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女
夜色渐深,他执书朗诵的声音犹回响在空幽的山中。
蓦地,窗外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于相公读书真勤奋!
他闻言心惊,此空山古刹,怎会有女子出没?莫非。。。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妙龄女子已乍立面前,含羞带笑道:读书真用功啊。
正疑虑重重的他受惊而起,端详着这深夜来临的不速之客,只见她深著绿衣长裙,姿容曼妙,清新脱俗。他知道如此明媚动人的女子定非人类,便问她家居何处?
她沉吟片刻,低低道:你看纤弱的我像会吃人吗?
他看着娇怯,温柔,清丽的她,心为之动:她是妖也好,是怪也罢。若爱,又何必深究前尘过往?
他款步向她。携手就寝。解下罗裙的她,肤若凝脂,抚之令人心醉神驰,而她纤腰细细,竟似不堪盈握。
曙光欲晓时,她翩然离去。
自此,无夕不至。
一夕,两人酌酒为乐。言谈间,他觉她音质美妙,便向她笑道:卿说话已令人动心,若歌一曲,则必令人消魂。
她莞尔一笑,皓齿晶莹。笑罢,闪烁着明眸,俏皮应道:怕你魂消,我就不唱了。
他执意要听。拗不过,她愿歌一曲,只是怕人听闻,遂低声吟唱: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
虽音律细细,却抑扬顿挫,令人耳动心摇。
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她已歌毕,他耳畔犹有这两句在徘徊往复。她到底身居何处?她到底是妖是怪?总是怯怯的她,究竟曾历过怎样的苦辣酸甜?
他欲追问,但见她如碧潭般澄明的眼波,流转着万种风情,也流转着欲言又止。他张了张口,又缄默不语了。过去既已风流云散,他又何必提起,她不言,自是有难言之隐。他又为何非要揭开岁月的重重帷幕,苦逼出她不愿言说的心事?
她已歌罢,他却仍手握一觞,不饮不动,不说亦不笑,只定定凝视着她。她有些惶恐,一双手不安地绞来绞去:树上乌臼鸟令我失了伴侣,为消长夜,我才来此。他听出了曲中之意?他暗笑我不知廉耻夜奔良人?他知我非人类,开始有所嫌弃?
她心中忐忑,坐不安席,一双秋水妙目,忽闪忽闪地望向他。她等他最后的决定,若他有所顾忌,若他欲觅究竟,那么,今夕,将是他们永别之时。
这等待如此漫长,令她几乎难以忍受。突然,她起身开门:我看是窗外否有人?然后,轻移莲步,绕屋查看。
待她回屋就坐,他笑问:为何疑惧如此之深?
她朱唇轻启,自嘲道:谚云:偷生鬼子常畏人。说的就是我。
言毕,以如履薄冰的心情深深望着他。他会说什么?他会问什么?曾经的缱绻,曾经的柔情,是否将以今夕为终止?
她犹疑的眼神,她小心的举止,令他的心为之一震:还需问什么?还需说什么?往夕,两人情投意合;今夕,欢乐如常继续。岁月如此静好,情感如此浓醇,只愿好景常在,佳人长伴,又何必要把这一池清水搅浑,引得些许浑浊的渣滓泛起?不言其它,单她夕夕踏露而来,又踏露而去,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这份情意,已足以令他感激之至。故而,他决定:对她的一切不予过问。
但是,锦被下的她却瑟缩着,发抖着。他将不理会她的来历,也不深究她一直的谨小慎微,那么,她又为何如此不安?他正在疑惑,却听她凄清道来:或许,我们将缘尽于此?
他紧拥她,想要给她一份保护。同时,急切追问:为什么?他不想这份情就此结束,他想要天长地久,绵绵无期。
倚在他温暖宽厚的怀中,她犹自悸动不止:我感到心中不宁,恐有不测。
他轻抚着她,道:莫胡思乱想,一切正常。
躁动不安的她,因了他的镇定和抚慰而渐渐平静下来。
欢娱时短,转瞬黎明已至。离开前,她轻声请求:请目送我离去,待我走远你再回来。
他看着她乞求的眼神,心中微微一疼:为什么她会杯弓蛇影,惊疑重重?如果可能,他只愿与她时刻相伴,让她惶恐的心不再激荡不安。
见他点头赞同,她略略宽心了些,旋即匆匆离去。
看到她转过房廊,消失不见,他正欲回房,却听到了她的呼救声。她的声音如此惊恐,她遇到了什么劫难?
他如离弦之箭,飞奔向前。房廊外,却并未有她的踪迹。但她的呼救声仍凄厉地响着,她,到底身在何处?
他放眼四顾,见房檐下有一蛛网,一只身躯庞大的蜘蛛,正欲捕捉误入网中的一物,那物仍哀鸣着,挣扎着。
他急步上前,把那物从网中取出,小心翼翼地将它身上一重重蛛丝除去,发现是一只绿蜂。
四周又恢复了静寂。
望着在他手心俯伏不动,气息奄奄的绿蜂,他寻思:这只绿蜂就是那总是一身翠绿,纤腰不堪盈握的绿衣女子吗?
他把它小心地置于屋中案上,待它清醒,待它仍生机盎然,待它仍化作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俏丽女子,待她仍与他促膝谈心,待她仍与他觥筹交错,待她仍与他柔情缱绻,待她仍与他轻扬清歌。。。
如果,它能苏醒;如果,它真是那夕夕必至的温婉女子;如果,它愿意,那么,他将在她醒后告诉她:此后,她可朝夕留在他身畔,他要怜她爱她,不离不弃。再不让她总在暗夜中来来往往,再不让她因自己非人而诚惶诚恐,只要爱,只要真爱,又何必计较太多?而,又有什么能比得上两情相悦的欢欣?
终于,它能够缓缓移动了;他望着醒来的它,喜上眉梢,心中的话便喷薄而出了。不管它是否听到,也不管它将有怎样的打算,他只是絮絮说着。他希望它尽快化为那姿容清丽的女子,他好拥她入怀,让她受惊的心得到平复和安定。
但,任他目不转睛,任他热切渴盼,案上那只拍翅蹬腿的绿蜂仍是旧时模样,丝毫未幻化。他又有些怀疑了:难道,它不是那秀丽可人的绿衣女子?难道,它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绿蜂?
他望着那只绿蜂,眼神空茫起来,觉得惘然若失:你是她吗?她是你吗?如果不是,为何她总一袭绿衣,从未有其它装扮?如果是,又为何不为我所言而动?
他正半梦半醒间,突然见那绿蜂爬入砚池,他惊呼一声,不知所措。却见它从砚池出来,左弯右绕,缓缓而行。他出神观看,不知它此举何意。
当它停下时,他循着它行走的墨迹细看,竟然,是一个“谢”字!他张口结舌,惊诧不已。之后,又恍然大悟:这只有情有义的绿蜂,就是那平素娇怯动人的绿衣女子啊。
他正欲重诉心声,却见它频展双翼,很快,便穿窗而出。
他追出门外,它却不知去向。而天色,却已大亮了。
后来,他仍在夜深时攻读诗书,只是,读着,读着会停下来,他想听到窗外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女声:于相公读书真勤奋!他想房门再次被推开,她仍会浅笑盈盈地立于面前。然而,她却不再重现,以致于,有时他会疑惑,他只是曾做过那样一个绮丽的梦,而那只绿蜂和那个绿衣女子从未出现过,一切,只是他的自和臆想而已。但,当他看到案上那一直不愿擦拭的,墨迹细细的“谢”字时,才明了,他的确曾有过一段美好如诗的过往,也的确曾与一个婉约风情的女子共度华年。。。
【绿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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