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戴安娜聪明
我是灰姑娘,可我不稀罕仙女递上来的水晶鞋。
女友青莲,一个来自偏远农村的女孩子,上学、工作,一路走来,踏踏实实,没有任何跳板依靠,全凭了自己的朴实肯干,竟也坐到一家大公司财务副经理的位置。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她先是被自己的上司欣赏,继而又被上司介绍给自己的儿子。
见面约会,他们的恋情,顺风顺水得让人嫉妒。
男友是典型的“富二代”,身上却无半点纨绔之气,婆家有别墅香车,二人也谈得来,对青莲来说,幸福已是触手可及。可一段时间的交往之后,青莲竟然选择了退缩,远离。
面对青莲的逃离,朋友们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是谁,没有水晶鞋,你就是一灰头土脸的灰姑娘。
我是灰姑娘,可我不稀罕仙女递上来的水晶鞋。听朋友们七嘴八舌把矛头全指向自己,青莲并不恼。青莲不嫁的理由很简单,她不想做那个穿上水晶鞋跳舞的灰姑娘。她是一棵来自乡野的树,喜欢自由自在地呼吸成长,而不是被养进一个豪华的温室里。那个家,真的很好。可在那份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对等的婚姻里,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把希望寄托,唯独她不能。那份婚姻,没有给她的自由个性留下任何空隙。嫁进去,她就得学会化妆、应酬,就必须接受那份于她完全陌生的贵妇人的生活,甚至要忍痛与过去告别。那样的豪华生活于来自乡间的她,无异于桎梏,她不喜欢,便拒绝。
凡事都讲求效益的今天,婚姻已不单纯地担负着男欢女爱的重任,它还可以是幸福的跳板。为了这个跳板,多少女孩子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避开爱情本身。青莲的选择,让人多少有些不能理解,细想,又不免为她的明智而欣慰。
灰姑娘穿上仙女的水晶鞋,城堡、王子、美满人生,一下子全在眼前。一则童话里的故事,流传了一代又一代,经久不衰,也不过是为不劳而获找一个美丽的借口。童话只能是童话,童话与现实常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现实里也有灰姑娘嫁王子的故事上演,却差不多皆以悲剧收场。漂亮聪明的平民姑娘戴安娜遇上了查尔斯,风风光光的王室生活背后却是苦不堪言的混乱与无助,最终也只能是香消玉殒徒留一声叹息。多少苦拼苦打从底层奋斗起来的女星一朝嫁入豪门以期一劳永逸,豪门里的幸福却那样迅急不可挽留。前一夜的恩爱,一转眼就变成双方对掐的伤。台湾女星贾静雯与前夫的夺子大战至今没有落下帷幕,那一捧伤心泪不知何时流到尽头。
我不是戴安娜,我比戴安娜明智。青莲就是青莲,她一点也不羡慕曾经笼罩在戴安娜头顶的光环。哪个灰姑娘,不曾做过水晶鞋的梦?平民姑娘戴安娜穿上了璀璨夺目的水晶鞋,却不幸把自己弄碎了。等待仙女出现,莫如自己努力去打造一双。
婚姻的基础是爱情,然,爱情与婚姻,终究不是一回事。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只要彼此相爱就足够;婚姻却是两个大家族的结合,终要面对两大家族之间种种的较量对决。爱情可以不论出身,婚姻最好还是门当户对。灰姑娘嫁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终究只是童话里的事。声言比戴安娜理智的女子,拒绝嫁入豪门,在很多人眼里可能冒着傻气,但她遵从自己的内心,坦坦荡荡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这份清醒与勇气,恰是时下很多女孩子缺少的。
刚结婚时,丈夫下班踩着钟点回家,他烧得一手好菜,回到家便和我一起做饭。我则在厨房里扮演副手角色,饭菜一出炉,我习惯性地先尝一口,常感叹说:“真好吃!”看着我孩子般地大嚼大咽,丈夫眼角眉梢尽是爱意。饭后,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把沾满油腻的杯盘碗碟洗得锃亮,一团糟的厨房,在我妙手下变得洁净整齐。然后两个人一起看碟,或在小区里散散步,一起仰望明月从蝉翼般的云里淡出,温柔如水。
后来丈夫辞职开了自己的公司,整个人像热身后的运动员,准备在商业大潮中一搏,早出晚归便是自然的事了,在家吃饭的次数寥寥可数。我的心日日缠绕在他身上,常翘首盼他早归家。我习惯了有他的日子,如今一踏进空荡荡的房子,心若置于旷野,孤独与失落迅疾袭来。我央求丈夫早点回来陪我,声音起初是温柔,后来余音里有点恼。丈夫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说太忙了,习惯一个人生活就好了,变换心态权当未婚单身。
男人都是以事业为重,久而久之,我的心像误入窗棂的蝴蝶,一次次失望之后,期盼的心也渐渐凉下来了。
每次回到家,我总拼命地做家务,一遍一遍地擦锃亮的地板。渐渐地,我学会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上网或读书或写点东西,偶尔也想到让他来陪,但意念只是在心头一闪,便倏忽不见。
我又回到单身逍遥的日子,无琐事缠身,每天可以尽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柔和的音乐低低相伴,如温暖的手轻抚灵魂,望着窗外的蓝天,在浅浅流淌的时间里,生活有一种安静的从容。
最近我发觉自己有些浮躁,原来丈夫生意处于淡季,平日里陀螺般高速旋转的他,此时正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也许进入了情节,音量开得有点大。
“你不忙了?”我诧异地问。
“不忙了。”丈夫一边说着,一边心思在剧情里。
“我觉得你还是忙好,挂着婚姻的名,过着单身贵族的日子,挺好的。”
丈夫先是满脸的惊奇,继而微笑了,淡淡地说适应就好。
是啊,婚姻的成功取决于两个人,而使它失败,一个人就已足够。婚姻中有无数人分居两地,或者男人忙事业,留下女人守着婚姻的壳,过着单身贵族的日子。其实无论怎样一种生活,学会适应,在内容上过得充实有意义便好。
夫妻间的很多问题,就像皮肤上出现了一小块破损,有一些,是癌症前期,需要马上去解决,越拖下去越严重;有一些,只是简单的擦伤,你不去碰它不去管它,慢慢地,它自己也就好了,如果你时不时总去挠它一下,那它总也好不了。
他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她,学古典文学的女生,漂亮、浪漫;他,学应用物理的男生,严谨、务实。两人不甚相配,但,还是结婚了。用她的话说:“在最想结婚的时候,恰好碰见他,也就结了。”
语气里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和无奈。
他却很高兴,娶到这么一个漂亮能干的妻子,简直超出他的预期。没事的时候,他会把她和身边熟人的老婆比,然后告诉她结论:“我的老婆是最好的!”
她淡淡一笑,说:“无聊。”
她心底有一个小秘密,那就是,她一直默默爱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是她大学时教授古汉语的老师,这份爱情因为得不到,更让人欲罢不能。她珍藏着老师手抄给她的词,是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不过将最后一段改成了:此生谁料,心在香山,身老沧州。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枫”字,秋天的枫叶是红色的,而香山,以红叶闻名。一份感情,要这样曲折隐晦地表达,她看了,说不出的苦涩,苦涩里又夹杂着甜蜜。
她等,一直在等,青春在等待中溜走,而最终,老师也没能给她一个想要的结局,对她说:“没办法,她不肯离,有孩子啊,没办法……”她决定放手了,她不愿意自己视作生命一样珍贵的爱情,到头来却让老师如此为难和痛苦。如果不能和老师结婚,那么,和谁结不也一样?这时候,恰好别人介绍了他,于是,她嫁给了他。
他一直待她很好,他不会写诗,不懂浪漫,但是,他疼爱她。她有关节炎,不能碰凉水,他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家里煤气灶的两个灶头,同时烧水,等她起床,家里的5个热水瓶全都灌满了。
他也包容她所有的爱好,她去看电影,他陪她去,给她拿包、拿水,在她流泪的时候,给她递上纸巾,尽管,他会在旁边的位置上睡着;她去听音乐会,他不想听,就先送她过去,估摸着要结束了,再去接她,什么时候她出来,总能看见他站在门口的身影,从未让她等过1分钟……
还有,他欣赏她,在外人面前提起她来,总是一副自豪的样子:我老婆那菜做得,只要给她尝一尝,她回家就能做得差不离;我老婆那文采,我们家的生活费基本上都是花她的稿费;我老婆那皮肤,天生丽质,从不用化妆品,真给我省钱;我老婆那人,不虚荣,什么名牌都不要,就爱看个书……成天“我老婆我老婆”,搞得别人都很好奇,争相一睹她的风采,发现也不过就是个寻常人嘛。
最后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别这样夸我,多不好!”他头一扬:“怎么了?我夸老婆还不让?”她被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逗笑了,说:“瞧你那傻样!”
有时候她会想,这个世界上,看我哪儿哪儿都觉得好的人,对我提的任何要求,都会当作一件大事想办法去满足的人,大概就只有他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温厚、忠诚、人品好、会疼人,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她总是不自觉地会拿他和老师比,和老师之间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那种精神交流的酣畅,那种欲说还休的情愫……和他,从未有过。
也因此,她对他,似乎总是淡淡的样子,热情已经用尽,剩下的,只是和一个实在庸常的男人,平淡安静地相守。
他们婚后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也和她最亲,会勾着她的脖子说:“妈妈你要慢慢地长啊。”她问:“为什么?”儿子说:“你要是长得快,和我长得一样快,那我长大了,你就老了,就死了,所以妈妈,你要慢慢长,等我长大,我不想让你老,让你死。”儿子这样的话,总让她有一种要落泪的感觉。他也对她说:“我知道,你在儿子心目中的位置是无可取代的,我只希望,我在你心目中,也有一个小小的位置,不会被别人取代。”
她也问自己:会吗?不会的。她回答自己。儿子是她的命,她怎么能让儿子的世界坍塌,而他,这个善良而无辜的男人,她怎么能伤害他?
日子就是这样慢慢过下来了,而对老师的思念和怀想,似乎成了一种背景,一回头总能看到,又似乎是一个港湾,心很累的时候,她会允许自己花上一点时间沉浸在回忆里,和老师的点点滴滴,甜蜜又苦涩的感觉,那样熟悉又遥远……她把这种回忆,当作给自己的一种奖励。
有一天,她突然接到老师的电话,老师告诉她,妻子前不久病逝了,儿子也出国了,他现在是一个人。又问她:“你现在过得好吗?”又问她:“这个周日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吧!”她顿时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空白。有多少次,她想过和老师重逢的画面,现在真的要来了,她为何却是这般的胆怯。
她的脸色一定有些变样了,他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一个老朋友,约周日聚一聚。”一连几天她都是魂不守舍,他让儿子多陪妈妈:“你妈妈看起来有心事呢。”
周日那天,她去赴约,不过才隔了将近十年的光阴,她的老师,怎么老成这样了?一个干瘪的木讷的小老头,让她觉得陌生,那个在课堂上妙语连珠挥洒自如的老师呢?难道只是出自她的记忆?还是,她的记忆美化了老师?
有一些东西在心里坍塌了,她有些后悔:真不该来的。又有些释然:来了也好,十年的忘不掉放不下,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她和老师在街头告别,说再见,说再见的同时,她心里已经清楚:不会再见了。
儿子打电话来:“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爸爸等你吃晚饭呢。”她原本被抽空的心蓦地一热:“妈妈这就回,等着啊!”在这样的时刻,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可以奔赴,她突然对这一切充满了感激。
到了家所在的路口,她远远就看见了他拉着儿子的手,正在等她。她加快了脚步。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她突然对他说:“你知道我今天去见谁了吗?”
他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说:“太晚了,先睡吧。”
她说:“你不想知道吗?”
他没出声,她看了看他,他发出轻轻的鼾声,已经睡着了。她在心里叹了个气,摇摇头:唉,他就是这个样子,粗线条大心眼,没办法。
他的脸埋在枕头里,悄悄地笑了——其实,他知道的。
他知道的,在结婚的那一天,他去接她,花车经过音像店,传出一首歌:“……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她的泪水突然就掉了下来,那时候,他就知道了。还有,她的沉默、失神、怅然……他都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他从来没打算就这个问题去和她弄个一清二楚——因为一旦说破,那他就得拿个态度出来:你已经嫁给我,就不能再想别人了,如果你再想别人,我就……就怎样?发怒吗?伤心吗?离婚吗?而依她的性子,百分百会这样接招:是的,我想着另外一个人,我一直爱着他,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离婚?和这么好的一个老婆?他才不干呢!即使她的反应不会这么激烈,但,她心里会别扭吧?他心里也会别扭吧?总是这么别扭,积累在一块儿,对婚姻也是有杀伤力的。很多东西,一旦说破,就收不回来,就坐实了,就再也无法抹去了;而如果不说,为对方留有余地的同时其实也是为自己留了余地,相信时间的力量,就像大风经过之后的沙丘,一切都被深深掩埋,没留一丝痕迹……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好好对待她,让他对她的爱,让她对儿子的爱,结成一条坚不可摧的防线,一点点挤走她心里的那个秘密,直至不露痕迹地全面占领她的心。
夫妻间的很多问题,就像皮肤上出现了一小块破损,有一些,是癌症前期,需要马上去解决,越拖下去越严重;有一些,只是简单的擦伤,你不去碰它不去管它,慢慢地,它自己也就好了,如果你时不时总去挠它一下,那它总也好不了。
是的,在他们婚姻的很长时间里,她都想着念着爱着另一个男人,那又怎样?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嫁给了他,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是他儿子的母亲,他们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而且,他在心里狡黠地笑了一下——他知道他媳妇那人,眼里容不下沙子,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儿,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今晚过去,她大概想也不会想了,他心里涌上了一些怜爱的情绪:这女人真是傻啊,为了一份校园里的感情,心心念念记了这么多年,这不正说明她的纯粹和长情吗?我没有看错人,这样一个女人,是值得好好珍惜和守护的,就让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生活,好在,都过去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