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不亚于谈恋爱
他有些想念她,想念那件宽大的白衬衫裹住她细瘦的身体,风猎猎吹起,那种飞翔的感觉。旅行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在日夜相对的十几日里,那种在路上的感觉,竟然是触碰爱情的最好方式。
红花继木:温情派小说作家,江南女子。不爱热闹,对书和白纸有洁癖,喜收集漂亮日记本。喜某一首歌循环播放直至写完一篇小说。常常沉入回忆。喜欢书写青春的爱情,喜欢听年轻的男生女生讲自己的故事,那些发生在中学或大学里的单纯爱情、深厚友情,然后,将故事记录下来,变成小说。快乐的人常常有类似的快乐,悲伤的人却总是有不一样的悲伤。有个男生告诉我他喜欢一个女生,女生也对他有感觉,可是女生最好的姐妹却暗恋他很久了……三个人之间的悲伤总是叫人唏嘘。但我的文字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于是,我将他们书写在一起了,也真的希望现实中,相爱的人能在一起。青春的爱情里,没有迁就,没有勉强,只有真心,只有发自肺腑,才能真正飞翔。这应该就是文字赋予的最好意义。
衬衫裹住很瘦的身体,有种飞翔的感觉
木浠在校内网上发帖子,寻找暑假一起去新疆的驴友。不过木浠很挑,他要找一个合得来的驴友,他认为旅行不亚于谈恋爱。恋爱中的男女,必须彼此契合才能走出一段风景,旅行也是一样。
邓喻是第一个来报名的,木浠一开始没理会她,因为他一向很有女生缘,他对她们却从来都无波无澜。况且,新疆之行一定会很艰苦,他不想带一个娇气的女孩子,再说了……带个女孩子也并不能节省他的开支,他们……总不能合住一间房吧。
邓喻很顽固,频频回帖问为什么楼主不理她。木浠给她发邮件,告知她自己的想法。谁料邓喻提出可以再召集一男一女。甚至,她还将旅行路线做了文档发到他信箱,并保证不需要他照顾。木浠觉得,这样雷厉风行的女生一定很自立,这符合他的一贯要求。
于是木浠给她回邮件说:见个面吧。周日下午学校图书馆门口。
周日下午,木浠在图书馆门口见到了邓喻,宽大的白衬衫,蓝色牛仔裤,短发,眼睛很大,嘴巴也很大,跟姚晨一样,风吹过,衬衫裹住很瘦的身体,有种飞翔的感觉。木浠被吸引了,他喜欢这种骨子里就清爽干练的女孩子。
木浠同意了邓喻作为旅行搭档。没过两天,他又从跟帖里挑出男生林钦,邓喻找到了另一个女生。四个人在操场上碰面,邓喻介绍了女生。尹荔,是邓喻的好朋友,用尹荔的话说,她同邓喻从初中起就好得如胶似漆。
四个人商量了路线,用最经济节省的方式,最后商定好出发日期,才发现暮色已经四散开。木浠抬头时,发现邓喻的眸子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明亮,他忽然就被这样的眸子征服。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错过仅仅在一瞬,而人与人之间的遇见,却经过了千百年的修炼,他与邓喻之间,一定是千百年的结果吧。或许,这便是奇妙的开始。
新疆之行在路上
出了乌鲁木齐,不多路程,就到了荒凉的后峡。右边是灰色的耸立的峭壁,左边是同样灰色的陡峭山崖,也许方向盘一偏,就成永恒了。木浠这样想着,不觉有些奇怪自己的念头。他看了看前座的邓喻,白皙的脖颈跳跃着,两枚耳朵背后簇拥着整齐的黑发。
第二天,他们在九曲十八弯的晨曦中醒来。继续赶路,在半途偶遇一大群羊,邓喻探出头,像个孩子一样呼喊。木浠在一旁不由地跟着笑,傻傻地。
他们看过伊犁河的日落,走过图开沙漠,遇见会自动避车的羊群,路过幽蓝的最大的高山湖泊赛里木湖,一路都能看见各色驴友在拍摄魔鬼城的日落,驻足雅丹地貌的五彩滩,
十日后,他们到达了月亮湾,那里有遍地的不知名野草,叶瓣却是心形的。水面就像是一尘不染的镜子,倒影清晰得恍若另一个世界。那是个很容易萌生爱情的场景。木浠是这样觉得的,因为林钦向尹荔表白了,他们站在夕阳中说着关于爱情的话,木浠笑起来,拉着邓喻悄悄走到一旁去。
你说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木浠八卦地问邓喻。
我想是林钦一见钟情。邓喻看着他们的侧影,尹荔也扭头看了看他们的方向,不过我想尹荔不会接受。
为什么?
直觉。
打赌,一顿饭,回去之后。木浠建议道,其实也是试探,他想与邓喻在新疆之行后还能保持联系而已。
邓喻看了看他,似乎看透他的试探:感情不是用来打赌的。
这样,算是回绝么?木浠想着,有些失落。
再上路时,林钦坐到了木浠旁边。看起来,尹荔确实是拒绝了。木浠从后视镜里打量尹荔,是与邓喻截然不同的气质,有些小女人。再看林钦,是瘦长清秀的男生。接下去,旅行变成了真正的旅行,只谈在路上,而不再有风花雪月。
傍晚的禾木村水边,木浠陪着林钦抽烟,不时地,会有意回头瞟一眼邓喻。
气氛似乎有些怪。林钦与尹荔之间,尽管维持着表面的平衡,但谁都知道,这是种折磨。这里,或许成了他们的最后一站。
隔了一日,他们转回了乌鲁木齐,又飞回了家,大半个暑假,各奔东西。
说了再见,便是再也不见了
再回到学校,木浠第一件事就是约邓喻吃饭。他有些想念她,想念她那件宽大的白衬衫裹住她细瘦的身体,风猎猎吹起,那种飞翔的感觉。旅行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在日夜相对的十几日里,那种在路上的感觉,竟然是触碰爱情的最好方式。
邓喻赴约,木浠点的菜肴放满了桌面,迟疑着:我还不清楚你喜欢什么菜,所以暂时点了这些,下次再换其他的,总有一天会发现你喜欢的菜。
诚意十足的暗示,邓喻愣了愣,但她即刻笑了,第一句话是说:喜欢你的人不是我。
木浠震惊了一下,犹如听到了什么惊天霹雳。
是尹荔。她看着他的眼睛,恳挚得好像国际谈判。
木浠再次呆了两秒,才开口:所以你知道她不会接受林钦?
对,她暗恋你一年了。我受不了她这样无休止地暗恋下去,所以看到你发帖子要找驴友时,孜孜不倦地跟上你。
大一刚开学,木浠就被一个女生所伤,那是大四的学姐,也是木浠少年时代最喜欢的邻居姐姐。木浠曾对她表白过,她说,要是木浠能考上她的学校,她就与木浠在一起。于是木浠抛弃所喜欢的动漫,努力又努力,为了她,终于考来这所学校。可她此时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她拒绝了木浠,还称他为小弟,称当年的话只是随便说说。
学姐走了,木浠一个人呆滞在原地许久。那个场景,尹荔在一旁全景目睹。她似乎亲眼看到木浠从一个相信誓言的少年迅速蜕变。之后的时光,即使有女生追他,他都一一拒绝。他不晓得为什么,也许心底里还没有释怀学姐。也许,再也触碰不到爱情。而那些被他一一拒绝之后的女生,与木浠之间,就连朋友都不再是了。因此,尹荔从来没有说出口她的暗恋,即使,她跟木浠之间根本也不是朋友。
本来就不是朋友,就算说出口,连朋友都不再是,也还是没有损失,是吧?没想到一趟旅行下来,傻丫头还是沉默如金。邓喻轻悠悠道,她的干脆利落全在话里涌现出来,本来就不是朋友,是的,本来他们就不是朋友。
两个人并肩离开餐馆,邓喻转身望着他说了再见。木浠呆呆地看着邓喻消失在视野,人声鼎沸中,是那么容易丢失一个人。
他愕然意识到,这一声再见,便是再也不见了吧。
我知道这是一件蠢事
木浠联系了尹荔。在阳光灿烂的早晨,他牵住了尹荔的手。邓喻看见了。尹荔带着木浠朝邓喻走去,掩饰不住嘴角飞泻的幸福。
木浠听到邓喻说恭喜你们。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快乐,她无法抹去自己和木浠发生在餐馆里的事情。她想着,如果她没有告诉木浠尹荔暗恋他,而是接受了木浠对她的小暧昧,这一切会如何翻天覆地地变化呢?她跟她之间的友情会完蛋吧?可是,如今,她却对木浠能转眼牵起尹荔的手又多多少少有些不悦,难道小暧昧也真的只是小暧昧,燃烧不了几小时便会熄灭?
晚上,木浠发短信给邓喻:我只是怕你说了再见之后,是再也见不到你。
再迟钝的人,也会明白,木浠是为了再见到她。
你很蠢。邓喻狠狠地回复。
我知道这是一件蠢事。
邓喻没有再回。那之后,再也没有声音了,无论木浠发多少短信过去,邓喻都不再理会。
木浠却没有间断,每天两条问候短信。尽管那头毫无回应,但是他渐渐习惯了这样,仿佛就像向一个虚空的号码发送信息一般,不要求回复,只想有一个承接的载体。
那些能留下深刻记忆的事,却总要历久弥新
后来,邓喻成了交换生,去芬兰。
离开那天,一直没收到木浠的短信,邓喻在机场主动给他发了一条:我出国了,别再发短信了。
没有等来回复,这令她怅然若失。木浠知道她要出国的,全校人都知道的,可是她还是明知故犯,实则只是因为习惯了木浠每日的问候,而今天一旦断流,就会显现出要脱水一般的慌张。在芬兰,与两名立陶宛姑娘合住,友善,但是太多异乡感。她在网上给木浠留言,却一直没有收到回音。
邓喻终于了然,这便是木浠给予她的沉默的结束,哪怕他们压根不曾真的开始,压根不曾真的有什么。
夜色浓重,她站在窗口,风吹动她的白衬衫,想起木浠曾说过这让她看起来有飞翔的感觉。可惜,她却不能真的飞翔,不能即刻飞回那个有六小时时差的地方。依稀间,她看到木浠为她点了一桌菜的景象,渐渐被气流凝固起来,镌刻在深夜的窗户上。他没有说过喜欢,可是他的举动分明是喜欢的,说过的话容易遗忘,而那些能留下深刻记忆的事,却总要历久弥新。
要穿白衬衫牛仔裤,要让风把自己吹得飞翔起来
一年后,邓喻回来。在校门口撞见木浠。匆匆的人群流过,他们站成了静默的雕像。
良久,木浠开口:你回来啦?
回来了。邓喻迎着他的目光。她发现木浠和她一样,穿着宽大的白衬衫,牛仔裤。
自从邓喻走后,木浠就喜欢上了这样的穿着。风吹过,白衬衫裹住身体时,也有了飞翔的感觉,绝妙而美好。
我等你很久了。木浠说着伸出双臂,那个臂弯,已经寂寞地等着拥抱邓喻许久许久。
尹荔败在木浠的穿着下,那双胞胎一样的穿着,分明是想念一个人最有力的证据。她曾经藏起了他所有的白衬衫,结果木浠又默默买回半打。
尹荔记起当年木浠来找她时说过的话。木浠说:邓喻告诉我一切了,但是我不晓得我们能走多远。最初,尹荔以为木浠还走不出学姐的阴影。此刻她才知道,木浠并没有多少喜欢她,他喜欢邓喻。而木浠那句话,省略了一个前因:因为木浠向邓喻表白,邓喻拒绝了,并且告诉木浠,尹荔暗恋木浠。
于是,她离开了木浠。她明白,即使不让木浠与邓喻联系,即使故意支开邓喻,将她支去遥远的国外,也是无济于事。
一年前,木浠给邓喻的短信曝光在尹荔眼底,但她没有吵闹没有对峙,她觉得和好姐妹撕破脸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她默默请父亲给了学校一大笔赞助,然后得到一个交换生的名额,她让学校将名额转给了邓喻,什么都不说。她了解邓喻不会拒绝,邓喻很小时,父亲便去世了,母亲改嫁,她和爷爷奶奶同住,她需要这样的机会去实现自己的将来,那比任何事都重要。
分手那天,木浠将她拥抱在怀里,木浠说他努力过了,努力不再与邓喻联系,努力不去分神,可是,他也无法克制自己要穿白衬衫牛仔裤,要让风把自己吹得飞翔起来的冲动。
尹荔折身飞快地奔跑,眼泪滚落的速度比脚步更快。
木浠望着她的背影,内心跟着疼惜了一下,他想起以前邓喻说他很蠢,他知道这是一件蠢事。所以他不说分手,是因为,他要把分手两个字留给尹荔说,留住她,女生的骄傲。
2007年夏,长沙贺龙体育馆。天空黯淡,只有几颗星星试图点亮夜空。男孩照例踱到环形体育馆的顶端,放肆地高声唱着湖南民歌,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个听众。
“咦,你没看见那么多人笑话你吗?你还敢唱?”女孩羞涩低着头小声问。男孩没有回答,反而唱得更投入了。
周遭散步的人指指点点和男孩保持距离,只有女孩被乐观胆大的男孩吸引,跟在他后面欣赏。
渐渐地,天空星星又亮了许多,男孩唱累了,和女孩聊了起来。原本性格内向的女孩,也开始爽朗地笑了。
此后的每天晚上,男孩和女孩都相约在体育馆,女孩静静听着男孩的歌,直到漫长的黑夜把人们驱赶走。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男孩第一次给女孩讲起自己的故事:
男孩老家在东北,初中辍学后,通过自学找了个令人羡慕的编辑工作。在工作的城市里认识了个南方女子,她愿意为了爱情留在他的城市。但她的父母希望她回到他们身边。男孩不想自私,为了爱的誓言,他放弃工作离开故土随她到了湖南;男孩满怀憧憬,学了很多湖南话、湖南民歌,预备一辈子唱歌给她听;但最后,女孩离他而去;想不明白为什么的男孩,患了重度抑郁,带着千疮百孔的心,在长沙苦苦挣扎……
女孩坐在一旁耐心听着,不断抹眼泪,原来他肆无忌惮的歌唱,是撕心裂肺的伤。
没多久,他们恋爱了。漂亮的女孩,骄傲地把男孩带到大学同学们面前,同学知道男孩没有学历、没有工作、欠很多债,还有心理疾病。他们都说她疯了。
男孩提议一起去北京,女孩只简单回家看了下父母,就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买了两张票,和他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没有任何亲人在身边,北漂的苦难生活超出女孩想象:住在只有一张床大小的隔断平房,每天三顿饭就吃刀削面……两人一周找工作无果,身上没了一分钱;父母亲朋的电话不断催女孩回去,女孩每次都语气坚定地表明立场,愿意为爱走天涯。
女孩知道光有爱情没有面包不行;女孩找了份兼职工作:发传单,一小时十元。女孩想鼓动男孩一起发,但患有抑郁症的他脆弱又自卑,反复几次的鼓励下,他才走上大街去发“八分钟约会”的小广告。
压力接踵而至,男孩的抑郁症从心理发展到身体,全身各种机能都出现不同程度问题,不仅吃不下饭,整夜噩梦惊醒睡不着觉,还不敢见太阳。女孩心急如焚,短短一个月,体重从78斤一下子蹿到110斤。
她没有一句抱怨,每天早晨坚持带着男孩去树林散步,让男孩给自己唱熟悉的歌;晚上,也会拉着男孩一起到草地上数星星,描绘美好未来。
但,男孩的身体越来越差。一天夜里,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预感到自己可能挺不过去了。他轻轻拉过女孩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亲爱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个累赘,现在咱还有点钱,你不用管我,买张车票回去吧。”
女孩用力握着男孩的手,声音温和而充满柔情:“别说这种话,我觉得我当初和你来北京,是值得的旅行。和你在一起,贫也好,富也好,我就是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相信你……亲爱的,加油,我们还要一起过上好日子呢!”
从不哭的男孩,流下了泪。他咬着牙,心里仿佛一下子燃烧了一团火,把过去都烧得一干二净……为了女孩,一定要战胜一切困难。
不久,男孩的重度抑郁竟然渐渐好了,不仅敢见阳光,吃饭睡觉都恢复了正常。
投了不知道多少石沉大海的简历的女孩也高兴得有了动力,勇敢地带着自己的作品,闯进了一家报社总编的办公室,意外得到了一个工作机会。
康复的男孩脱胎换骨,无论做什么,都精力充沛。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5年,如今他们早已结婚,也事业有成。在工作之余,他们也投身公益事业,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那个男孩就是我,女孩就是我现今的爱人欧阳洁。正如泰坦尼克号男主角,在刺骨的冰河里说的一样:这是一场值得的旅行,值得的船票。
1
也许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清晨。
推开窗看见的天空是我想要的那一种蓝,水彩课上你要调和很多很多的白色和灰色颜料才有可能偶尔得到的那种蓝:平静,复杂,沉郁,不可描述,像沉默时宁加的脸。
深秋清晨的风已经很凉,满树满地的黄叶一起簌簌声响,接近一种细微持久叹息。我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做了决定。
2
三十分钟后,大门在我身后沉着地合上。
我站在门前第二级台阶上深呼一口气。就在这个秋天,就在这个清晨,我要开始一场旅行。这是一个秘密,宁加。这个时候你一定在匆忙地洗漱,然后你会在上班的巴士上给我一个morning call。但是今天你将找不到你任性娇纵的女孩儿。
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的旅行。
一切都符合我心意,我几乎可以抽离地看这一幕幕情景, 多么清晰。一个眉眼甜蜜的女孩子,梳乖巧工整的长发,眼睛是清澈明亮的琥珀色。她站在这个秋天清晨,背景是一派深秋的明黄暗红。她穿着厚厚的米白色棒针粗线衫,系一条棕黄色灯心绒的裙子,背一个硕大的背囊,里面凌乱地塞着路上要吃的零食、清水和晕车药片,还有一本用来拒绝交谈的英文小说。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比如一个需要急切探寻真相的谜语。背囊很重,但女孩子坚定地上路了。她搭乘的列车从此到彼,从她在的这座繁嚣城市去往一座静好小镇。
那是宁加长大后又离开的家乡。
3
现在这女孩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不敢看窗外的风景,那样会让她晕眩。其实窗外这会儿正掠过大片的田野,还有一些远处越来越亮的天空。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但女孩只是认真地在吃一包手指饼干,齿间那些清脆微小的碎裂声音可以安抚或者应和她心底的激越。她的心里有一瓶加了很多苏打的柠檬汽水,从出门那刻就开了瓶,一直源源不断冒着踊跃酸楚的泡泡。她的大脑也一直在混乱又高速地运转着,这让她疲惫又身不由己。
而这些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女孩看起来安静清新。她觉得自己像一颗坚果,在喜忧不惊的外壳里独自繁盛或者颓败着。
女孩的对面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孩,或者同龄,他们总在说笑谈论,中间他们曾经希望女孩也可以加入,但他们显然失望了。女孩根本无心周围所有一切,她只想早点结束这旅程,她想要的只是到达小镇。
她是为宁加而来。
她是我。
我爱宁加。
4
宁加是高我两届的师兄。
有一天我拿着满满的饭盒从食堂走回宿舍,经过小操场的时候,一只球飞过来击中我,我被饭盒里新鲜的赤豆粥洒了满手。然后一个男孩飞快地跑过来。其实就像任何一所大学里一样,食堂的东西都不会是滚烫的。但我抬头就看见了那个高高的男孩眼眶里盈满的歉意和怜惜。我知道我看起来多么娇柔可爱,于是我就顺理成章一言不发地哭了起来。
这男孩多么心疼,他是一个温柔的人。他送我去医务室,重新给我买赤豆粥,给我打开水,甚至帮我抄笔记。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一直到现在已经两年。我大四了,他在这个城市东边的一家软件公司做到了项目主管。
你一定知道他就是宁加。我这样喜欢着他,也许从第一眼就喜欢了,不然我不会故意哭起来让他没有办法离开。
宁加有一张善良的脸,眉目清秀,笑容温暖。他是那种一看就是好人的人。我知道我是他钟爱的一个小孩,所以我可以不讲道理,可以娇纵任性。但是宁加始终微笑着,他的怀抱宽广温暖。
直到有一天我们说到他从前的女朋友。
宁加在我之前有过一个女朋友。他并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淡淡地说是高中同学,在他的家乡,后来他读大学离开了她,很快大家就自然而然地分手了。可是宁加说着说着眼睛就黯淡下来。
我敏感的心开始不安,我任性地追问:“你们谁提出分手的?你还是她?”
宁加忍耐地说:“你乖,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说了好吗?”
“为什么不能说?那你说是我好还是她好?你一定要说。”
宁加闷了半天,他郁郁地开口:“��你当然好,她……她也是个好女孩。”
我忽然就暴躁起来,我把手里的水杯摔得粉碎。“你好像很怀念她的样子!宁加,她那么好为什么你们会分开?我知道了!是她不要你了,是不是?她是个坏女人,伤害了你,但是你还是很爱她,不忍心说她坏话。然后你就退而求其次地找到我!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宁加什么都不再说,他把手指揉进头发里。他很痛苦。
这是我们第一次认真的争吵。
隔天宁加给我电话,我们在两端长久地沉默。然后我哭了,我们和好了。
你看,和你看到的外表不一样,我是个脆弱暴躁的孩子。可是我爱着宁加,争吵让我们彼此痛苦。所以,我不再跟宁加这样歇斯底里。
可是我无法抑制心底的猜疑和妒忌。日子久了,这些一点一滴在我心里汇集成河,蜿蜒湍急地流过。一想到深爱的宁加或许还在为那段过去的恋情默哀,我就忍无可忍。宁加偶尔会望着天空出神,我往往因为这沉默不是因我而起从而焦躁不已。
我对那个小镇过去的那个女孩充满好奇和妒忌。
我开始貌似平和地跟宁加聊天,绕着弯儿聊到他的家乡,再绕着弯儿聊到那个女孩。宁加起初很谨慎,他害怕再次引发争吵于是避开这些话题。可是我非常耐心,坚持不懈,声色不动。
日子久了,宁加放松下来。他会说一些小镇上的风景,也会模糊地在我追问下说一些有关那个女孩的事情。但他仍然不愿多讲,不再是源于对我的戒备,而是好像真的不愿多说。
到底为什么这样不忍回顾?我在心里反复猜度,欲罢不能。
我知道那个女孩叫樱。她在小镇一个叫和风街的地方教小学生算术。而那个小镇,在我千百次的设想中有一个想当然的样子。我想我一定能找到我要的东西。虽然我几乎能预见到那东西会让我痛苦,但我仍然固执地要一个明白。
每个女人都是出色的侦探。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次旅行。
5
三个小时后我到达小镇。
已经是中午,我一个人在候车大厅安静地喝完一整瓶水。我一点都不饿,我在亢奋地思索,该如何开始呢?
候车厅的大扇玻璃门印出我的脸,我看透了自己。
其实一切都简单无比,我只不过想找到那个叫樱的女孩。我要看到她的样子,漂亮还是平凡;我要知道她和宁加的故事,宁加爱我多点还是爱她多点。至于知道后又怎么样,我来不及想,我从未想过。或许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吧。
我是一个在爱里被好奇和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孩子,任由自己荒唐。谁在乎。
这个地方真的很小,火车只匆匆停靠几分钟,没有飞机场,没有灰色的高层建筑,但它整洁而精巧,街道上到处都有金黄色树叶的梧桐。一群骑鲜艳单车的孩子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撒落一些欢腾。
正午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我拦了一辆的士。我要去往和风街。
真是不可想象,一个平凡的秋日,我在宁加和樱的家乡,正在去往遥远往事的路上。我被这念头激动得脸庞红热,司机从倒后镜中奇怪地看我几眼。哦,我知道我看起来像一个神经兮兮的病人。
几分钟后,我被准确无误地送到和风街上惟一的小学。
正是中午放学的时间,大群大群的小孩子涌出来,嘈杂欢快。我站在校门口接孩子的家长中间,茫然地张望。
樱,你是什么样子的呢?
远远的有一个年轻女老师慢慢走向校门,她穿跟我差不多的裙子,她长发飘摇。我死死盯着她:是不是真的这样俗套?一个跟我相像的女孩。或者,是我与她相像。
我觉得有些晕眩,秋天的太阳也能晒得人发慌。我颓然地垂下头,几乎是突然的,我看见一双静静凝视我的眼睛。
那是一个小个子的年轻女孩,穿着男孩子一样的厚运动衫牛仔裤,背一只巨大的墨绿色美工包。她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眼神里充满复杂的探究。
“你,找谁?”她声音低柔清晰,一字一句。
她的眼神不是锐利的那种,甚至是小鹿一样柔软亲和的,可这样的眼睛让我忽然莫名地慌乱:“没有找谁,我在等……一个朋友。”
她微微点头,径自走开。
停了几秒,她又重新走回来站在我正对面,明白无比地看着我渐渐惊愕起来的脸。
她说:“钟��。你要等的是我吧?我是樱。”
6
我像梦游一样跟着樱来到一个叫“绿踪林”的地方。事实上从头到尾我都好像是在梦游,从我坐上来小镇的火车开始。
樱点了两客煲仔饭,她说:“这里的煲仔饭很清淡,你刚坐完车不会反胃。”
我惭愧地看着她,我无端端地惭愧了。
这情景有些奇怪。我们像一对平凡的朋友,在悠闲的午后对面坐着。
樱平静地问:“我知道你是为宁加而来,你希望知道些什么呢?”
我哑口无言地低下头,听见樱兀自说着:“你一定都知道的,宁加和我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是我先喜欢他的。那时候宁加好看极了,他学习很好,体育很好,人也很好,很多女孩喜欢他。我可能是最直接的一个吧。我主动向他表白,后来我们就好了。那时我们都还小,可能宁加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只是被动地接受了我吧。”
樱停了停,继续说:“后来读大学他离开家乡,我在镇上的师范,我们仍然维持着。你知道的,宁加——是个好人。一直到后来宁加遇到了你,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你。”
我疑惑震惊地抬起头,“在我和宁加认识时,你们——还在一起?”
樱微微有些激动,她把头扭向窗外。“是的。宁加痛苦很久,他怕伤害我。但是他喜欢的是你。寒假的时候,他回来坦白告诉我一切,我知道,他是爱你的。他的钱包里有你的照片,所以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他的背包里有给你买的几米画册,他说你喜欢这个;他为你做出伤害背弃的事情,你知道这些让善良温和的他多受煎熬。所以,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请你无论如何善待宁加。他曾经告诉我说不愿把这些说给你听,因为他怕你从此背负第三者的包袱。他希望你快乐。而我,也希望他能快乐。你要明白,钟��,我那么爱宁加,我之所以退出,只是因为——宁加,他从没有爱过我。就是这样。”
我羞愧地凝视对面这个悲伤的女孩:她像一只小鹿,她多么纯净善良。她率真坦白地劝慰一个远道而来的女孩,而这女孩,是抢走她爱人的敌人,这女孩需要她揭开自己秘密的伤疤来安神定气。她完全可以不理睬我:一个得到了幸福的人却还要来不依不饶地无理取闹。
这一场爱里,自私冷酷的那一个,是我。
热腾腾的煲仔饭上来了,大团的热气模糊潮湿了两个女孩的眼睛。
7
这是一场秘密的旅行。沿途我经过寂寞的田野,纯净的天空,遇到善良光明的人,最后到达我心灵最深处。
我如此狭隘浅薄,自私任性。然而我多么幸运。
我想我应该从此学会了如何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