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名女之－－花蕊夫人
一．雨声还在，你却已不在
深夜，我自梦中惊醒，听到窗外雨声淅沥。心中一喜，习惯地去推身旁的你，我要告诉你：你夜寝时最喜听滴水之声，你听，现在天真的下雨了。。。
我伸出的手又蓦地缩回。因我突然记起，身畔酣眠的已不再是你了！
细雨叮叮咚咚地落着。听着如怨如诉的雨声，我的心中亦下起雨。
以前，你夜寝时爱听滴水之声，为取悦你，宫人用水车踏水模拟滩头细流。于是，你便夜夜在潺潺水声中入眠。
有时，天突然落雨。午夜梦回的我被雨声惊破梦境，当察觉到真是雨声而非水车踏水声时，便总会欣悦地唤醒你，与你一同聆听真正的檐头滴水声。
孟昶，你还记得我为此写的那首诗吗？水车踏水上宫城，寝殿檐头滴滴鸣。助得圣人高枕兴，夜凉长作远滩声。
其实，你记得又能怎样？如今，又有谁在九泉下为你踏水车模拟水声讨你欢心？又有谁会朝夕陪伴在你身边？
忆往昔。我难耐清泪涔涔。
总以为，我们会一直你侬我侬地绵绵恩爱到永远。岂料，别离最终将我们生生拆散。
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后，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率军六万向蜀地进攻，十四万守成都的蜀兵竟一溃千里，毫无招架之力。
我闻讯后，惶恐失色地在宫中四处奔走寻找你，你却不知去向。
遍寻你不见，我的心顿时由一片葱茏刹那间凋零为枯枝败叶：最爱的你呵，到底身在何处？你可知道，我何其担心你的安危！
后来，我才知道，你竟自缚出城请降。也许，你的这种行为被人所不齿。但我却理解你此举为何。
我记得，你曾对我低语：蕊，你永远是被我呵护在掌心的至宝。若有危急，我可以不要江山，但，我会要你。
我当时以为你只是一句戏言而已，哪知，你竟真地践诺了。
贵为一国之君的你之所以卑躬屈膝地自缚请降，你只是，想以你的低眉俯首换回我们安稳的爱。大敌当头，你不告而别，只是为了怕我担心：既然事已至此，告诉我也是回天乏力，只是徒然令我忧虑而已。
所以，你自缚请降，希望以一个耻辱的弯腰来为我抵挡不测的风云。
想起一向高贵而英挺的你，竟绳捆索绑地向敌投降，我的心，一时竟痛得不能呼吸。你对我的爱太过深重，深得大海不足比拟，重得山岳难以承载。
孟昶，今生能遇到你，我何其幸运。今生能有你的爱，我何其幸福。
我们被宋军押往汴京。
途中，虑及我们未卜的前程，我忧心如焚。一路颠沛流离，一路杜鹃声啼。杜鹃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可是，国破城亡，我们能归去哪里？
在葭萌关小憩时，我在驿壁上匆匆题写了一首《采桑子》：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可是，当半阙写完，郁结悲愤的我便泪眼模糊，脑海一片空白。你看看词，又看看我，也一时语塞，哽咽难语。
我想续写下半阙，万千悲愁竟纷沓而至，思绪混乱的我一时无法落笔，这时，宋军又厉声呵斥我们上路。
听着杜鹃的哀鸣，想着未竟的词赋。我对你说：如果，在宋军破城而入时，我们能双双赴死，就不会有今日之辱了。
你深情地望着我：蕊，我一再含羞忍辱，只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们的爱，虽已与你共度二十余载，但我觉得还没有爱够你。不管怎样，我只希望我们的爱能持续，希望苍天能悲悯我一片苦心，能再给我们相爱的时间。
宋太祖赵匡胤召我们入宫相见。
他说，听说花蕊夫人才识出众，请当面一试。
在他国森严的大殿上，看着威武而高高在上的他国君王，失国之恨又涌上心头。于是，我脱口而出：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他听罢，无语地凝视着我。良久，方开口赞道：闻听花蕊夫人才貌俱绝，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他的表情很镇定，他的语气很平稳。我回望着这个气势凌人的君王，看不清他平静的外表下到底是何居心。
孟昶被封为秦国公，封检校太师、兼中书令。
你欣喜不已：蕊，丧权失国的我已不在乎功名利禄，但，宋太祖如此优待我，看来，我们可以恩爱到白首了。
我轻轻叹息：即使恩爱到白首，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且偷生而已。这恩爱，会仍如从前那般吗？
你闻言羞愧俯首下去，声音是难捺的悲凉：我苟活，只为太爱你。既然已流落至异国他乡并沦为阶下囚，除了任人摆布，你说，我还能怎样？
一向气宇轩昴的你，如今竟总是一副畏首畏尾的卑微神情。我疼惜你的无奈，我亦怨恨上天：苍天啊，你既然让我们相爱，又为何不能让我们安然相爱到白发霜染？而非要，非要让我们从此敛眉低首，寄人篱下并小心翼翼地生活？
既然势如泼水已无可挽回，从此，我且平心静气，随遇而安。只要，我们仍能在一起。
但，一周后，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的你竟突然得暴病身亡！
望着宋太祖赵匡胤在你的葬礼上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不知他是真挽惜你英年早逝，还是在心中暗自庆幸。
葬礼上的我一身缟素。人说：若要俏，一身孝。我知道，一袭白衣的我一定很美丽。以前，当我身著白衣时，你就称赞我好似飘然出尘的仙子，让你百看不厌。如今，你已不在尘世，我纵然再美丽，又美丽给谁看？
众目睽睽下，赵匡胤不顾身为一国之尊的威严，竟不时偷眼看我。
感受到他不断游移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开始怀疑你的死因与他有关，亦与我有关：他，难道是为了图谋霸占我，才置你于死地？
不久，他即宣我入宫，并封我为贵妃。
你尸骨未寒，我却成了别人的新妇。那份悲痛，真无以言表。
他对我说：闻夫人冰肌玉骨，艳绝尘寰，我已久慕夫人美色。你可知道，当初次见你时，我已为你而心旌摇荡。今日终于得以亲近美人，可慰我渴慕情怀了。
我不动声色，镇静自若地望着他。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高声呐喊：赵匡胤啊赵匡胤，你夺我国家，害我夫君，你以为，孟昶不在，你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吗？我的身子可以属于你，但我的心，从过去，到现在，以至将来，它只归属孟昶。
他将脸向我偎了过来，我想躲避，又极力忍耐。孟昶莫名暴死，我要为他报仇。我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这个害死孟昶的赵匡胤也死于非命。
自此，他每日退朝，必至我处饮酒听曲，寻欢作乐。
他总说：难怪孟昶那么爱你，你真是难得的人间尤物呵。
后宫多少佳丽望眼欲穿地期盼他去临幸，但他却夜夜与我同枕共眠。
他以为，他对我的宠爱已够多；他以为，他的恩宠会令我渐渐地释却前嫌，从而一心一意地与他相亲相爱。
可是，我与孟昶二十余载的相爱，已深深铭刻于我心中。赵匡胤啊赵匡胤，任你总对我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也难以令孟昶曾经对我的亲爱减去分毫，也难以令我再移情爱你。
他以为，我表面上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他以为，他的宠爱已令我将往事淡忘。岂不知，我作出一副欢乐姿态，只是为了打消他对我的疑虑。而每时每刻，我都欲伺机而动。是的，我在找良机为最爱我的孟昶报仇。
今夜，又下雨了。夜阑卧听风雨声，我百感交集，无声落泪。雨声依旧，可是，故人已长眠于地下了。孟昶啊孟昶，我在。雨在，为什么你不在？
雨声还在，你却已不在。你不在，那些前尘往事，却以唯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呼喊着向我奔来。
【历代名女之－－花蕊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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