考后我违背母亲的意愿没有选择从医的原因。我的身体也即将和那些锋利的东西扯关系了,我心已经在颤抖,像是一个在断头台前渴求刽子手不要挥下大刀的人一样,全身都在颤抖。但,我不得不接受,因为我知道生命更重要,我不想失去生命,而这是我得到生命的办法。当时正冬天,轮到我抽血时,医生叫我把厚衣服脱掉,我却十分不愿意,我很少在人多的地方脱衣服,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我也多希望医生那颗针隔着厚厚的衣服从我的手臂扎进去,那样只会插进去一点点,我知道即使插深点也是一样的痛,可我会觉得心里好受些。而,一个病人,对于医生护士的话能不听么?他们的话都得当救病良药一样全部吞进肚子里,我们不敢也不能有半点的反驳。脱掉衣服后,医院却不是很冷,毕竟还留有一件衣服;护士用橡皮管把我手臂系紧后我就开始咬牙了,在针进入肉和血管前我就要咬紧牙关;我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一种恐惧,那种恐惧比那颗针还要锋利,悄悄的扎破了皮肤,钻进了血管,将我的内心击得支离破碎;我从来没有看过针到底是怎么样扎进去的然后又是怎样出来的,每次都只是在护士叫我按好棉签时才回过头的,我看见的只有那小手指大小的玻璃管里装着半管血液,像是我拿去交换生命用的。
抽完血后就是胃镜,对于那时的我,胃镜没有听过;当时也只想到能够好好的活着,身体不要过早的永远的埋葬就好。找到做胃镜的地方后,姨父见医生还在忙他就先去医院门口抽烟,他烟瘾犯了。以为会等很久,没想到姨父刚走一分钟左右医生就叫我了。医生问我家长去哪了,我说出去了,医生说:“你家大人也只真是的,做胃镜也不来。”其实,姨父也不知胃镜是要干嘛,以为最严重也不过身体扎个针孔而已。医生叫我躺到一张白色床上,床边有很多饭盒,我虽然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但我没有过多想过,只是大脑下意识的记住一些东西;后来医生给了我一个东西让我咬着,我只有顺从,像是听话的孩子顺从大人一般。接着医生拿出了一个手指一般大,约有两米长的管子,管子前端有个小灯发出很强的白光,很是刺眼;医生那个长东西从我咬着的东西中间插进去了,我以为只是插到喉咙处看看就好,管头刚到喉咙处我就本能的呕了起来。在我来得急多想的时候,医生突然把管子直接插进了我喉咙更深处,一直在往下伸,像一条毒蛇钻进了我的身体,它即将把咬烂我的身体的每个器官。泪水从我的眼框里静静的流了出来,它只有静静的,它,不能改变什么。我开始反抗,我的手本能的抓住医的手想要将那个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拔出来,像是将死的不想死之人的最后的一次挣扎一样,在尽最大的努力拒绝着死亡。旁边的医生看到后用力把我摁住,他们让我深呼吸,管子却始终没有出来,一直在里面动来动去。更多的泪水淌了出来,我感到孤独无助,似乎是即将死去的我不但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却还有无数人在阻止我对死亡的反抗。我只祈求一切能够快点结束,祁求医生不要给我如此折磨,若以后的生命还需要这样的方式乞得,那我还是选择放弃好了。就像婚姻,当一个人渴望爱情时,他会用一切东西去交换,可当他受到爱情里的痛苦折磨时,他也会选择放弃婚姻的;生命,我们很多时候也会因为很多东西而放弃,那时,甚而至于觉得自己曾经那么卑微的乞讨生命是多么的可耻。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一个那么长的东西进入了我的肚子里;那时的我,多想握住一双手,或是父亲的,或是母亲,或是任何一位关心我的人的手;即使当时面临的是死亡,不管我身体如何的难受,至少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啊!可,我什么也握不着,除了一阵阵无望的孤单。
因为挣扎而弯曲的身体,也得不到任何的抚慰,不停的干呕,让更多的泪水流了出来,像是最后一次哭泣,把所有泪水都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儿,那个长东西从我身体里面出来了,我拭了眼泪缓缓坐起,医生叫我等结果。起床后,医生告诉我说电脑上的画面就是我肚子里的情况,我第一次见到我的身体里面是个什么样,原来,里面是那样的鲜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我难受的坐在那里,像一个在等待最后判决的犯人一样,所有的结果,都做好了心里准备面对了,我,也只能面对啊,除了面对,还能做什么?医生们都在另外一个屋讨论,我只是盯着那台电脑。过了一会儿,医生们出来后姨父也回来了,问了我年岁后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得上这种病了?”对于这种病,医生们也只是在大人当中发现有,像我还只是个孩子的还是第一次见。下午拿着各种检查结果去找诊断医生,他看了结果然后开了很多药,接着他像心理医生一样给我讲了很多,姨父跟他讲了我家的情况后,医生说叫我父母启码必须回来一位,他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月复诊。
回来的路上,姨父被人家骗了钱,幸好不是很多,回去不讲也没关系,也不会损失多少面子。回到姨父家就给父母打了电话,父母也都回来了,只是后来没过两天父亲又去打工了。我不知道我的病到有多严重,也不知我会不会有可能真的就会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母亲回到时,她天天照顾我,我身体没多少好转却也越来越虚,我什么活也帮不了,后来声说话都会感到胃痛。后来,我去退学,其实也就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书和棉被之类的。去教室时,正在上我喜欢的物理课,老师见了我让我进去,他以为我是回来上课的;我坐下后静静地收拾着所有东西,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从返课堂,收完了我就静静的离开了,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回到家里,母亲把我当老人一样侍候着,我也过着老人一样的生活,吃的方面,母亲总是很小心,连苹果也不得不捣碎了才能吃。虽然渴望健康和上学,可,我还是只能静静的养我的病;我知道,要真是身体没了,一切都没了!回忆往事时,发现高中生病时我还哭过,初中却没有,后来觉得是因为初中生病时我没有上学,不像高中时有学习和病痛上的双重压力。每次母亲要我去复诊时,我都找各种理由说不去,但,每次胃里流出的血都让我害怕。我整天都在矛盾,既害怕胃镜给我带来的难受,又害怕胃里的流血会让我永远倒下从此不再呼息。难道我真的不想再乞求活着了么?不,我好想活着,一个生命,多么重要,就是那些真正的乞丐也不想失去,即使他们的生命在很多人看来是卑微的。
也许,我的生命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烟云而已,可有,也可无;但是,我的生命对于我自己,对于爱我的家人却是一切啊!若我真放弃了,对于爱我的父母将是多么沉痛的打击!我要活着,哪怕这生命的每一丁点都需要乞讨,一个乞讨者,有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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