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的青春 – 女娲资源

凋落的青春

(一)

念儿给我来信的时候,我正在对班主任复杂的情感里没完没了地挣扎着。

我不清楚那个会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打篮球,有着一个八岁女儿的离婚男人,对当时正当妙龄的我,有着怎样一种诱惑。 我从来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总是在他的课上做最完美的自己,然后在下课后对着那些围着他假装问各种白痴问题的情窦初开的女孩们,报以不屑地冷冷的目光。

我在给念儿的信里说:他是从琼瑶书里走出来的王子,一直走到我心里,我不要命地被迷上了。

他叫汪漓,是我的语文老师。

我是语文课代表,每天下午总会去他的办公室抱回一堆习题。我想我不怎么正常的目光应该是很容易被他捕捉到的,我能感觉到在每次我飞也似的逃出他办公室门口时,背后灼来的那两道深沉的目光,我清楚那不是一个老师该有的,可我却沉醉其中而且十分享受。

五月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走向他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的,我很少会看到这样的情景。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一阵风吹过,虚掩的门大开,相互依偎的两个人影迅速分开,我掩住嘴悄无声息地退回教室。

如果心碎真的有声音的话,那一刻我的愤恨可能已经冲到九霄云外了。我不得不相信,一颗装满热情的心要冷却下来,有时侯或许需要很久,有时候却只需一刹那。很不幸,我选择了后者,我用最残酷的方式若无其事地揭去那层伤疤,然后用冷漠生生逼回渐渐渗出来的血丝。

我的感情是骄傲的,容不得一丝瑕疵,即使是暗恋!

我对念儿说:我的心空了!

念儿终于从X市赶过来看我了。我的快乐,溢于言表。

走在校园中间的念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念儿其实并没有十分出众的容貌,但白皙的肤色,时尚的装扮,高挑的身姿,走在我们这群稚气未脱的毛孩里,足以让这个早已枯树般沉寂的校园,掀起一阵狂潮。

我拥住念儿笑:“念儿,两年没见,你倒是练就了一身颠倒众生的本事了么?”

念儿:“小语,你若像我这么早步入社会,只怕不止颠倒一座校园吧?”

念儿笑的声音脆生生的,眼角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在阳光迷离的折射下,混乱着我的错觉。

夜里,与念儿同塌而眠。我以为可以和她在被窝里悄悄私语到天亮,如同中学时那样,谈我那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念儿却辗转难安,我从她疲惫的双眼里读到了我们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阴冷和忧伤,这让我狠狠地想起了过去。

十七岁是一个梦一般的年龄,所有美好的东西似乎都汇聚在这一时段里,没有人会去想人情冷暖,职场心酸。友情和蒙胧的感情在这个年纪里变得纯粹,干净的就像蓝天里洁白的云朵。

和念儿的初识并不愉快。

我看不惯她,因为她早恋,桀骜不驯,冷漠无礼。她看不惯我,因为我假装的乖巧和一惯的优秀。我始终想不起来是怎么和这个老师眼里的头痛生搅到一起的。等我想到的时候我已经和她躺在有着清澈河流的沙滩上。

我们光着脚丫数着河里偶尔游过的小鱼,在紫色的苜宿地里疯跑,我们用金色的油菜花为彼此编成花环。念儿说,这里面编织的,是我们不变的友情。

我们在这些个青涩的日子里毫无顾忌地释放着彼此的纯情和友爱。

我说:“虽然你难缠,但也一样可爱喜欢做梦。”

念儿:“虽然你骄傲,但你一样调皮多愁善感。”说这话时,我们不约而同地酸得大笑起来。

我说:“念儿唱首歌吧,用你那从不外露的才气。”

念儿头带花环躺在银色的沙滩上,晶亮的眸子在夕阳温情的触摸下美得不带一丝杂质。沉思片刻,她开始低吟:

我是云儿你是雨

我一低头就能看见

你在哭

我是风儿你是雾

我一转身就能感觉你的痛

(二)

念儿终于还是走了,走时告诉我她将离开X市,独自去南方一座小城。我的不舍和担忧并不能安排我们各自的命运,如同承载不起十七岁那一年头上金色的花环,分离真的在所难免。

送她走的那天彼此沉默,一路的无语宣读着两个人的落寞,我们飘忽的身影在夕阳下重叠,代替着最后的拥抱。

我依旧会收到很多的来信,偶尔也会有念儿的,但她从来不告诉我具体的地址。只是在信里说,她讨厌X市灰蒙蒙的天空,所以逃离了,现在过得很好。我隐隐能够感觉到,念儿在X市定是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我的不安开始扩散。

我不再躲避汪漓那有意无意飘来的眼光,我的不在乎清楚地写在脸上。我开始逃课,尤其是他的课。

日子就这样,在颓废的思绪中默然地度过。

这期间,因为一次偶然寄错了地址的信,我遇到了杨林。

从彼此来往的信件中,我了解到了这个有着年轻时候的周润发一般气质的男孩,原来却是我中学时候的同学。中学毕业以后,他应征参军,成为了新疆某部队一名光荣的炮兵。

某日杨林告诉我,他晋升为连长了,并随信寄来一张他身着军装英挺挺的照片。我打电话向他祝贺,要他带回一个新疆姑娘给我看看,就像香妃那样的,他却叹息着问我毕业后要去哪里,说他愿做护花使者侍奉左右。

我被他逗乐了:“我不是花,也不要使者的保护。”电话那端的他沉默良久,便无言的挂掉了。我一阵难过,毕竟在我最难过的时候,他的来信也曾给过我那么多的快乐和。

我明白杨林的感受。张扬的可以是青春,却不是爱情。我们太年轻,或者是我自己,过于执着,想要完美,一场完美的爱情,哪怕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心动。对杨林,我找不到心动的理由。

可是我不后悔!

毕业典礼如期举行,宴席上大家都醉意蒙胧,豪饮着各自的离愁。

我端着杯子漫不经心地穿梭在人群,竟不知何去何从。想起我该去敬汪漓一杯。倒掉雪碧,换上半杯啤酒,我迎着那曾经让我无比心动的目光走去。

“老师,我敬你!”他不语,端起手里的酒杯,却被我阻止。

“老师你就这样敷衍我吗,只半杯?”我笑着为他斟上满满一杯,递到他面前,周围开始有人起哄。

他温柔的眼突然让我想起见过的那一幕,我恨恨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挑衅的看着他。在他仰头喝酒那一刻,我失落地悄然离场,在漆黑的走廊里寻找着可以呼吸的空气。脸上湿湿的,是汗水还是泪水已无从分辨,我只是默然看着遥远的星空喃喃自语:念儿你还好吗?

我并没有告诉杨林,在九月那个还带点热烈气息的季节里,我和同学一起去了深圳。因为他自作主张把自己的照片寄给了父亲,我在父亲严厉的眼神里无地自容,从此不再和他写信。

 

(三)

念儿依旧如断了线的风筝,毫无音信。

我在日渐丰盈的繁华里逐渐褪去那层稚嫩的颜色,卸下原本骄傲的外衣,应付着各种人流,也敷衍着自己并不成功的人生。那些蓝天下的片断在时光的蹉跎里渐渐褪去了颜色,黄黄地沉淀在记忆的最深处。

我以为和念儿再无交集,却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意外地接到她打来的电话。那已是三年以后。

那个灯火阑珊的夜晚,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短发,大大的耳环,墨绿色外套和白色的短裙,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抱了抱她:“念儿,我以为再见不到你。”

念儿微笑着打量我:“还以为这个美人是谁呢,原来是我的小语。”我轻轻地打她一拳,带她到了我的住所。

故人重逢的喜悦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热烈,她脸上浓浓妆容下依稀可现的风霜让我无所适从。卸了妆的念儿早已没有年少时的锐气,之前清亮的眼睛里却多了一种莫可名状的风情,在灯光的跳动里刺得我隐隐作痛。

念儿关掉灯:“小语,我不喜欢太亮”

我不语,拉着她爬到七楼的楼顶,在最高那一阶梯上坐下来。

“念儿,讲讲你的经历,我想知道。”身旁念儿幽长的叹息,像来自黑漆漆的天际。她点燃一枝烟,在我瘁不及防的错愕下娴熟而又优美的抽了起来,我能感觉到黑暗里那一圈圈打着转的灰色弧线扭动时的娇娆。

一支烟抽完,念儿叙述的声音在夜色中飘忽着,声声痛进我心里。

离开X市前我在姐姐的店里帮忙。

姐姐十八岁时就嫁人了,姐夫大她十几岁,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与他走到一起,后来在X市开了一家小店聊以度日。姐姐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门进货,店子由我帮她照看。

姐夫在我眼里老实,对姐姐也很温情。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有一次,姐姐出门的那天夜里,姐夫对我露出了狰嶙的面目,百般挣扎下我终未能逃掉那毁我一生的耻辱。

“哦,念儿!”我心痛的闭上眼睛,想起那日夕阳下她头带花环唱着歌的模样,还有几年前见她时阴冷的忧伤。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怕毁了姐姐的幸福,便独自来了广州。开始只想逃离那段我不想面对的日字,所以我没和任何人联系,也包括你。”念儿有些歉意。

事实上,一个人在外面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像我这样没有学历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工作,你能想像我是怎样熬过来的。走投无路之际我认识了涛。

涛是一家夜总会的老板,一个雨夜他把在一家酒吧门口游荡的我带回了他的住所,说可以给我个工作。我天真的以为遇到了爱情,就像灰姑娘遇到王子一样,不想我的恶梦竟然从那一夜开始滋长。

念儿点燃第二枝烟,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在涛那儿住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本性毕露,逼我学习跳舞。

“你知道那种地方所谓的舞蹈是怎样的吗?”念儿突然转过头来问我,我一脸茫然。

念儿不说话,却点燃了打火机。她撩起裙子和上衣,顿时大腿和腰部那些大大小小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疤呈现在我眼前,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诡异得让我无法呼吸。

我夺过念儿手里的香烟猛吸一口,接着剧烈地咳嗦起来。

“这些都是那些来看跳舞的人的杰作,有的是掐的,有的是烟头烫的。但是,收入颇丰。”念儿向着天空阴森的笑了笑,末了却把头埋到膝盖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小语,你会看不起我吗?”我无言,将她的头揽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

兴许是累了,念儿不再言语,渐渐在我肩上睡去。我一动不动,仿佛一瞬间,心从高空沉到谷底,被一种巨大的疼痛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在黑暗里滑过,汪漓,杨林,十七岁时的念儿。

我无法理清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人生里的这些际遇。城市远处闪烁的霓虹如暗夜里那无数双贪婪的眼睛,让我无端地恐惧。

睡梦里的念儿偶尔露出笑脸,单纯得像个孩子,倔强的眉梢间隙里依稀流淌着十七岁时的痕迹。

漆黑的夜里,我感觉着眼前这个女子的痛,看着那个有着晶亮的眸子带着花环躺在银色沙滩上的女孩,远远地向我走来。我说:念儿,唱首歌吧。

黎明深处,晕开着遥远记忆中的低吟:

我是云儿你是雨

我一低头就能看见

你在哭

我是风儿你是雾

我一转身就能感觉

你的痛

【凋落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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