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暧昧,假深情
一年前,在良木缘咖啡馆里,他第一次请我喝咖啡,然后告诉我他要走了,就是说我要失去他了。他之所以选择这个环境告诉我,实在是怕我失控。事实上,我没有任何失控的表现,我整个人是麻木的。
两天后,我回到了我们租住的小屋,已经是人去屋空,我突然就泪流满面,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碎掉了。
那是一个春天,我曾以为自己永远都离不开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但是从我接到他要订婚的消息后,就马上告诉自己,我要去上海,要到他身边。
爸妈伤透了心,一向乖巧的女儿,竟自作主张辞掉了工作,去投奔一个远在1400公里以外、即将结婚的男人。
他的未婚妻是他的高中同学,年少时就暗恋上了高大俊朗的他,在他的订婚礼上,他们亲吻的那一刻,我在饭店外的草坪边泣不成声。
在他的好友宁的帮助中,我在这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定居下来。
一个深夜,他避开他的未婚妻打来电话,语气里透着怜惜和关爱:“你好吗?生活有什么问题吗?”熟悉的声音如同天籁,把我的泪催生出来。这个电话让我心中无比温暖,看来我终究有一天会把他等回来的。
一下班,我决定不做任何停留,而是急忙赶回家去,也许他的电话在等着我呢。而他也总不让我失望,他的电话几乎是每天都打来,语气甚至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温柔。这让我有了无限遐想:因为我们曾经那么炽热地相爱过。
我就在这种温暖和期待中慢慢地过着。冬天来了,他打电话说:“天冷了,记得加衣服。”他的语气依旧低沉深情,好像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我终于控制不住说:“你能来看看我吗?我感冒了,头疼发烧。”
他来了,还带了许多礼物,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他搂着我,像安抚小女孩那样轻轻拍着我的头……
直到有一天,我陪着公司一位怀孕的女同事到医院检查身体,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我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少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看清了那是他和他的未婚妻。
我远远地停下脚步,身体一点点地僵硬,我又一次听到心在破碎的声音。回家的路上我终于想明白了,那些深夜里打来的电话,不过是他幸福之余偶尔产生的一点愧疚,往更恶劣的地方想,他就是吃着碗里惦着锅里,以前是,所以他离开了我,现在是,所以他暧昧着。而我,居然把他的暧昧当成了深情!
我大病了一场。深夜,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仍然是他的电话,他在那头有些气急败坏,责问家里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我淡淡地笑着:“我家电话换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来,如果你真的心存愧疚,那就为我祝福吧。”我放下电话,突然变得异常轻松。
我是该有我自己的生活了。
1
诺敏与曾谙相识于一个饭局。那个饭局是为了曾谙而设的,诺敏所在的那家广告公司被他并购。所有的人都在恭谦地等候着新任老总的莅临,而诺敏故意选择了迟到。
步入厅堂,在那众星捧月的位置上,谈笑风生的曾谙停住了酒杯,他的视线跟随着诺敏,直到她选了一个远离他的偏僻角落坐了下来。
他径直来到诺敏的面前,诺敏看着他手里的酒杯说:“对不起,我不喝酒的。”他温和地一笑:“敬酒是为了问候和祝福,而任何一种饮料都可以表示接受这问候与祝福。”
诺敏讪讪地用唇碰了碰杯子的边缘。她坐下的时候有些仓促,杯子里的红酒溢了出来,胸襟染上了一块桃红色。这真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
诺敏去了趟洗手间,胸前的酒渍怎么也擦不掉。懊恼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个世界上会有救世主吗?这个愚蠢的想法也许真是有点可笑。可当她走出洗手间,等候在门外的一位服务生递给她一个粉色盒子的时候,她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救世主,这救世主便是曾谙。
盒子里是一条Amelie,宝蓝色,浅浅的船型开领呼应着妩媚的蝴蝶骨,层层叠叠的裙摆映衬出曼妙的纤腰。镜子里那个高贵雅致的女子,让诺敏如坠梦中。
一面之缘,曾谙竟然仅凭目测就能选择出一条如此契合她身材与气质的裙子,又在她逃往洗手间这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安排人给她送来——饭局波澜不惊地继续着,诺敏在无意中与曾谙的视线相交时,敏锐地领悟了其间的心照不宣。手机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条简讯:吃完饭了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是玉书。一个相恋了七年,深度眼镜,在教育部门的办公室里熬了七年依然熬不到副科级的小文员。诺敏轻轻地掐了手机。
2
诺敏依然留在原来的策划部主管的职位上。当曾谙第三次进行每周一次对于分公司的例行巡视时,彼此的距离依旧控制在点头之交。
峰回路转正是在这第三次巡视工作结束后。诺敏拎着几个袋子,从家乐福超市的台阶上走下来,其中的一个袋子突然破开了一个口子,里边的东西散了一地。她气恼地捡拾着,发觉有人停在她的面前时,一抬头便看到了微笑着的曾谙。他的手里拿着帮她拾起的一个奇异果,递给她的时候,他说:“你的选择真有先见之明,不过,硬到摔不坏的奇异果吃起来可要等些时日了。”诺敏微微地脸红了——其实,她对他的到来并不觉得突然。
茗香坊,星城最著名的茶庄包间里,曾谙亲手为诺敏泡制了一盏建阳银针。他很不经意地说:诺敏,在蒙语里是碧玉的意思。
诺敏早已听说,曾谙早年在内蒙遇到了现任妻子,也因始于那里的羊绒生意而挖到了事业的第一桶金。她斜着脸一笑,这一笑也让曾谙看到了鬓角上那枚小小的水蓝色刺青,那是一页蝴蝶的断翅,又隐约是某个文字。这个隽秀的女子,两道柳眉就像笼着一层淡淡的青纱,透出丝丝缕缕江南杏雨般的袅娜与清婉,而那枚刺青,又使她凭添了几分妖娆。曾谙接着又说: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
诺敏于是笑得花枝乱颤,哪一个人是没故事的呢。她出生在湘北一个临水的小镇,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小市民,若没有相当的心机和才色,不可能在不到两年时间里,从公司的普通职员升迁为一个部门的主管。而这初见的迟到和矜持,也让她如愿以偿地从公司那一大堆花团锦簇的女人们当中脱颖而出。
3
那枚刺青的来历,除了玉书,此生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大学时代,诺敏迷上美院一位年轻的客座教授,不惜让他将其姓氏纹上了自己的颜面。可当这师生私情惊动了院方之后,教授拍拍屁股走了人,她却差点儿毕不了业。玉书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暗恋她已久,通过他在教育部门工作的父亲,帮诺敏疏通了上下关系,这事就算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诺敏不再相信爱情,跟玉书的开始太过功利了,于是,这七年里更多的是各取所需。只是玉书还在计较,那枚刺青,是他眼睛里的一粒沙。他不明白诺敏为什么要留着那个印记,一个激光小手术就可以彻底地清洗掉。诺敏那满脸的轻蔑激怒了玉书,争吵中,玉书说:你这个薄情的女人!
于是就有以后的无数次争吵。玉书的好,桩桩件件都在诺敏的心里,轻易忘不掉,原因竟也是因为争吵。玉书好记性,从同居的第一晚,他乘了半个多小时的地铁给诺敏买来了一份夜宵开始盘点,这些年来,他所付出的点点滴滴好比他放出的债,总是让诺敏愧疚、惶恐和难堪。
玉书就像是诺敏嘴里的一颗智齿,一旦要放弃,却是伤筋动骨的疼痛。而名利双收的曾谙,有着一个把持着公司财务大权的妻子,情感状况亦是不言而喻的。这一点的相似,让彼此间的吸引无需更多的理由。
4
与曾谙的第一次,是他们出差到珠海。那晚突发了强烈台风,他一直留在诺敏的身边,也留在了她的身体里。
都不是善男信女,诺敏对物欲的淡薄却出乎曾谙的意料,这使她成功地从那赤裸裸的财色交易里解脱了出来。她明白,只有当一个男人看她的眼里有了尊重,有了份量,那才是真正的胜利。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玉书正背对着诺敏使劲地看墙上的那面镜子。回过头来,他说,来,看看我的眼睛。
玉书的眼睛里掉进了一根睫毛。他絮叨着,他的沙眼越发地严重了,可能要去做一个眼科小手术,两千块的治疗费,附带送割双眼皮。那双眼皮是割还是不割呢?
诺敏于是无语。玉书在诺敏的身体上努力地俯冲,完事的时候,诺敏只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接着便是争吵。玉书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清算起他们之间的一切,不同的是,最后玉书给了诺敏狠狠的一巴掌。诺敏说,好了,其实我们从来两不相欠。
就这样完全地走进了曾谙的世界。接下来,却没有料想中的平步青云,诺敏很突然地被调往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一个闲置位置上。
诺敏明白曾谙的用意,毕竟还不是她可以招摇过市的时候,只是这一朝让步,却换来了她的兵败如山倒。当那种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感觉日渐明显,诺敏开始计划她的反攻了。诺敏深知这个每次缠绵都会采取安全措施,时常关切她的例假是否按时的男人,其实很怕她怀孕。于是,她决心用她先天狭窄的子宫进行努力的一搏。
不久,曾谙出国洽谈一项业务,这一走,就是一个月。重逢的那天,诺敏说,我怀孕了。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在一瞬间颓败如丧家之犬,他几乎用乞求的嗓音对她说,做掉吧。
诺敏很坚决,她的先天缺陷不允许她流产,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但很可能也是最后的一个。
曾谙还想作困兽之斗,诺敏冷笑着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她的威胁很奏效,曾谙不出所料地噤声了。那是他太太的号码。从前他小心翼翼地掩人耳目,不过就是为了提防这个掌控着他所有荣华富贵的女人。
5
第二天清晨,诺敏的窗外,有了一个用洁白的鹅卵石拼接而成的一个巨大的心型图案。曾谙说,在他们初识的酒店外的沙滩上有着很多的鹅卵石,昨晚别过之后,他独自驾车去了那里,为她找回了这颗心……曾谙的妥协,选择的竟是这样一种类似偶像剧的矫情无聊的方式。
越亲近,越疏离。当相处日久,诺敏才发现这个表面无限风光的男人原来既无主权又无主见,从公司的事务到生活的细节,事无巨细无一不是惟妻命是从的。她对他陡生不屑,可她却深知自己已是逆水行舟。
曾谙终于承诺在孩子出生之前给诺敏一个结果,她被安排住到了郊区一个隐秘的小院里。预产期前的两个月,曾谙突然中断了几天音讯。当再次恢复联系时,她应约出现在茗香坊茶庄前的大街上。
这一次,诺敏只等到了几个陌生的男人,还有被他们迎头泼上的一大杯透明液体。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那是曾谙的太太打来的,一刻钟后,两个女人终于会面。
诺敏的样子非常狼狈,她对面的那个女人,眼神里闪过的全是凛冽的不屑。她用施舍的表情,递过来一方手帕,还有一张五位数的银行卡。
那是安胎费。孩子出生以后,诺敏还可以得到另外一张,数额当然会更大。而前提是,留下孩子,她有多远就走多远。
这个女人说起多年前一次经商途中的车祸使她小产导致终身不孕,这也是她和曾谙唯一的遗憾。她说,这么做也是曾谙的意思,不然,泼在诺敏脸上的可就不是矿泉水那样简单。
这就是曾谙承诺的结果,他终于还是割舍了她,让自己可以全身而退。诺敏不知自己应该哭,还是应该笑。与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纠缠,一开始就注定了胜算全无。
6
给诺敏的剖宫产手术签字的人,是玉书。当孩子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证明时,他跟她领了结婚证,是他又一次将她从困境里解救了出来。
玉书对诺敏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好好过吧。话说出不久,孩子尿了,而砂锅里的汤又开锅了,玉书活像条八爪鱼,整个屋子乱成了一锅粥。
灰头土脸之中,玉书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什么事,替别人养孩子!诺敏只当没有听见。
一个月后,诺敏与玉书办理了离婚。走进民政局的大门前,她给了玉书那张五位数的银行卡。
一晃便是五年。珠海那家名叫谌记的海鲜烧烤店里,曾谙再次遇到了老板娘诺敏,她凌着腰,一脸庄重地坐在柜台后。小店外的烧烤台前翻弄着油腻腻的扇贝和生蚝的,是老板,在他的身边玩耍着的是一个五岁模样的孩子。
诺敏亲手给曾谙端来了一碟子的炭烧蚝,她说,这是送你的,不要钱。
前尘往事一拥而上,她眼神淡定,一如硝烟散尽的战场。而他哑然失声,只能落荒而逃。
对于诺敏来说,曾谙也好,玉书也罢,从前所谓的情爱都在那棋逢对手的野心勃勃和心机重重中演变成为一场场攻城略地般的战争,只是,他们谁都不曾或者不肯为彼此牺牲。而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人,真心地对待她和她的孩子,不用权衡,不问回报,虽然,只是一个整天翻弄着扇贝和生蚝的烟火男人。
一年前,在良木缘咖啡馆里,他第一次请我喝咖啡,然后告诉我他要走了,就是说我要失去他了。他之所以选择这个环境告诉我,实在是怕我失控。事实上,我没有任何失控的表现,我整个人是麻木的。
两天后,我回到了我们租住的小屋,已经是人去屋空,我突然就泪流满面,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噼呖啪啦地碎掉了。
那是一个春天,我曾以为自已永远都离不开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但是从我接到他要订婚的消息,就马上告诉自已,我要去上海,要到他身边。爸妈伤透了心,一向乖巧的女儿,竟自作主张辞掉了工作,去投奔一个远在1400公里以外、即将结婚的男人。
他的未婚妻是他的高中同学,年少时就暗恋上了高大俊朗的他,在他的订婚礼上,他们亲吻的那一刻,我在饭店外的草坪边泣不成声。
在他的好友宁的帮助下,我在这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定居下来。
一个深夜,他避开他的未婚妻打来电话,语气里透着怜惜和关爱:“你好吗?生活有什么问题吗?”熟悉的声音如同天籁,把我的泪催生出来。这个电话让我心中无比温暖,看来我终究有一天会把他等回来的。
一下班,我决定不做任何停留,而是急忙赶回家去,也许他的电话在等着我呢。而他也总不让我失望,他的电话几乎是每天都打来,语气甚至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温柔。这让我有无限遐想:因为我们曾经那么炽热地相爱过。
我就在这种温暖和期待中慢慢地过着,冬天来了,他打电话说:“天冷了,记得加衣服。”他的语气依旧低沉深情,好像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我终于控制不住说:“你能来看看我吗?我感冒了,头疼发烧。”
他来了,还带了许多礼物,一切仿佛都是从前。他搂过我,像安抚小女孩那样轻轻拍着我的头……
直到有一天,我陪着公司的一位怀孕的女同事到医院检查身体,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我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少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看清了那是他和他的未婚妻。
我远远地停下脚步,身体一点点地僵硬,我又一次听到心在破碎的声音。回家的路上我终于想明白了,那些深夜里打来的电话,不过是他幸福之余偶尔产生的一点愧疚,往更恶劣的想,他就是吃着碗里惦着锅里,以前是,所以他离开了我,现在是,所以他暧昧着。
而我,居然把他的暧昧当成了难以割舍的深情!
我大病了一场。深夜,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仍然是他的电话,他在那头有些气急败坏,责问我家里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我淡淡地笑着:“我家电话换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来,如果你真的心存愧疚,那就为我祝福吧。”我放下电话,突然变得异常轻松。
我是该有我自已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